聖誕節特別篇(上)
這是發生在聖誕節那天的事情。
聽住在西邊的試煉者說,最近曾有人在空間看見了高聳入雲的塔。
空間裏不是隻有一堆廢墟嗎,塔什麽的實在是稀奇玩意。
盡管很想親眼目睹那究竟是怎樣的光景,但我現在還在更重要的旅途中,所以隻能作罷。
在之前的試煉中,我與值得信賴的同伴做出了要在空間中相會的承諾,所以現在正在努力完成著這個目標。
他說他住在曾經名為“日本”的國家中部偏東南的位置,而我一開始被傳送到的位置則是亞歐板塊的中部,這就意味著我要橫跨半個亞洲和一個黃海後才能和他站在同一片陸地上。
但是這都不算什麽,因為我們是重要的同伴啊,隻要想到還能再見到他和她們,就讓我心跳不已。
如今我已靠著豹核心硬幣走過了陸地,虎鯊核心硬幣跨越了海洋,來到了距他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盡管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但隻要仔細摸索,肯定能再次見到他。
因為旅途中長途跋涉的疲憊,此前我發胖的體型又重新瘦了回去,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這樣那家夥就不會再挑剔什麽了吧?
但是我的計劃出了意外!我前進的道路忽然被一道看不見的空氣牆擋住啦,連綿不絕的屏障似乎豎著分割開了整個日本。
想起以前好像也聽第五期的前輩說過空間中有著“無法探索的區域”什麽的,但是沒想到會這麽大,這樣到底要怎麽才能到另一邊啊!
難道又要從海裏遊過去嗎?
無奈之下,我隻得折返。就是這個時候,我見到了那個景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地麵上散落著一些褪色的裝飾球,還有似乎是用來包裝禮品盒的陳舊緞帶,以及一些深綠色、一簇簇的東西,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凋零的鬆針。
奇怪,這種東西怎麽會出現在地上呢,簡直就像是有人在為了聖誕節做準備一樣。
啊!這麽說起來……我曾經遇見過來到空間後就開始一天天計算時間的試煉者,按照他告訴我的時間和我進入空間的時間來看,現在也是一年的年末了,難道說已經到了聖誕節的時候了?
在現實世界的時候,由於我家是傳統家庭,幾乎沒有過這種西方節日的時候呢。
正當我四處尋找聖誕樹的時候,我見到了塔。
不同於東方或是西方塔的建築樣式,那座塔的外貌是我從沒有見過的類型。
一開始我下意識把那座塔忽略了,隻因為它太過巨大了,被我當成了天際背景中的一部分。
深灰色的塔身幾乎與層雲下陰暗的天空融為一體,當我在感歎天空中陰影的斜線形狀竟然如此規整的時候,才發現了那其實是塔的一部分。
塔似乎有種威勢,僅僅看著它,就感覺那深深沒入雲端的塔尖似乎隨時會倒塌下來。幽暗而古樸的塔身泛著凝重的氣息,仿佛不容褻瀆的存在。
看著那梯形上升的形狀,我聯想到了聖誕樹,挺拔於大地之上的聖誕樹。
目光向下移動,我發覺“聖誕樹”的下麵還均勻地鋪散著什麽,那是一個個深色的小點,隔著相同的間距,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塔的周邊。
看起來就好像是燒餅上的芝麻粒一樣。原諒我總是用食物來形容,誰讓我一動腦子裏麵就會冒出吃的東西呢?
之所以不用奶油蛋糕上的巧克力碎來形容是因為那些小點的形狀是相似的,而且比起隨意撒上的芝麻粒,更像是是朝向整齊的芝麻粒。
為了搞清楚那些小點到底是什麽,我走了過去。
看清的一瞬間我震驚得無以複加,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那是一排排跪伏的人!
