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殘生
感覺人生就像疼痛。
在洗完澡後，由美伸手夠向架子上的毛巾，就在這時，從本來歪著的脖子處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
這個聲音就像是什麽脆弱的東西被折斷的聲音一樣，由美在聽到這個聲音時愣了一下，然後才發覺這聲脆響源自自己的身體。
巨大的疼痛感襲來，由美捂著脖子摔倒在濕滑的地板上，膝蓋因為與地板的碰撞，感受到了碎裂一般的疼痛，眼淚在由美的眼中打轉，手中的毛巾也掉到一邊，被薄薄的水沾濕。
就是在那次脖子扭傷後，由美的腦子冒出了這個想法。
膝蓋受到重創後，感覺整條腿就像是木頭做的一樣，從關節處喪失了支撐身體的力量，想要爬起來的由美再一次摔倒了。
感覺人生就像疼痛。
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頭暈眼花起來，由美的臉貼在冰涼的地上，身上沾滿了冷而髒的水，她在地板上坐起來，拖著自己的身體，鑽到了角落處，背靠牆壁坐下了。抱住身體的雙手在不斷顫抖，由美看著身上成片的青紫處，眼睛中沒有光。
人生的疼痛，有如同今天這樣，像是不斷折磨著脖子，稍微動一下就鑽心的疼；或是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在眼淚流過時，會更感覺被灼的生疼；也有時是身體內部，仿佛構成身體的零件破碎、攪散，呼吸時就會由內而外浮現的痛。
由美忍著這樣的疼痛站了起來，全身上下都在痛苦地喊叫著，仿佛是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有了生命一般。
然而，第二天還是要去上學。盡可能早的起床，離開家，在冰涼的教室還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走進去，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來的幾天，由美都得保持著脊背挺立的狀態，因為無論是低頭、抬頭，還是轉頭都會要命的疼。
不過沒有關係的，沒有人會注意的。在班裏，由美一直處於邊緣，可以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她沒有所謂的集體榮譽感，不曾為班級做出任何一絲努力，也沒有多喜歡這個班級。對由美來說在哪裏都是一樣的，隻要能讓她不引人注目，安心的生活就好了。
可是事實又出乎了由美的預想。
當男同學若有所思地站到她旁邊觀察她的時候。
之前也是這家夥，最早發現了由美想要隱藏的事情。明明是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家夥，但是卻異常關心由美。
“那個，脖子，怎麽了麽？”
“……不關你事吧。”
“是不是扭傷了，我來幫你揉揉吧，在我扭傷的時候姐姐教過我用按揉消除疼痛的方法。”
“……不用。”
回想起第一次男同學和自己對話，大概是一個月前。那時的他猶豫著走到了忘到窗外發呆的由美身前。由美的眼中自動把他忽略了，隻是盯著窗外電線杆上的鳥，由美認為班級內的一切是不可能和自己有交集的。今天的作業已經交了，最近也沒有什麽麻煩的活動，所以他不可能是向著自己來的，隻是恰巧路過吧。
然後下一秒，男同學在由美身前站定，伸出手撩起了由美的校服短裙。
由美想都不想，就給了男同學重重一巴掌。連由美都對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感到驚奇。
並非是由於對男同學下流動作的氣憤，也不是感到自己受到冒犯，隻是想對自己心中，本源的過往隱瞞罷了。由美拒絕著來自外界的窺探。
響亮的巴掌聲傳遍了整個教室，所幸當時是在放學時分，教室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昏黃的陽光斜斜射入教室。
被打後，男同學露出了悲戚的表情。那絕不是因為被由美打痛的傷心，而是在知道了由美的遭遇時，流露出的憐憫。
為什麽？為什麽就被他看破？身上的傷痕，應該都好好用冰水浸泡過，已經消腫了，而被剪刀劃破的地方也用紗布好好的包紮了起來，腿上的淤青也好好的穿上長筒襪來掩蓋了，身上也一年四季穿著厚厚的衣服，為什麽還會被注意到……
由美裙子下麵的大腿上，留有觸目驚心的傷痕，因為平時有裙子的遮蓋，所以由美就掉以輕心了。
