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憎恨
外麵的藍天，無比的湛藍，通透，寬闊，而透亮。幾朵繾綣纏綿的雲點綴其上。
然而這樣的場景，昭陽無法看到。現在的他，無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都是一片黑暗。
頭上是鑄鐵打造的窖井蓋，身邊的混凝土牆壁傳到著絲絲寒氣，牆壁上鑲嵌著用來當做梯子的一根根閉合鋼筋。這是一個幽暗潮濕的下水道，鼻腔中彌漫著垃圾的臭氣和動物屍體腐爛的味道，身下是爛泥和汙水。
“昭陽。”
耳畔有輕柔的聲音呼喚著自己，昭陽睜開了眼睛。尹融跪坐在自己身邊，而昭陽的頭正墊在她的身上。
“唔啊……”稍微一動，身上就傳來劇烈的疼痛，昭陽想要掙紮坐起，卻被尹融用冰涼的手指撫麵，讓他不要動。
他回憶起了剛才的事情，多虧了Xtreme，自己和尹融才能成功逃走，然後躲在了這個下水道中。
昭陽原本就想這樣放手一搏，以此製止自己的暴走。他會暴走的原因說到底是因為Xtreme和Amazon細胞。
隨著自己情緒波動Xtreme產生了巨大力量，再與Amazon細胞結合，讓Amazon細胞快速變異，導致了暴走。如果封印了這兩者之一，暴走就不會產生。所以昭陽賭了一把，釋放出了Xtreme的力量。他現在無法用自己的意誌控製Xtreme，隻能靠Xtreme自行釋放。這種事風險很大，若是稍有偏差，說不定自己就沒命了。
“早上好，昭陽。”
“唔……”昭陽搖了搖頭，勉強清醒了一點，他抬頭問道，“尹融，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十五個小時左右。”尹融回答道，然後又寵溺地笑了，“我不能永遠當你的鬧鍾啊。”
真是糟糕，都過了這麽長時間身體還沒有恢複，而Xtreme這次也沒有釋放出治療光波。
眼下最糟的事情是，因為剛才忙於逃跑，一直攜帶在身邊的旅行包沒有帶。要知道所有的食物、衣服和錢都放在那裏了。這下子又相當於什麽也沒有了。
不過還活著就是最好，雖然失落，但還是要振作起來啊，食物什麽的以後再獲取吧，隻要還能動彈，總會有辦法的。
總之現在，要盡量遠離人類。自己是Amazon，過度靠近人類會給他們帶來傷害。而且還要躲避4C的追捕。
不知道什麽原因，4C貌似察覺到了自己的特殊性，開始針對起了自己，原本應該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千翼現在還好端端的呆在4C，看來是因為自己的影響嗎。
正當昭陽考慮著以後的事端時，下水道的彼端傳來了聲響。
……
……
……
這是處於密林邊緣的一座日式古建築，被層層深綠的樹林所籠罩，罕有人至。
野座間的特殊研究開發部原本部長水澤令華在此隱居著。
同時這裏住著另一個人，野座間製藥的會長，天條隆顯。乍看之下隻是個年邁的老人，但是誰能想象到他普通外表下竟然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巨大欲望。
把流放的Amazon實驗體的城市作為試驗場，隻為見證加入Amazon後建立的全新生態係統。將自身的欲望寄托在了其真正價值上因而抱有巨大的期望。
因為五年前特拉洛克作戰之後，Amazon的存在被揭露於世間大眾視野中，野座間製藥承受了來自社會的巨大輿論壓力。另一方麵也是年老多病的原因，天條隆顯會長與水澤令華本部長選擇退居二線，在此隱居。而野座間製藥則由國際經營戰略部本部長橘雄悟掌控。
在鋪設著木製地板的寢室與對屋之間的走廊簷下，令華正與驅逐班的成員對話著。為了避免吵到屋內靜養的天條會長，用著僅僅能讓對方聽到的聲量。
“這樣啊，你們遇見了美月嗎。”
“是啊，啊～大小姐還是一副有精神的樣子啊，本部長你完全不用擔心她啊哈哈。”
“隻不過她半路就收到命令回去了，沒能來這裏真是太可惜了。”
“無妨。先不提她的事了，為什麽小悠也沒有來？”令華簇著眉頭問道。
身為隊長的誌藤答道：“可能是礙於自己的身份吧，他還是無法正常麵對除了一同出生入死過的我們以外的人類，或是對曾經隱瞞了他的本部長你多少有些心理隔閡。另一方麵就是實驗體的處理問題，受傷的實驗體直接帶到這裏來可能會有危險，直接放掉的話萬一他們再次反水就糟了，所以就讓小悠在那裏看著他們了。”
“這樣啊，有準備食物嗎？當然，隻準備小悠的份就夠了。”