並不是屍體、雕刻、塑像或是其他什麽東西,我看見他們跪倒在地,虔誠地親吻著地麵,眼角流出淚水。塔周圍的地麵與其他地方的廢墟不一樣,無比平整,且畫著瑰麗的紋路,簡直像兩個世界的產物。
這怎麽可能!眼前的人數多到讓我懷疑整個空間加起來有沒有這麽多人,而且為什麽他們要聚集在這裏,做出這種奇怪的事情呢?
懷揣著深深的畏懼和敬意,我走向了那些宛如殉道者般的人,他們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仿佛會隨著風飄散成零碎的布縷。
我向其中一個問道:“請、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沒有回複,他們之中那肅靜的氣氛神聖到讓人望而生畏,僅僅是看著他們,就會有一種要和他們一起跪伏的衝動。
好不容易克製住了這種衝動,卻連說出來的話都結巴了。
“那那那座塔到底是什麽啊?你你你們又是、又是什麽人……?”
“隻要向塔獻上你的真心,就能挽救遺憾的失落。”
一個人說道,他的姿勢變都沒變,雙唇緊貼在地磚上開合著。
“隻要向塔奉上你的忠誠,就能救贖痛心的回首。”
另一個人跪伏在地麵上說道。
在他們口中那座塔就像是他們信仰的源泉那般,凝聚著他們的崇拜。
“隻要向塔賭上你的覺悟,就能留存將死的殘夢。”
“隻要向塔供上你的靈魂,就能消融未結的罪惡。”
“隻要向塔呈上你的智慧,就能彌補一瞬的烏有。”
“隻要向塔搭上你的力量,就能再現渺茫的奇跡。”
“隻要向塔賠上你的熱忱,就能破滅無妄的災禍。”
“隻要……”
信徒的群體宛如沸騰了一般,此起彼伏的聲音形成了海洋,幾乎要把我吞沒進去。每個人的眼中都噴薄出狂熱,歌頌著似乎有著無限魔力的那座塔。
最後,他們的聲音重合成一片,在無法辨析的聲潮中,隻有一個字眼還是那麽清晰。
他們如同合唱般高頌著:
“塔————”
“塔————”
一股惡寒流經了全身,我想要立即轉身離開,遠離這群已然癲狂的人。
連話都不會好好說,故意說得晦澀難懂嚇唬人,這群人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不動聲色地向後慢慢退去。
見我想要離開,附近一片的信徒全部站了起來,目光死死鎖定在我身上。
“你、你們要幹什麽?”
一個信徒向我走來,一邊說道:
“你,沒有錯過的遺恨嗎?”
緊接著又有幾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們不知什麽時候繞到了我的背後。
“你就不想挽救曾經失去的東西嗎?”
“你應該想的,因為是在這個世界,你也有未能實現的願望。”
“無論是人也好,事物也好,才能也好,理想也好,加入我們,你就能獲得一切。”
猶如夢魘般的聲音在我耳旁不斷回響,他們蠱惑著我,用最原始的方法。
我心中泛起了一陣恐慌,不,更確切地說是感覺惡心。
剛才就在疑惑了,這幫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試煉者嗎?不對,試煉者才不會是這種盲信什麽破塔的家夥,他們難道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嗎?
“不要在靠近,否則我就要動手了!”
我從印記中取出腰帶,想把他們嚇唬走。
但是他們依舊不動聲色地向我靠來,我身邊的空地越來越小。
“我真的會變身的!”
由於害怕,我激動地說著,把驅動器架在了腰上,從驅動器兩側延伸的條帶自動環繞上了我那減肥後變得纖細的腰部。
“你不需要害怕,隻需加入我們就能窺得世間的真理,那些讓你悔恨不已的事都能夠得到改變,逝去的愛人、親人都能再次出現在眼前,夢寐以求的物品也能輕易得到,隻需要臣服於塔,成為塔的主人的力量,他就能改變我們曾經失去的一切!”
信徒的口中說著世間最誘惑人的事,企圖能夠讓我也成為他們的一員。我當然也有願望,我希望自己也有能夠保護同伴的力量,我也希望能夠拾起錯過的青春,我還想再見一次曾經喚醒過我的那個人,我也想再一次站到頂端……
但絕不是通過這種方式!