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傷痕被發現後，平靜的生活將不再繼續，隨時會有含有叵測想法的視線盯著自己的背部，同學們臉上會出現那種似是覺得可怕又不好意思當麵露出來的扭曲表情，由美就有一種要崩潰的大叫的衝動。
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的差錯，是因為裙子嗎，擺動時確實能夠看到下麵的傷口，可為什麽……難道他一直盯著我的裙子看嗎？
“因為你總是露出一副悲傷的表情。”男同學忽然說話了。
“欸？”
“看見你的表情時我就在想，你絕對一直在痛著吧。”
“……才沒有，不用你管……”
“不，明明就有，你可是把‘快來幫幫我’這種話都寫在臉上了。”
我的表情有那麽悲傷嗎……？由美摸著自己的臉，感覺臉龐好像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這不是血，是淚……
幸福，那是從未體驗過的感受，由美的爸爸對由美總是非常冷淡，他從未正眼看過由美。這個世界上唯一愛過由美的人，可能就是媽媽吧。
但是媽媽她死了，在五年前，她把幼小的由美保護在懷裏，自己承受著Amazon的啃噬，最終死去了。由美失去了媽媽。
父親很快找了第二個妻子，也讓由美管她叫媽媽。
但是在由美心中，媽媽已經死了。似乎是察覺到了由美陰鷙的眼神，第二個媽媽對由美感到了反感。
爸爸不喜歡第一個媽媽，連同由美也看做是婚姻的附屬品，是延誤了自己夢想的絆腳石，因此把她視作累贅一般。
第二個媽媽擁有著百靈鳥般的歌喉，可是對由美同樣充滿著憎恨，因為平日要照顧由美，所以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夢想。
媽媽對由美第一次施暴是在那個夜晚。那天夜裏，由美偶然打碎了一個碟子，然後就被媽媽狠狠扇了一巴掌。一開始由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感覺到了疼痛，本能氣憤了起來，然而她小小的還擊立刻惹惱了媽媽。
更為猛烈的攻擊降臨到了由美的身上。從那以後，隻要是由美稍微惹到了媽媽一點，就會遭到一陣拳打腳踢。最嚴重的一次，媽嗎掄起掃帚，一下子打在了由美的下巴上，由美便昏迷了一整個夜晚。
這種事不是沒向爸爸訴說過，但是在說媽媽壞話的時候，卻被爸爸嚴厲的訓斥了，“不要編造謊話！”爸爸不相信由美的話，甚至無視了由美的傷痕。
媽媽總是在爸爸不在家時，對由美施暴。一開始隻是一種釋放怒氣的方式，不久以後，便變成了享樂的手段。落在由美身上的拳腳奏響了痛苦的慘叫，在由美痛苦的合奏中，媽媽享受著。
扇巴掌，拳打腳踢已經不再過癮，用來折磨由美的方式層出不窮的增加著，幾乎是視野中的一切，都可以作為折磨由美的工具。凡是棍棒狀的東西，都會毫不留情的抽打在由美身上，一棍子下去，由美細嫩的皮肉就會高高腫起。或是剪刀，針，用剪刀把由美指間的肉蹼全部剪的斷裂開來，或是用針順著由美的指甲縫，用錘子砸入手指中。
由美不是沒有向外界求助過，但無論是來家訪的老師，還是警察，都被爸爸媽媽一句“那是她自己不小心弄的”所堵回去了。然後就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因為爸爸很注意自家的名聲，所以他在知道由美所做的任性事情後，更免不了親自懲罰。鐵鉗般的雙手緊緊扼住由美細細的脖頸，然後緩緩收緊，讓由美體會窒息的感覺。由美常常感到痛苦無比，感到生命在一點點流失，雙腿在空中亂蹬起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直到爸爸完全解氣，或者見由美撐不住才會放手，這時的由美經常是身下一片潮濕了。
畏懼著懲罰，由美放棄了反抗，也是在這時，由美眼中的光芒逝去了。
由美開始期盼上學的時光了，雖然無法忍受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自己，但是至少可以躲避在家中呆的時日。每次由美都是最早到達學校，然後在學校逗留到很晚才會回去。
媽媽為了讓由美身上的傷不暴露，每次在對她施暴後，都會把髒兮兮的由美丟到浴室，用冷水給她清洗著身子，這時鼻涕和眼淚就會混雜著冷水流下來。有時為了讓由美鼻青臉腫的臉恢複，媽媽還會把由美的頭強行按入泡滿冰塊的水中，冰冷的水被吸入肺部，由美拚命掙紮起來，但是媽媽卻按住她的頭不讓她抬出水麵，好幾次由美都差點溺死在水桶中，當她抬起頭時，眼睛和鼻子都變得通紅，腫脹。