“本部長，你對小悠的感情還真是深啊，對比之下對美月大小姐可就沒這麽關懷嘞。難道是生叛逆期女兒的氣了？”
“你胡說什麽！”小望扯著三崎的耳朵打斷了他。
“畢竟美月已經長大了，我不應該過度幹涉她的選擇，如果她是真心加入4C的話，我也隻能選擇尊重。但是唯獨驅逐小悠這件事，決不能讓它發生。”
“我倒是認為水澤不會那麽做。”
“還有就是原生體的問題，姑且不論忽然出現的那頭奇異Amazon。現在已知的原生體有兩頭，一個是千翼，還有就是你們在野外遇到的未知Amazon。”
“那個名叫昭陽的Amazon，具有和千翼相同的外表，所以我懷疑會不會……”
“這就是我要交給你們的任務了……”令華歎著氣，“原生體的存在就是是一種錯誤，所以我想委托你們去驅逐那兩隻原生體，以及調查清楚代號S的事情。”
“……”
此時一旁的寢室中，本該躺在厚厚的床鋪上酣睡的天條會長，卻猛地睜開了雙眼，對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緩緩說道：
“這可是不行的，水澤君。想要扼殺生命想要活下去的願望這種事，可是違背了自然規則。”
……
……
……
叢林的深處，悠和實驗體們靠在樹邊休息。看著他們身上受的傷，悠感到於心不忍，把手上的漢堡掰開分給了他們。
“水澤君……”守情緒低落地接過了漢堡，“你不怕我們吃飽了襲擊你嗎？”
“不會啊，我們不是同伴嗎？”
“我們都幹了那種事，早就已經不是同伴了吧。”名叫希山的實驗體靠樹坐著，無神地望著天空，枯槁的長發上粘上了碎草葉。
“錯的不是你們，在這種環境下誰都會犯錯的，你們不過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了。我們依舊是同伴哦。”
悠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著過往的同伴，他曾經也是個搖擺不定的人，但是現在他更加堅定了。
曾經的悠想要做人類與Amazon之間的橋梁，消除天平兩邊的不平衡，但是麵對他的隻有失敗。在人類和雖然保有人心卻控製不住食人欲望的Amazon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當那頭不想與人類為敵，隻想要平靜生活下去的Amazon撲向美月的時候，他迫不得已亮出了刀刃。而當往日的同伴守都背叛了人類之時，他差點就徹底斷絕了對Amazon的信任。
但是現在他們能夠回心轉意，真是太好了，悠由衷地想著，果然守還是善良的啊。
“那個小姑娘應該已經回到家了吧，如果她還有家可回的話。”希山自嘲地笑著，“畢竟毀掉她家庭的人是我們……不，是我啊。”
“希山君，你不用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的。”守勸說著。
“在麵對那個小哥仇恨的眼神時，我感到了畏懼，他的同伴因為我們而死了，但是我並沒有退縮。但是那個小姑娘不同，她的眼中沒有仇恨，隻有一片死寂。”希山懊悔地說道，“希望那個小哥能保護好她吧，現在他們已經離去了。”
“希山，守君你們……是因為由美才回心轉意的嗎？可她的悲劇明明不是你們造成的……”悠問著。
“哈，哈哈哈……水澤，你是不會明白的，畢竟是被人類扶養長大的，一開始就有著和我們有決定性不同，有著良好的先天條件。你是不會明白我們實驗體的感受的……不，別誤會，並不是要譴責你。”
“希山君，你這是什麽意思？”守膽怯地問著，在驅逐班生活的他並不知道身為實驗體的感受。
“希山……？”
“你們或許會疑問吧？從野座間逃出的4000隻Amazon，明明與人類截然不同，但卻有人一開始就會有不想傷害人類的想法。明明是與自身毫無關係的物種，但是想要吞噬他們時，卻會產生抗拒的想法。”
“為什麽……是因為人類和我們很像嗎？”
“正是這個理由，現在這裏聚集的同伴，多少都有著不肯吞噬人類的心理障礙。因為我們和人類很相似，所以可以和對方交流，可以理解對方的想法，在近一步交往後甚至能相互了解。我們和人類有著相似的追求，相似的生活方式，相似的思維模式。所以和對待豬和羊這種生物不同，越是能體會到對方的想法，就越會對吞食對方這種事產生抗拒。”
“所以身為實驗體的大家，在潛伏在人類社會的兩年間，都保持著這種想法在生活嗎？”
“沒錯。但是源自我們本能中的那份罪惡，打破了我們心中苦苦壓製的理性。你們大概猜到了吧。”