“心願不通過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又有什麽意義!祈求別人來實現心願,就算實現了那也是虛假的!”
“願望難道還分真偽嗎?”身披破爛長袍的信徒們說道。
“塔的力量能夠澤惠信仰它的人,但既然有被澤被者,也勢必需要啟動塔的祭品。如果你不能成為實現願望的同伴,那就為我們的願望獻身吧。”
信徒口中說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話,猶如針刺一般讓我尤為恐懼。
我的四周已經被他們圍得水泄不通,人與人之間多縫隙都被充滿了。
我掏出三枚核心硬幣,悲觀地做好了無論如何都要戰鬥的準備。
就在此時,一眾信徒內部產生了騷動。
我看向遠方,靠近塔的位置,那邊的信徒像是在水中投入了一顆燒紅的鐵球般沸騰了起來。
接著爆發的光波在人群中散開,無數信徒被掀飛,口中發出了慘劇人寰的叫聲。
我身邊的信徒也紛紛轉向那邊,滿是風沙的臉上露出了不知是憤恨還是悲涼的神色。
“為什麽總是阻止我們,我們明明隻是想讓所愛的人再一次出現在麵前!”
他們悲憤地怒號著,像是洪流一般衝向了中心。
“等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呀?”
不多時原地就隻留下了一頭霧水的我,到底是怎麽了,他們在和什麽戰鬥嗎?
為了搞清問題的答案,我也跟著跑向中心。雖然現在我可以趁亂趕緊逃走,但若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恐怕會一整夜睡不著覺。
在近到塔在我眼中放大了一倍後,我終於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此時信徒們已經是哀鴻遍野了。
中心地區有幾個人正在和信徒戰鬥,他們身上穿著完整的嶄新服裝,看起來和衣著破爛的信眾們完全不同。
成群的信徒像是要堆積血肉一般向他們衝過去,卻隻能被壓倒性的力量碾碎,那場景就像是無數的螞蟻被人輕易碾死一般,付出了毫無意義的犧牲。
“那些人到底是誰啊?”
站在中間那些實力無比強大,像是斬殺芻狗一般隨手殺死塔的信徒的人,在我看來無比可怕,那種殺人好像喝水一般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我反胃。
信徒們還在持續著飛蛾撲火的行動,屍體已經在塔的前方築起了成堆的高牆,那是用生命累計出的微縮的塔。
“必須要保護塔,主人他才能維持我的家人……”
哭喊聲響起,我身邊的人們猶如洪流般向幾個正在肆意廝殺的人衝去。
我在其中看見了各種各樣的身影,讓我明白了,那群信徒並不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看見了一把年紀的阿姨,大聲喊著兒子的名字,然後衝向虐殺者;一個憔悴到皮包骨頭的男人,撫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成為了滿地血塊中的一堆;還有撕心裂肺地高喊著“毀掉塔就是要殺了我女兒啊”的老父親,跪下來苦苦哀求著那幾個人不要再靠近塔。
他們也隻是希望自己愛的人能活著的悲慘之人。
等到察覺時,我已經不由自主地衝了上去,沒法再對這幅慘不忍睹的畫麵無動於衷了,我的心中湧動著哀愁,充滿了對信徒們的憐憫。
“住手啊!”
迅速插入了鷹虎蝗的核心硬幣,我完成了變身,衝向了其中一個正在肆意殺戮信徒的人。
對方顯然注意到了我,但是並沒有停下對信徒的殺戮,我用盡全身力氣向他揮出了一拳。
他看著靠近的我,隨手就化解了我的全力一擊,然後又殺起了成排靠近的信徒。
血液從信徒們兩半的身體中迸發到我的臉上,我跌坐在殘缺不全的屍體中間,死去的人們臉上還保留著死前一刻的表情。
“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也是人啊!”
