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可惜,他的企盼必然是失望。
看到劉老滿臉希望,張旭趕緊說道:“劉老,您的病情大家都知道,您自己也明白。所以,即便是我師祖親自來給您診病,也不會和醫院的診斷有太大的出入。
我想的是另一件事,讓您誤會了,對不起。”
眼看著老人眼睛裏的那一絲滿懷希望的神采在黯然消失,張旭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了。
張旭道:“我有師祖傳下的一個方子,叫做《七還散》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服下這副藥,就可以延壽十天。隻是不知道醫院是否同意給您服用?您本人是否願意?”
本來已經不抱希望的鄭大嫂,聽到張旭這麽說,頓時高興萬分,張旭本事越大,她的公司名氣越大,這是成正比的關係。
“好啊,輝子,我就知道,梅老的傳人怎麽可能沒有好醫術?趕緊的,讓老人家先吃上一副藥。醫院那裏我去說。”鄭大嫂想得很簡單,不就是一副藥的事情嗎?
至於規則,那玩意能約束別人,約束得了自己嗎?再說了,這可是做好事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一個被你們醫院判了死刑的老人,還需要什麽人來指手畫腳嗎?
況且,剛剛劉主任又說了一個最壞的消息:劉和老人因為某種精神刺激,導致衰弱的心髒再次受創,連帶其他髒器同時更加衰竭,或許活不到三天了,也可能隨時猝死!
所以,鄭大嫂現在比任何人都想要張旭出手救治劉和老人。她要看看,經過張旭救治以後,老人生存時間遠遠超過了劉主任這個專家的診斷死亡時間,那時候,主動權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裏。
另外,鄭大嫂還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要讓輝子盡快出名才是正理。
張旭出名了,自己的公司也跟著沾光不是?
隻是,可惜了,張旭說完之後,這下子,劉和老人的希望又被打壓下去了。
鄭大嫂不知道《七還散》是什麽藥,劉和作為天海市的老人了,怎麽可能不知道梅當歸的絕技?怎麽不可能知道這種藥的珍貴遠超黃金!
即便是最便宜的時候,也沒有低於五百萬!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當時報紙上有公開報道的。
現在這種藥,如果低於一千萬能夠換到,那些富豪會高興死!
張旭看到劉和老人的臉上又開始急速地變得灰敗,心裏發急,趕緊道:“老人家,您千萬別誤會,我的《七還散》是看人要價的。這個規矩,您想必也知道吧?師祖他老人家,曾經一夜間開出六十七副《七還散》,分文不取,他自己承擔了幾百萬的損失。那是因為那家工廠的職工集體發病。
如果不先穩定病情,那就等不到空運過來的針劑徹底治愈這些人。
我師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不要錢的。這《七還散》可保你十天無恙,還能輕微地活動一下雙手,可以吃一些好消化的食物,更可以讓您安心交代身後的事情。
您不要怪我實話實說,以目前的情況看,醫院說的你十天存活的保證已經不可能了。因為,您剛才受到的打擊太大,大大縮短了您的存活時間,我剛才給您號脈,可以讓您心裏有個準備和選擇,從您的脈象分析,您或許堅持不到三天了。”
鄭大嫂聽了心裏一動,這個張旭絕對不簡單。
她心裏非常難過,隻能實話實說了,她對老人說道:“劉主任剛才也告訴我,剛才您受到的打擊很大,他說,他也說,您最多隻能再活兩天多,不會活過三天。
都怪我啊,我不知道您的兒子怎麽那麽不是東西……”她說完,才意識到這話不妥。哪裏有當著人家老爹的麵,罵人家兒子不是東西的?
到了劉和老人這個層次,他本來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個充滿智慧、具有極大意誌力的大腦,根本不在乎生和死的話題。
所以,鄭大嫂和張旭可以開誠布公地和他談論生死問題。
劉和老人眼中的一絲光彩一閃,隨後就消失了。
他微微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張旭明白了老人的心思,既然要死了,兒子也不會來看望自己了,那麽浪費那麽珍貴的藥物是真的沒有必要了。
張旭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是,他還是拒絕了。
哀莫大於心死,這就是老人現在的心態吧?
鄭大嫂的話,他並不生氣,自己的兒子本來就不是個東西,自己都失望了,別人更是看不起他,這真是令人悲哀又無奈的事情。
隻是,劉和老人臉上的遺憾表情,任誰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他不是不想看到兒子,而是非常希望看到兒子。畢竟,這個世界上唯一讓他牽掛的,隻有這個兒子了。
可惜,兒子心裏根本就沒有他這個親爹的位置,即便知道他已經不久於人世了,仍然就像沒事人一樣,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醫院,這個劉君從來不會主動過來看看他。就連打個電話都沒有,這樣的兒子真的讓人無語了。
從這時起,劉和老人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沉默,似乎是要沉默到他歸去的那一天。
沉默的老人啊,自己難道就這樣看著他淒涼孤苦地在絕望中死去?