不知何時起，由美已經不再會流淚。
後來，媽媽開始帶不認識的男人回家，客廳響起兩人歡愉的聲音，有一次，由美過於好奇，看了一眼，卻被媽媽發現了。
“小姑娘開始不聽話了啊！”媽媽冷笑著。自己犯下的錯誤，就由你自己來償還吧，她這麽說了。
那隻一開始被由美摔成碎片的碗，被媽媽用刀劃開由美的身體後，一點點塞了進去，就這樣，把全部的碎片埋到了由美的身體各處，再用金屬絲線縫上。
“你看到的事，不要說出去哦，否則由美就又要受傷了呢～”媽媽離開時說道。
半夜，由美從鋪在廁所的床墊上起來，掀開極薄的被子，找到剪刀，剪開絲線，然後把碗的碎片一點點摳出來。
由美無數次站在了父親麵前。她渴望著爸爸能夠注意到。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第一個媽媽還沒過世的時候，爸爸雖然不耐煩，但也會帶著由美去遊樂園一起玩。
為什麽視而不見啊！你的親生女兒可是正在受苦啊，為什麽你這個當父親的還能好像沒看見一樣？明明你是最有資格能帶她脫離苦海的人啊！由美從心裏詛咒著，如果是漠視也是一種罪，那人人都罪孽深重了。
直到男同學發現了自己所忍受的痛苦，由美的淚才再一次流了出來，她其實一直渴望著有人能來幫助自己啊。
男同學沒有四處泄露由美的秘密，他遵守了約定。隻是經常會在下課時，偷偷接近由美，然後給她遞上一個創可貼，或者一瓶藥膏。
這些禮物，由美都認真收起來了。
然後，被媽媽發現了。
“這是什麽啊，由美？”
媽媽帶著溫柔的笑容問道，但是被綁住身體、捂住嘴的由美已經無法應答了。媽媽已經猜到了由美正在默默接受外界幫助的事情，她感到了極度的憤怒。用盡了一切方法來折磨她，用高跟鞋的跟狠狠踩著由美的肚皮，用夾子夾住由美的手指、腳趾，然後用燒的滾燙的鍋鏟貼在由美的身上，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音，從接觸部位冒出青煙和焦臭的味道。
做完這一切，媽媽把不成人樣的由美丟進了浴室。
感覺人生就像疼痛，這處的傷好了，就接下來第二處，第三處，自己永遠無法感受救贖，脫離這疼痛。
去拿毛巾卻扭傷脖子的時候，由美意識到了，因為不斷受到的暴行，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十分脆弱，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像從二樓摔下去的大理石像一樣，“嘭”的四分五裂了吧。
像煙花一樣逝去也很好呢，由美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煙花，那時候是三個人一起在花火大會上見到的，美麗，卻稍縱即逝。
曾經由美問過男同學，為什麽要幫助自己。
“我想成為爸爸一樣的英雄，爸爸曾經說過，看見需要幫助的人就去幫助是理所當然的。”
果然是愚蠢的笨蛋嗎？由美打心底蔑視著男同學的夢想，英雄什麽的，明明是不存在的，如果世間真的有英雄，自己就不會承受那麽多苦痛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男同學說這句話時，由美傷感的心靈中閃過一絲希冀。
男同學的姐姐既溫柔，又漂亮，手法還很好，溫暖柔軟的手在按過自己脖子時，由美感受到了有什麽被治愈了。
放學後，男同學把由美帶到了他姐姐打工的便利店，讓他的姐姐來替我按摩。
“這樣就行了。”
男同學的姐姐笑著在由美身上拍了拍。望著那隻手，由美感覺心中的什麽在砰砰的衝撞心壁，要是這樣的事能永久就好了。
有客人來了，男同學和他姐姐去收銀，這時由美看到了櫃台裏電視上的新聞。
是關於Amazon的，飲水機的水源有著能把人類感染成Amazon的病毒。
曾經奪走母親生命的Amazon，奪走我的幸福的Amazon。由美的眼角瞥到了櫃台裏的飲水機。
對幸福的向往，對明日的向往。
或許能夠讓我解脫，讓我重獲新生的機會。
鬼使神差，由美用隨身攜帶的水杯，裝滿了那飲水機的水。由美知道自己要用這水做什麽，她要用這水毀了她的一切，奪回她的一切。
從那以後的某天，一直在尋找機會。那杯罪惡之水一直被由美攜帶在書包中。
但是……
一天體育課後，男同學氣喘籲籲的回到了教室，隨手打開由美的水杯，喝下了半瓶的水。
“等等……”由美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了嗎？”
“那是AromaOzone飲水機中的水……”