悲憤無論如何也無法消散,我痛心地看著人們不斷化為屍骸。我嘶吼了起來,衝向那個人不斷發動攻擊,逼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年輕的試煉者嗎?難道你也是信了他們的鬼話,打算和他們一起保護這個所謂能實現心願的塔?我勸你別再來礙事了,雖然任務內容不包含這一項,但你再多事我就殺了你!”
他居高臨下地說著,我注意到他的臉上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皺紋在似乎包含著無數的過往。
對方的危險等級憑我根本無法看出來,但我還是拚命控製住發抖的雙腿沒有轉身逃跑,正麵站在了他的麵前。
“你也是試煉者嗎?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
對方從鼻子中發出了不屑的輕哼,“他們不過是世界的蛆蟲罷了,為了自己的幸福隨意犧牲別人,那座破塔的主人用低劣的手段收服了無數人心,然後在世界間不斷遊移,帶來了無數的災難和錯亂,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啊。如今似乎受到兩個世界方向上的影響處於一個平衡狀態,終於被我們逮到了!”
“這……什麽意思啊?我聽不懂。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們可是在盡力維持時空的秩序啊,就工作類型上劃分,也就是新?時空管理局。倒是你,知道的太多可沒什麽好下場。”
“新……時間……管理局?”
正當我重複著對方口中這個晦澀難懂的字眼時,感覺忽然被抓住,扔到了一邊。
回頭一看,原來是自稱管理局的家夥的同伴,那家夥對他喊道:
“喂,隆翼,差不多要準備攻塔了!”
其他的“管理局”們也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信徒一方惴惴不安起來,但就算他們哭天搶地,也依舊不是管理局的對手,絕望的氣氛在人群中不斷擴散開來。
我被夾在兩群人中間,進退維穀。
“你們要毀掉塔嗎?但是……這座塔就是這群人的希望,如果你們毀掉塔,他們也會活不下去!”
“無所謂,他們本來就是一群行屍走肉,已經腐爛到心裏了。”叫做隆翼的男人輕蔑地笑著,轉身向著塔的方向。
信徒們看著他們的行為,哀嚎聲忽然停止了,他們紛紛麵向塔的方向,然後跪了下去。
低語聲沿著地麵蠕動,凝固的黑暗像是波動般活躍了起來。
那似乎是發自黑暗本源的聲音,信徒們宛如要將心髒榨出血一般低聲祈求著。
“主人——”“主人——”“請降臨——”
聲聲躁動浪潮不斷衝擊著我的心口,就想身體裏有無數小蟲在爬動一般讓人感到不快。
“糟了,隆翼,那家夥要出來了!”
隆翼的同伴這麽說道。
出來?什麽東西會出來?
我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喘一下,準備迎接接下來會出現的事物,我決定無論發生什麽事也不為之驚慌。
從塔的中心傳出了聲音,如同可見的音波一般由中心向四周散開。
“來自遠方的客人,為何要以這種方式同我們見麵呢?若你們想進入塔中,不妨先與我訂下契約,我可以給予你們能夠實現一切願望的禮物。”
隨著這個聲音,匍匐在地麵上的一眾教徒瞬間陷入了冰點般的靜默中。
“如果還需要願望,我們早就不必到處修補時空的裂縫和鏟除像你們這樣的渣滓了!”
