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神舞
他拜祭的是蛇女神,這時似乎是下神附體,轉瞬間,他猶如一條在地上匍匐著的大蛇,從供桌前熊熊燃燒的火堆上躍過,為圍觀的人群前躍過,然後灌注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他把一烙鐵放進祭壇前的牛糞火堆裏燒紅,然後伸出舌頭從紅烙鐵上舔過,人們能聽見嗞嗞聲響,冒出青煙,人們就興奮的大呼大叫。之後,他再拿出事先紮好的布袋娃娃(用草、紙、破布、秫秸做成的小鬼人),嘴裏念著咒語,伸出舔過烙鐵的舌頭舔一遍那小鬼,一邊大聲念叨著咒語,然後把那小人一揚手扔進了前邊的烈火中。人們聽見布袋娃娃在火堆裏吱吱直叫。
場子中央,兩個年輕男女訓練有素地舞著,唱著,男的如一隻藍蝴蝶,輕捷矯健,女的如一隻紅蝴蝶,靈巧秀美,時而交叉奔舞,時而相互對舞,或疾或緩,或上或下,舞姿動人而嫻雅;而一旁伴奏的雄渾激越的安代曲,時如風穿山穀,時如溪流林間,使得激情舞蹈的人們更加沉迷於那醉人的旋律中不能自已。
這是個海潮般的,風似的,火似的,充滿鼓動力的歌和舞。
圍起幾層圈的上千野人們,現在已經完全被兩個青年舞者帶動起來,隨著二人簡單樸實的舞蹈動作,也都全身心放鬆地跳唱起來。“安代”曲,切換到“節嗬噅”“嗬吉耶”等幾部,根據每種不同曲調,兩個領舞者不斷改變著舞蹈動作,帶領大家跳唱。他們的嫻熟而狂放的舞姿,此時此刻似乎象征著一種願望,一種不屈不撓的熱火般的願望。那迷人的藍色袍裙不停地旋轉奔騰,猶如一股藍色的浪潮,藍色的狂風,而緊隨其後的紅色袍裙如一鮮豔的花朵在藍海上飄飛,他們交相輝映,珠聯璧合,演繹一幕幕動人心魄的歌舞經典。
這已不是純粹意義上的部落歌舞了,更不是姿態婀娜的男女輕歌曼舞了,這是神舞,是一方水土上千千萬萬的人對幸福生活的一種寄托。
祭祀儀式結束以後,雅格拉特族的族長就說:如同身體渴望知道靈性的喜悅,也如同靈性盼望明白肉身的歡愉,我彎下身伸出雙臂,靈性也跟著彎下身向我伸手,我們的一半位在吊橋的一端,需要與另一半相會才能在兩個世界中穿梭。
這時有幾個侍女走上祭壇,脫掉身上的衣服,爬在大青蛇的身上,用手撫摸親昵。手持長矛,身穿獸皮的戰士圍成一個圈,將他們保護起來。
族長繼續說:尊貴的蛇女神是我們雅格拉特人之高無上的守護神,為了向這位女神表達我們的敬意,在這裏歡聚一堂為她的使者,這條青蛇,獻上我們最誠摯的祝福。
族長用手在他額頭抹上一條赤紅色的線,他就被沒穿衣的侍女抬進了神廟(在雅格拉特人眼裏,隻有不穿衣服的處女才是最純潔,有資格進入神廟服侍蛇神)。神廟裏麵點燃著香蠟,供奉著蛇女神的石像。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巫婆跪在地上,右手握著骨杖,嘴裏在吱唔的叨念經文。這個老女人打從她出生以後就沒有離開過神廟。那一年正逢蟲災,很多人都得瘟病死去,族裏的人為祈求平安就將她關進廟裏,希望蛇女神將全部的憤怒都懲罰在她一個人身上,不要奪走其它人的生命。果然在一場大雨過後,瘟疫消失了,人們漸漸從充滿腐臭與陰冷的屋子走出來,跪在地上高呼神的名字。從此,她就再沒離開過神廟,說人們是尊敬她,其實是害怕她。
他被抬進來以後,侍女們便退出去了。巫婆用骨杖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然後睜開微眯的眼睛說原來是這樣。他望著巫婆的臉,從她的眼裏他似乎看出來相互之間能夠用來交流音語。於是他喊叫,想把自己的苦衷全都說出來。可這聲音一喊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陌生。他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反正是沒了人的外表,也沒了人的聲音,就連最後的一點人味,在被他們強迫著吃完生羊肉之後也全然不見了,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真的就是一條蛇。