男同學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緊張，接著他強做鎮定，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
“你……你居然也學會開玩笑了啊，佐和。”
“……嗯，逗你呢。”
男同學的表情一下子舒緩了下來。
果然，笨蛋的話，應該不會感染成Amazon吧。由美這樣想著，卻在男同學離開後，難過的哭了起來。都怪自己，都是因為自己！但是已經無法說出口了，如此殘酷的命運已經無法再對他開口了。
回家的路上，天上的大雨把由美完全澆濕了，她在空曠是天空之下盡情地哭著，仿佛要把所有淚流幹。
幾日後，由美把飲水機中的水倒入了爸爸媽媽喝的水中。隻有舍棄掉他們，自己才能活下去。就由自己親手葬送自己的過去。
那天晚上，由美永遠離開了家。
她一個人走在路燈輝耀的街頭，周圍隻有夜晚的黑暗，而空無一人。本以為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的，可是這歸宿再一次被自己親手破壞了，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男同學的臉。
是自己害了他，自己唯一的朋友，已經不存在了。
寧靜的夜空，幾隻將死的螢火蟲發出微弱的光芒。由美響起了媽媽，不是那個對自己百般虐待的媽媽，而是生下自己的媽媽。
要是媽媽還活著的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由美隻記得，在那個長發Amazon麵前，媽媽的身影顫抖而渺小，卻始終沒有離開過。
媽媽把生命給予了自己，卻沒有給予由美幸福。
自己的終點是什麽，要去哪裏，不知道，沒有答案，但是絕對不能向後看。自己的背後隻有無盡的黑暗。
媽媽，要是你現在還活著的話，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吧，我們一定會很幸福吧……
路燈的光被兩個影子遮住，兩個黑衣人從由美身後鑽出，然後綁架了她。
然後在那之後，名叫昭陽的男子救了她。她再一次相信了溫暖的愛。
……
……
……
周圍一片寂靜，昭陽解除了變身，大家都聽著由美講述完了自己的故事。
“哇”的一聲，有人哭了出來，不是昭陽，也不是裕樹和悠他們，居然是身為Amazon的希山。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呢喃著，守的眼眶也紅紅的。
昭陽的心底更不是滋味，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偶然救下的小女孩，居然有著這麽多的故事。
“我告訴你，告訴你們原生體的位置！”希山和守對視了一眼，對著昭陽等人說道。其他的Amazon也深感抱歉，無法再抵抗。
“太好了……你們終於放棄複仇了嗎……接下來隻要去消滅原生體就好了！”悠看見守終於回歸本心，也是欣慰的歎了口氣。
“謝謝你們了……”昭陽有些疲憊的對守他們說道。“接下來，就由我去……”
“不要去……哥哥！”由美忽然大聲地叫住了昭陽。
“對不起，一直沒能顧及到你的感情，但是我還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小由美……”
“哥哥！你不必去了啊！明明是我讓爸爸媽媽變成Amazon的，不管他們事啊，已經不用再去戰鬥了吧，很危險的！是我犯下的錯，隻要責備我就好了吧，哥哥，不要再為我去戰鬥了！”由美著急地喊道。
昭陽笑了笑，半蹲下身，撫摸著由美的頭：“小由美，要是再早一點知道你的故事就好了，那樣就可以再好好陪陪你了。你沒有錯哦，換成我也會那樣做的。但是哥哥我啊，並不是為了小由美一個人去戰鬥的，我要去保護人類的大家，保護Amazon的大家，保護原生體，為此我才要去戰鬥的。”
“保護……原生體……你想幹什麽？”悠疑問道。
“用我的方式，去保護大家……”昭陽說著，“既能保護人類，又可以讓Amazon們也活下去的方式……我相信，一定有的。”
“如果那就是昭陽的目標，我一定會幫你達成的。”尹融堅定地說著。
“那麽裕樹，小由美……交給你了。對不起，和你組隊的事是騙你的。等著我回來再把欠你的一並還了吧。水澤君，這些Amazon交給你們了。”
昭陽笑了笑，準備向著希山告知的原生體方位出發。
就在這時，悠喊住了他。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