一個管理局的家夥肆無忌憚地說著。
“是嗎?這樣啊。”塔的聲音毫無惋惜,“那就不得不結算你們在此造次的罪惡了,威脅到塔本身,就等於斷絕了我等一眾人的希望,我們的一切都要靠這座塔來維持,因此你們……無法原諒。”
“無法——原諒——”跪伏的信徒重複著最後的話,猶如歌頌塔的和聲一般。
“嘁,要來了嗎?”隆翼和他的同伴們變得嚴肅凝重起來。
盡管發誓就算看到了三人高的草莓芭菲還是會說話的飛行甜甜圈都不會再驚訝,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還是讓我失聲叫了出來。
前方三百米範圍內的信徒身上忽然噴薄而出翻湧的黑汽,淡淡的水汽凝聚在一起,形成了霧,而覆蓋大地的黑霧一齊流動了起來,逐漸浸沒伏在地麵上的軀體,變成了奔騰的黑潮。
那些身體中冒出黑汽的信徒痛苦難耐地慘叫了起來,抱住頭顱在地麵上拚死扭動身體,從耳孔和眼睛中都流出了散發惡臭氣味的粘液,麵色憋得青紫,起起伏伏的滑稽模樣就像是要把自己肢解然後吃下去一般。
“喂,你們……”我擔憂地走向一個人身邊,拍向他的肩膀。
在我觸碰到他的一瞬間,肩膀瓦解了,變成了數個肉塊摔在地上,發出了玻璃碎裂般的響聲。他尖叫著嘶吼著,焦躁的喘息聲和神誌不清的痛叫混在一起。
地麵的肉塊很快開始皺縮融化,流出湯水,然後長出芽葉一般的肉苗,迎風晃動,接著他全身的結構都開始崩塌,變成軟塌塌的一灘,眼珠,鼻子,嘴這些構造從早已塌下去的臉部向下滑去。皮膚好似格外沉重,下墜的時候從身體上剝落,粉紅色顫動的嫩肉暴露在了空氣中。
不隻是他,周遭一片的信徒全部產生了如此的異變。
我還是沒能控製住,吐了出來。
流向塔方向的大麵積黑潮流過,吞沒了他們的身體。待黑潮流去,地麵已是一片潔淨,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情。地磚上奇怪的銘紋好似眼睛一樣,嬉笑嘲弄著我。
我精神恍惚地抬起頭,看著黑霧中隱約透出的物體,那淡淡的剪影讓我聯想起無比熟悉的東西,隻是剪影參差不齊的輪廓讓我有些心神不寧。
“那是馴鹿……還有雪橇?”
從散去的黑潮中顯露的那東西否認了我的猜想,那不過是具有相似形態的物體罷了。
或許根本不能稱之為物體,那是來自地獄深處,醜陋與形穢的結合體。
用多人的身體糅合而成,散發令人作嘔的異臭的巨大馴鹿站立在空無一人處,它的身體由無數骸骨搭建而成,暗紅色的粘滯物搭在骨骼與骨骼之間,隨著內部的擴張(我姑且認為那是呼吸)而拉長膨脹,無數細碎的毛發掛在骨頭表麵,稀疏地散布身體各處,那是死人的頭發。
馴鹿的眼睛是無數眼球的結合體,來自信徒的眼球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簇魚卵般的東西,黑色的瞳孔在空洞的眼白中流動,看向不同的方向。馴鹿的大角由幾個糾纏在一起的完整人骨構成,這些骨架保留著臨死前一刻掙紮的動態,手臂和腿腳向空中扭曲地伸出。就連掛在馴鹿脖子上的鈴鐺也是由頭骨做成的,隨著馴鹿的走動,濕答答的髒器就在空蕩的頭骨內部發出沉悶的聲響。
與複雜的馴鹿相比,雪橇的構造就簡單得多,僅僅隻是由骸骨構成了框架,然後在框架上蒙上了一層皮。皮似乎是拚湊而成的,皮質細膩,毫無褶皺,在皮的白色、黃色、褐色和黑色區域間有著明顯的接合線,每一塊皮都有著顏色的差異,但整體的色調有些偏黃,就像是放在太陽下曬幹形成的顏色,更增添了一股陳舊感。
那不像是人世產物的外貌幾乎將我壓垮,究竟是什麽樣的聖誕老人才會乘上外貌如此恐怖的工具呢?
與我的反應不同,管理局的人顯然要淡然許多,但依舊是掩飾不住地厭惡。
“不管看幾次這玩意都還是一樣惡心啊!”
“獻祭人命造出來的東西,能好到哪去?”
“雖說是工作,不過我是真心希望這破塔能趕緊他媽的毀滅!”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從匪夷所思的位置取出了什麽,在我驚詫地望著他們的時候完成了變身。
他們變身成了各種各樣的假麵騎士……是試煉者嗎?!