“因為當初我們就是幹這一行的啊……”悠和守對視了一眼，苦澀地笑了。
“兩年之後，因為抑製劑的用量逐漸衰竭，會有越來越多的同伴覺醒食人欲望。而作為食人的懲罰，他們就會被野座間的死神帶走性命。這就是我們，絕大多數的同伴帶有不願意食人的願望，卻為了生活要穿梭在會不斷勾起自身食欲的人類之間。”
“沒有辦法啊……真的是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守想起了自己曾經吃掉三崎的手臂的事情，忍不住哭了出來，“明明是那麽信賴的隊友，但是食欲出現的時候，卻根本控製自己，人肉的味道，為什麽會這麽好吃啊！”
“無論什麽物種，都會盡力想要活下去。我們Amazon也是一樣，我也能體會到人類想要消滅我們的想法。但是看著自己身邊的同伴接二連三被獵殺，我心中便隻有了憤怒。”希山按住自己胸口，痛苦地說道。
悠默默聽著，這確實是是從沒體會過的事情。是作為普通Amazon的悲哀。
“我最終也越界了。”希山如釋重負的說了出來，“覺醒食欲的同伴被消滅，我已經開始明白這種事，抑製劑用光是遲早的事，就好似炸彈的引線一般，當食欲被點燃，也就是被驅逐的時刻了。對於這樣的我，我感到了痛恨，令人作嘔，一度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這時，有人拯救了我，但我卻……緊接著，天空降下大雨，白色的霧氣彌漫了整個世間。街道化作了地獄，無數淋了雨的實驗體被溶解，化作了黑泥。而我僥幸活了下來，卻看著以往的同胞在我眼前接連逝去了。”
“明明我們隻是想平靜活下去，哪怕隻有一點時間也想把生命延續下去，死的Amazon中有那些還沒覺醒的同伴，他們臨死前都帶著對人類的憤恨，連掙紮都沒有就死去了。我們不厭惡人類，人類中不隻有野座間的惡魔，也有著對我們很好的人類，對我們有恩的人類，想要去親近的人類。所以隻是憎恨野座間而已，而一般的人類，隻要好好交流就一定可以相互理解的。也可以對他們產生信賴與愛情。”
“但是死神之雨的降臨，打破了我的這種信任。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被親近的人背叛了一般，既絕望又讓人心痛。明明是他們創造出了我們，卻又這麽不負責任的想要全部消滅掉，完全不給我們任何希望，這是把我們當什麽了，我們的存在難道必須由他們說了算嗎？從那以後，我對雨天有了深深的恐懼感，隻要看到下雨，就會回憶起那天的事情。”
“所以我仇恨著人類。在找到原生體斷肢和原生體之後，我就冒出了複仇的念頭。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一個人規劃了這全部，小守他們，不過是被我拉入地獄的罷了。”
希山說完後，疲憊地靠在樹上，眼神中流露出了懺悔的神色，他捂住了自己的臉，哭泣著。
“在看見那個小姑娘後，我才明白了，我們Amazon的願望隻是平靜的活下去，所追求的不過是這一點點微小的幸福。但是因為能夠理解人類，我也明白了她的想法，我們微小的幸福可能對他們來說就是傷害，人類也和我們追求著同樣的幸福啊。哈……雖然嘴上說著人類不可原諒，但真正做了不可原諒的事的其實是我們啊……”
悠真的非常欣慰能夠看到他們回頭，因為這樣就意味著不用自己親手驅逐他們了。“但是，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現在的大家已經不會有食人欲望了，我們可以真正的獲得生命，活下去了，就在不會幹涉到人類的彼方活下去吧，大家！”
“謝謝你，水澤。”希山點頭答應，“但是我們還有事必須要去做。曾為人類的鷹山仁為了彌補曾經的錯誤選擇了變成Amazon獵殺我們，而我們犯下的錯誤，也要由我們去彌補。請讓我去贖罪吧，讓我們去勸說剩下的同伴不要再利用原生體感染人類，然後把原生體徹底隱藏起來。”
“是啊水澤君，相信我們啊！”守也懇求著悠。
“……哈啊。”悠深深吸了口氣。
“我明白了，拜托你們了！”
「o…」
「o…」
「假如誕生在世上是無法抹除的罪惡」
「那活著是否就注定要背負懲罰」
「On！No-No！oo……」
「在詛咒與救贖的迷宮中，我的靈魂以難以喘息」
「原本生機盎然的事物卻紛紛倒向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