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再說了,我其實也算是醫生呢。作為醫生,為病人做任何事都是我的責任範圍。


  您就安心養病,等您安頓好了,我給您切切脈,看看怎麽讓您恢複得更快一些。”


  老人點點頭,兩行老淚噴湧而出!


  鄭大嫂一邊幫著護士們撤換床上的被褥,一邊對老人建議道:“我有個想法,讓你的兒子給你買一個臥床大小便護理儀。有了這個儀器,您就不會這樣尷尬了,我總覺得啊,您一個全國知名的大作家總是這樣袒露著收拾清潔衛生,對於您的尊嚴是個冒犯。


  起碼,我自己心裏總是感覺不好意思。不過不是對您不滿,是我感覺對不起您,沒有提前想到這一點。您看可以嗎?”


  老人微微點頭,這是他已經同意的表示。


  老人家幾次住醫院,對於那個東西不陌生。


  張旭也知道有這種玩意,不僅可以讓護理的人員大大減輕工作量,還可以讓病人在很大程度上減少因為被動和主動進行的動作和行為不會產生意外事故。


  這種儀器對不能控製自己大小便的病人真的是個很好的輔助工具。


  不僅舒適,還極少有氣味,而且,病人自己也不用刻意地控製自己的飲食和飲水。


  這樣一來,可以大大地延緩病程朝著壞的一麵發展,從而朝著好的一麵出現一些進展,因此起碼可以延長病人的生存時間。


  這期間,或許會發生奇跡也未可知。


  作為一個中醫生,而且是從十歲起就跟著師祖開始給病人看病,有著十多年實踐經驗的中醫醫生,張旭深深地知道,對於病人的治療和護理在細節方麵是多麽的重要!


  他經曆過好多案例,就是因為主治的醫生一個笑臉,一個輕描淡寫的“你沒有大病。”這句話就使得一個重病人奇跡般的迅速好轉起來。


  所以,對於病人的心理研究,一直是中醫的一項重要課題。


  當然,張旭也聽說過這麽一件事例:一個懷疑自己得了癌症的病人,在醫院被主治大夫用可憐的眼光看了一眼,然後說道:“先化驗一下吧,雖然你的症狀都符合結腸癌的表症,還是化驗證實一下才好。”


  這句話沒有毛病,很科學,很負責。但是,缺少了人性,沒有了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感同身受的那種負責任的職業道德和為病人心理痛苦著想的態度。


  就因為這句話,這位膽小的病人沒有熬過七天之後看結果的期限,在第六天,因為不吃不喝,晝夜思慮,終於一病不起,在兒女們拿著檢驗結果高興萬分地想要告訴他,所謂結腸癌是誤診的時候,這位病人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是多麽令人遺憾的事情。


  所以,張旭從進入這個病房,隻要老人看到他的臉,他的臉上必定是真情的微笑。


  而且不是那種帶有同情和憐憫的微笑,是一個後輩對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作家的崇敬和近乎親人般的微笑。


  微笑,有時候才是最好的安慰別人的方式。


  也是安定危重病人情緒最好的精神鼓勵方式,這不是虛偽,而是善良。


  等一切都安頓好,鄭大嫂撥打了劉和老人的兒子劉君的電話,在介紹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之後,鄭大嫂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情況就是這樣,我提議,給老人購買一個臥床大小便護理儀。我認為,這不僅僅是方便護理的問題,也是維護老人家的尊嚴問題。


  你看這事能不能盡快做好?您父親已經同意購買。至於價格,他老人家認為沒有問題……”


  可惜,鄭大嫂和劉君的通話也就僅僅說到了這個程度了。


  因為,以後的通話全都是劉君在吼叫,他堅決不同意購買臥床護理儀。


  鄭大嫂使用的,是病房裏的座機電話。而且,使用了免提。


  靜靜的房間裏,從電話裏傳來劉君那種刺耳的,近乎咆哮的聲音:“你們真的是女幹jian商啊!


  老頭還能活幾天?你們讓我買那麽昂貴的儀器,是什麽心思?你們以為我不知道?

  別跟我說老人死了之後,你們會回收這個儀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二手貨還能賣出好價錢嗎?


  所以,我不允許你們給他買什麽臥床大小便護理儀!我雇傭你們就是讓你們給他擦屎擦尿的!


  再強調一遍,我不允許你們買這個東西!即便是老頭自己出錢也不行!

  我猜啊,你們是不是已經忽悠得老頭同意買這玩意了吧?我現在就告訴你們,別打老頭手裏那些錢的主意!老頭死了以後,這些錢我還有用呢,很快我閨女就要去得國留學了,這些錢怎麽可以隨便花掉?”


  隨後,就是“啪嗒!”一聲,電話掛斷了。


  鄭大嫂被劉君的話氣得滿臉通紅:“住院的錢都是老人家自己出的,他一分錢都沒有出!怎麽會有這樣做兒子的人?我真的不明白,老人家的思想境界那麽高,這位當兒子的素養和境界……”


  下麵的話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張旭狠狠地瞪了鄭大嫂一眼,這種事情怎麽當著老人家的麵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劉和老人的兒子是多麽的不是東西!