可惜,可歎,張旭卻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人不肯服藥,你總不能掐著老人的嘴巴硬灌進去吧?對於一心求死的人,張旭這是從小到大*看到。
又是一股子惡臭從劉老的床上傳過來。
老人的大小便又失禁了。
按照醫學計算方式,人體內存有八公斤的糞便,這兩次劉和老人排出來的,不過是一公斤左右。看來,在未來相當短的時間內,老人家還會一次又一次地排出體內的糞便。
這在中醫裏麵有個說法,就是清腸。隻有德行高潔的人去世的時候才會有的現象。
張旭知道,這和老人的意誌力無關,這是身體的一種應激反應。
不過這樣的反應從另一麵證實了老人的生機真的快要完全斷絕了。
他的五髒和植物神經全都處於自行運轉的狀態,已經完全脫離了自我修複本能的狀況,就像潰敗的隊伍,各自朝著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逃跑,不受指揮地開始自主運行了。
這和大家都知道的,一個人死後,他的頭發和指甲仍然在生長是一樣的道理。
劉和老人現在隻有他的大腦可以在他的意識控、製之下,小腦運動神經也開始萎縮,身體已經和他的精神狀態是兩回事了。
這是一種瀕死的現象,而且不可逆。
沒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趕緊給老人擦洗身體,撤換剛換上的被褥才是正經事。
於是,張旭和鄭大嫂,加上再次趕過來的劉主任和護士們,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是給老人家的衛生搞清爽了。
劉主任這一次沒有再說什麽過分的話,還一言不發地和張旭握握手,這是看在師祖的麵子上啊,張旭是知道的。然後,這位心內科的權威告訴護士長,立刻把那台臥床大小便護理儀運過來,不要等到後天了。
他本人卻帶著滿肚子疑問走了,張旭知道他心裏的疑問是什麽。
張旭*感到了茫然。
張旭聽說過有這麽一段話,似乎是雅思貝爾斯說的:教育的本質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推動另一個靈魂。
張旭認為,閱讀文學作品其實也是一種教育。所以,說作家和教師一樣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是正確的。
但是,他想不通啊,一個給了別人精神上極大享受和啟發以及教育的老作家,怎麽會有這麽一個絕情的兒子?這位老作家怎麽不能用自己的靈魂推動自己兒子的靈魂?
他根本就不明白,那個叫劉君的東西不僅沒有親情和孝心,怎麽連一點點君子風度也沒有?
聽鄭大嫂說,此人還是某個大公司廣宣部門的一個主管。就這種境界和道德水準,他能策劃出什麽感人肺腑的東西來?
張旭的表情一絲不剩地被老人劉和看在眼裏。
雖然他現在很難過,但是,由於已經進入了瀕死狀態,他對痛苦的感覺反而不那麽敏感了。
他現在沒有了心髒極度疲勞的感覺,也沒有了各種各樣的難受感覺,隻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腦袋裏發涼,思路開始變得不清楚。
身體的情況他可以忍受,但是,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頭腦不清楚。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幾乎所有的思想者,所有的文學家和其他的啥子家都有的煩惱。
他們可以毫無畏懼地體驗死亡的過程,但是最懼怕的,就是自己的頭腦出現問題。
張旭心裏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既然劉和老人希望自己清醒地回歸大自然,那麽,就可以從這方麵對他進行說服。
至於錢財?張旭雖然非常渴望,但是,跟隨在師祖身邊,還有父母對他的言傳身教,這東西就是個身外之物,夠吃飯的,夠交上五險一金的,再有個居住的地方,再多的錢也就是個數字而已。
所以,送給劉和老人一副藥,對於張旭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再說了,這三副藥是師祖贈送給自己的,那麽怎麽使用它,那就是自己說的算了。
大不了以後找個有錢、為富不仁的家夥宰他一刀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張旭在琢磨劉和老人,而劉和老人也在琢磨張旭這個青年人。
一個作家,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一點和某些特殊人物的想法是一致的。
所以,當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即將陷入到無盡的混沌中,一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他心裏還是非常痛苦的。
一方麵是因為自己沒有教育好兒子的內疚,一方麵就是想要保持自己最後的尊嚴,還有一個他自己心底的期盼,那就是希望看到兒子在自己去世前來看望自己一次。
他是一個具有大智慧的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張旭這個青年人的本質?兩次大小便失禁,都是這位青年人親自給自己擦洗的,那種地方,隻有父母給嬰兒清理才是正常的,隻有親生的兒女給自己的父母清理才是符合倫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