與此相對的,雪橇車的周圍,也從地磚中浮現出了成群的怪物。
怪異的嚎叫響徹四周,還存活的信徒紛紛遠去,塔前隻留下了成群的怪物形成的防線。我毫不懷疑那就是已死去的信徒的亡靈的化身,隻有喪失一切希望死亡後,才會以如此醜惡的姿態重新出現。
“隆翼,去吧!去塔的裏麵,這裏就交給我們!”
“找出隨便利用這幫白癡,製造出這種東西的混蛋,把他給我打成豬頭!”
管理局的人怒吼著,向怪物們發起了進攻,那些怪物中有我熟知的物種,也有從未見過的生物。
這種維度的戰鬥,已不是危險等級隻有3.2的我能夠介入的了,我隻能目瞪口呆地看著管理局的人奮力在怪物中為隆翼打開了一條通道。
隆翼衝向塔,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過身來,對我說道:
“年輕的試煉者,你就趕緊離開吧!這件事與你無關,我們也沒想到異變竟然已經蔓延到了空間當中。不想死就別再靠近了!”
我看著他的身影向著塔不斷靠近。
我的腳忽然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沿著那條被打開的通路,追逐著隆翼的步伐,一同衝向了塔的入口。
“你想幹什麽?瘋了嗎!”
盡管害怕得快要動不了,很想要一走了之,但我還有事情沒搞明白。
為什麽這座塔會突兀地出現在我們的空間,為什麽那麽多人甘願為塔獻出一切,為什麽新時空管理局的家夥要隨意地奪走那些可悲的生命。
還有那躲在深深的塔之中,背後利用著那些無辜的人的家夥,到底是誰!
就像隆翼的同伴所說的一樣,我也無法姑息這股怒火啊,不僅僅是因為好奇,誤入歧途見證了這一切的我,怎麽可能就這樣看著呢!現在就轉身離去,再也無法得知後續,可不止是一個晚上睡不著覺的事,恐怕在我餘生的每一個夜晚,都會因為今日我的逃避而驚醒!
我和隆翼一起穿過高而窄的入口,進入了陰森惻惻的塔中。
入口沒有設置大門,我們就這樣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其中。
“真是傷腦筋啊,你居然跟進來了。”隆翼聳了聳肩,“我的同伴最多再拖住它們一會兒,很快你就會被成群湧入的怪物碾碎了!可憐至極,枉我們對你們的一片栽培啊,活在明處的人。”
“……什麽?那是什麽意思啊,喂!”
我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廳中,轉眼間隆翼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這時我才注意起身邊的環境來,說起來剛才起就安靜了許多,進入塔後,塔外的一切喧囂似乎就被隔絕了。
塔一層的大廳無比寬闊,但也無比空曠,周身超過十米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能看清的隻有眼前的地板,明明門口沒有設置門,但光似乎依舊照不進來。再沒有止境的黑暗中,寂寥不斷蔓延,在虛空中我似乎聽到了不存在的聲音。
無數的人們在痛苦地悲鳴,其中似乎還夾雜著泫然哀泣,無數信徒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塔,不知究竟隱藏了什麽,發生了什麽,它是僅僅作為一座塔,還是什麽的象征?
但是現在這些問題我都無暇去想了,因為我發覺我可能麵對著人生中最嚴峻的問題。
“噠,噠,噠……”
身後響起的腳步聲讓我寒毛豎立,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
那是誰,難不成隆翼又回來了嗎?
不,不是的,那個腳步聲不是他。我閉上眼睛,汗珠從額頭側泌出,隨著腳步聲的接近,我在腦海中具象出了那個不斷靠近的人形。
會不會回過頭去,看見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呢?還是說是麵目可憎的怪物,或是麵部蛀滿了空洞的鬼怪?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戰栗起來,在心中我一次又一次地祈禱,那個東西能夠趕快離開,不要逼得我不得不和它對視。
但是事與願違,腳步聲繼續靠近著,似乎踏在我心中的那根弦上,我的胸中充滿了心髒加速跳動的聲音。我幾乎想哭,為什麽我非要忍受這樣的折磨呢?