  而作為一個作家,他的感情又是多麽的細膩和敏感!


  其實,這個天底下,感情上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文學家和詩人。


  當然,像三十年代那位偉人那樣,前胸和後背都被敵人和“自己人”傷害得幾乎體無完膚的鬥士,是個例外。


  因為,他不僅僅是個文學家,還是個社會學家、一個思想家和一個骨頭最硬的戰士。


  可惜,劉君那玩意說話語速太快,等張旭繞過病床,再扒拉開鄭大嫂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這個不孝子已經先把電話掛斷了。


  就在這一瞬間,張旭看到老人的臉上湧上一股極度失望的死氣!那是心灰意冷到了極致的表情!


  他趕緊跑過去抓住老人的的手,開始為老人號脈。


  鄭大嫂懊惱地看向緊皺眉頭的張旭,不知道說什麽好。


  “嘟嘟!嘟嘟!”


  儀器開始報警,很快,主治醫生後麵跟著幾個青年醫生和倆護士跑了進來。


  他們看到張旭正在給老人號脈,為首的中年醫生滿臉的看不起和不耐煩,他不悅道:“你的職責是發現老人不對頭要趕緊報告給我們,而不是自己在那裏裝模作樣地切脈!裝什麽大尾(yi)巴鷹?一邊去,別耽誤我們檢查!”


  張旭隻能放下切脈的手,點點頭站起來,靜靜地看著醫生們對老人進行搶救。


  不得不說,這些醫護人員的搶救技術很純熟,動作很迅速,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到位,效率很高。


  劉和老人的危象很快就被緩解了。


  但是,張旭仍然感覺到,他們缺少一種東西。


  他們缺少的是一種感情。


  這些人無疑是稱職的,不應當從道德上對他們說三道四,這個時候,不給他們添亂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隻是,張旭的心裏還是感到有一種缺憾。


  因為,他跟隨師祖梅當歸給無數的老年或者青壯年危重病人做過診斷。師祖無論對什麽樣的病人,哪怕是馬上就要斷氣的病人,他一直都是在微笑。


  官高、豪富、販夫、工人和農民,當一個人成為病人的時候,他們的身份在師祖的眼裏已經全部消失了。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稱呼:病人。


  即便是那些沒有得病的高官顯貴和巨富豪門,師祖也從來沒有對他們有絲毫的奴顏和女眉mei骨。對待身份多麽低下的百姓,也從來都是和顏悅色。


  不是那種訓練出來的職業笑容,而是發自心底的尊重對方。


  對於高尚的人來說,尊重一個人,不是以對方的身份高低貴賤為標準的。


  這是一種節操,一種境界,是學不來,訓練不出來的。隻能提升自身的素養和道德水平才可以做到。


  就像空姐那樣,微微一笑,小嘴裏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那就是典型的職業微笑。


  但在師祖的身上,總是感覺有一種特別親切的熱流在湧動。


  張旭明白了。


  這群人的職業素養很高,醫術很有水平,效率也不錯,特別是在搶救病人的時間和采取的對應措施上,幾乎已經做到了極致。


  不過,他們隻不過是負責而已,是一種程序化的cao艸做,是職業化的行為,這一切隻關乎責任,和感情似乎沒有關係。


  這也難怪,他們每一天都會給好多病人看病,如果每診斷一個病人都要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那真的是很殘酷的事情。


  時間長了,他們或許除了自己的家人 上級、同事們,對待病人就會像工人看待流水線上的零件那樣,習慣地出現微笑缺失。


  這是一種職業缺失,說到底,不客氣地講出來,也算是職業道德的缺失。


  師祖曾經多次告訴過張旭:“任何理由都不能無視醫生這個特殊職業的道德要求。


  一個對患者缺乏同情心的醫生不是好醫生。”


  師祖是不同的。


  他老人家從青年時期接診第一個病人開始,臉上的微笑從來都不會消失。


  這種微笑是發自內心的。


  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人。


  年長的,就按照自己的長輩對待。


  比自己年輕的,就按照平輩和兄弟那樣對待。


  對待孩子們,就成了慈祥的長者。


  幾十年啊,超過半個多世紀的行醫生涯中,梅祖師在給病人看病的時候,臉上從來都是微笑著。


  無論病人的病情危重還是輕微。


  無論他在中醫醫術上已經享有了多麽令人仰望的成就和名聲。


  這種微笑就像一副安神劑,給了病人極大的安慰和信心。


  師祖曾經對張旭說過:“記住啊,小子,微笑,發自真心的微笑才是最好的藥方。


  微笑可以讓別人認為你胸有成竹,他的病不足為懼。


  微笑可以讓病人心裏舒服,讓他們念頭通達。一個念頭通達的病人要比一個心裏很別扭和鬱悶,愁眉苦臉的病人痊愈的時間快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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