不對,是我自己決定要踏入這座塔,既然如此,就要堅持到底。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那麽就倒數三二一回頭,好好看看對方的真麵目吧!如果是那個可惡的塔主人,就用我引以為傲的赤心少林拳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我在心中默默讀秒。
三……
腳步聲還在從容不迫地接近著。
二……
似乎是察覺了什麽,腳步的主人產生了一絲遲疑,邁出下一步的速度慢了許多。
一……
腳步聲完全停住了,我聽見了對方驚訝地吸氣的聲音。
就是現在!
我猛地回頭看向身後,出現在那裏的確實我從未想到的人。
“雅、雅琳?”
昭陽就站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為什麽……昭陽會出現在這裏?
霎時間,無數情緒在我心頭交織,我有無數句話想對他說,但是卻又無法開口,自從上次一別已經過了許久,但他的身影依舊時常出現在我的記憶中。與他共度的那些時光,是我這一生最為珍貴的寶物。
因此,我害怕眼前的他隻是一副幻象,隻要我一發出聲音,就會從我麵前消散。
“喂……怎麽了,你真的是雅琳嗎?”
昭陽一臉疑惑地走近,把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可是,他說話時吐出的熱氣,還有揮手扇動的空氣,以及身體散發的微弱熱量,是如此真實地存在著。
“昭陽……”我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好了,真的是你啊!”他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來這裏真的會遇上好事情啊,原來那家夥沒有騙我。”
他說話時,把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從手心傳來的陣陣溫暖治愈著我因緊張而僵硬的肩膀。
不好,一不留神,眼睛就有些濕潤了……
“話說回來,我剛才真的是不敢認啊,你的體型居然又變成了這幅苗條的模樣。真不愧是陳小姐!”
“陳小姐”是昭陽在平時與我開玩笑的時候對我的稱呼,而稍微嚴肅的時候則是會稱呼我為“雅琳”。雖然有些直白,但我並不覺得僭越,身為相互信賴的同伴,我已經默許了,被他這麽親密稱呼的時候,我覺得他一是信任著我,感覺很開心。
我拚命忍住即將溢出的淚水。
“什麽嘛,真不會說話,笨蛋。”
“不過雅琳,你為什麽會在這個塔裏麵呢?”
“說來話長,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我都覺得這會不會是一場夢,而我眼前的你隻是夢裏的人物……”
“真是巧了,我也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畢竟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
我對昭陽的說辭感到了一絲疑惑。
“為什麽?還有昭陽你為什麽也會在這個地方?”
“說來你不要嚇到,我今天忽然接到了一封信,拆開信封讀完後,就莫名其妙地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在現實中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信……?”
昭陽的話中出現了我未知的信息。
“啊,就是這個……”昭陽忽然想起般從口袋中掏出了信和信封。
我靠近看向了他手中的信。
信封上畫著聖誕帽和聖誕樹的圖案,上麵沒有寫地址,隻寫著“昭陽敬啟”的字樣。
而那張十六開的信紙上,則是塗塗抹抹寫著潦草的英文,我勉強辨認出了他寫著什麽。
“很高興你能夠打開這封信,這是我無上的榮幸,此外也要恭喜你,得到了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臨近聖誕節之際,我想要送你一個特殊的“禮物”。
至於為什麽會選中你,緣由有許多。在各個世界中都有因為自己曾經的過錯而後悔終生的人,而我的存在就是要給那些人以希望,同樣,你被我選中,就意味著你心中有著一道無論如何無法跨越的壁障,那就是你的心結。
讀到這裏,你可能以為我是想替你實現願望,然後理所當然地懷疑我是個騙子,但並不是這樣。我更想從你這邊得到一些東西,人對於失去之物的留戀可以創造許多事物,而其中更是有閃耀著光輝,能夠創造出輝耀之物的人存在。
那個人就是你,你與其他人不一樣,我希望你能夠協助我,成為塔的奠基人,跨越無數世界的力量將會在此開花結果,然後就能與世人共享這永恒的果實。
我誠摯地邀請你來到我的塔中做客,期間我也邀請了另外一人,不論是單獨前往還是結伴而行,我希望你們能夠登臨高塔,跨越一路上的艱難險阻,來到在頂端等待著的我的麵前。這樣就能讓我們共創未來,實現你那尚未實現的願望。世界不該充滿絕望,我們要讓希望充滿每一個悲苦的人的心中。
奮進吧,登攀吧,若想摘得星辰,便要擔起摘星的罪過。塔就在那裏,向你們敞開著,登臨頂峰便可屹立於眾生之上,獲得逆轉不可能的力量。
一切都為了我們所欲拯救之人。”
信到這裏就結束了,最下方的落款是“尼古拉斯?”,後麵的內容被墨水的汙漬遮擋住,無法看出寫的是什麽。
“這家夥是小明嗎?寫什麽都能弄髒。”昭陽以他的一貫風格吐槽著。
我反複咀嚼信上的內容,卻還是有些不明所以,這封信可謂寫得極其含糊,許多重要的點都在閃爍其辭。
但是塔的主人給昭陽寫這封信,肯定有他的意圖。
“也就是說,昭陽你是被塔的主人邀請來實現願望……不,是共同實現願望,塔的主人似乎也需要你來為他實現願望!”
“呃啊,可我完全搞不懂這是什麽情況啊,果然是在做夢吧。雅琳你呢?”
昭陽把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也希望我是在做夢……隻是這場夢太逼真了,而且……”說到最後,我沉默了,那是無論如何我不想記起的回憶。
“對了,還沒問你的夢的內容呢。”
聽到他這麽說,我的心被誰揪住了一般痛了起來。
“……這是一場,噩夢。”我緩慢而沉重地說著。
昭陽露出吃驚的表情,“你遇到什麽事了,能不能告訴我?”
我把在外麵看到的塔的事情,信徒的事,骸骨的事,時空管理局還有隆翼的事全部告訴了昭陽。
我想要告訴昭陽,想把信徒為之獻出生命的希望,塔的主人惡意的利用,還有我的堅守,全部都告訴他。
“竟然還有這種事……!”昭陽聽後恨恨地握緊了拳頭。
“如果真的像管理局那些人說的,那這座塔應該是處於時空的裂縫中,同時存在於多個世界。”我梳理著腦中的內容。
“雖然不知道那幫家夥是什麽人……但這種做法……!”
昭陽說到一半,忽然停止了,之後才說道:“如果說新時空管理局是為了維持時空的穩定,塔同時存在於多個世界,各個世界的人成為了塔的信徒,塔能夠挽救失去之物的願望,還有信徒的惡行……那這些串接在一起的話……”
隨著昭陽的講述,在我心中那副圖景似乎變得豁然開朗,之前被我忽略的東西在此刻被連接上了。
我的眼前再次浮現出為了塔而不惜一切代價阻攔管理局的信徒們,還有對塔和信徒恨之入骨的管理局的家夥,以及那虔誠的跪拜,血染的馴鹿。
還有信中的內容,在我腦海中不斷回蕩。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在遠離塔而去,我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但我就是感覺到我正在離開,麵前的現實變得虛幻朦朧,昭陽的身影也看不真切,他的聲音就像是從遠方傳來的一般。
我的意識逐漸遠去,沉淪於溫暖的黑暗當中。
在最後一刻,我扯開嗓子大喊了起來,無論如何也要傳達到。
“昭陽,那些為了重拾希望而沾染罪惡的人,請你拯救他們的靈魂吧!!”
在最後一點視覺中,昭陽向我伸出了手,張開嘴喊著什麽,但我已經聽不見了。
意識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