他哭了,豆大的眼淚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就濕成一片,成了蛇的形狀。老巫婆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扭回頭,跪在神像麵前繼續念著那古怪難懂的經文。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麽地方,她的聲音突然一下子變得是那麽清晰明了:蛇女神把她的身體給了她心愛的男人,從此她將會失去一切法力變成普通的女子。她會為尋找她的所愛而四處奔走。路上的豺狼餓虎對她虎視眈眈,男人們會為她的美貌傾倒,拋棄妻子。女人會心生妒忌,用掃把把她趕跑。她忍受著傷痛與在饑餓,在寒冷的夜晚暈倒在路邊。野狗用它的舌頭把她舔醒,包子鋪裏的黑心老板處心積慮,會用一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就換來十分鍾的享受。她是多麽的弱小,就連和一隻小雞搏鬥的勇氣也沒有,所以當一雙雙魔爪伸向她的時候,她隻能哭泣,肉體成了最廉價的交易品。當靈魂被罪惡與恐懼填滿的時候,她就想過一死了之,可是仇恨最終占據了上風,向所有傷害過她的人複仇是她活下來的唯一理由……
賽琳娜在於伊戈爾分開後,經曆一路辛酸苦楚,最後她向迷失森林的主宰拉斐達求助,他給她喝了自己的血。美麗而惡毒的蛇女神恢複了她的能力,變得比以前更加邪惡,更加殘忍。她殺死了淩辱過她的人,毀了整個村子,把所有人都活活的燒死在大火之中。她徹底墮落了,剛剛得到的一點人性還沒來得及讓她發生改變,一轉眼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殺人、吃人,成為能夠令她得到極度快感的事情,她不放過老弱病殘、婦女兒童,隻要是出現在她眼睛中的活人,都會碎骨粉身,血濺黃土。從此,神女神的名字被人們拋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名字——蛇女魔
蛇女魔以嗜殺為生,迷霧森林附近的村落、城鎮都遭到了她的踐踏,婦女、小孩、嫗翁都成了她的腹中餐。天上下著大雨,她一個人躲在山洞裏麵饑餓難耐,就靠近火堆把吃剩下來的人骨頭烤熱了吃。嘀嗒的雨滴從石縫裏落下,回音像一首美妙的曲子激起她對往事的回想。同樣的天,同樣的夜晚,現如今卻隻剩下她一個人。她不斷告訴自己我恨他,是他破壞了我的生活,帶給我許許多多的痛苦。可她又忍不住去想他那張飽含滄桑,滿臉都是孩子氣的幼稚和傻氣的臉。她喜歡那張表情,也喜歡他撫摸自己時的樣子。
在寒冷的深秋夜晚,濃厚的黑暗包圍著一片原始的混沌,分不清天和地、樹和岩石、更看不見道路,他隻能呆在原地,挪不開腳步,身子前傾,伸出雙臂摸索著,摸索著著稠密的暗夜。有一股光亮從體內升起,幽冥冥像昏暗中舉起的一支燭火,隻有光亮,沒有溫的火焰,一種冰冷的光充滿整個身體,超越意念中身體的輪廓,雙臂收攏,努力守護,努力維護。麵前顯示出一個平靜的湖麵,湖麵對岸叢林一片,葉落了和葉子尚未完全脫落的樹木掛著一片片黃葉的修長的楊樹枝條,黑鋒掙得棗樹上一兩片淺黃的小葉子在抖動,赤紅的烏柏,有的濃密,有的稀疏,都像一團團煙霧。湖麵上沒有浪,隻有倒影,清晰分明,色彩豐富,從暗紅到赤紅到橙黃到鵝黃到墨綠,到灰褐,到月白,許許多多層次,仔細琢磨又頓然失色,變成深淺不一的灰黑白,也還有許多不同的綢子,像一張褪色的舊的黑白照片,影響還曆曆在目,與其說在一片土地上不如說在另一個空間裏。
他說你看見這影像了嗎?
她說看見了。
他問看見有一隻小船嗎?
她說有了這船湖麵上才越發寧靜,你的呼吸才能加清晰。
他說他想要這隻小船沉沒。
她說船身已經浸滿了水。
他要她說她是一條魚!
不!
他要她說她時自由的,啊,不。
他要她沉沒,要她忘掉一切。
她說她是蛇。
他說他知道,他就是這湖裏的水。
她說說你不是水,是蛇。她要把他變成和自己一樣,無論吃飯、睡覺、行走都在一起,沒有人能夠將他們分開。
他笑了,說蛇肯定會悲傷的。
她說那麽她和他一起傷心。
濕潤的眼睛張開洞穴,煙霧升騰,焦灼的嘴唇,喉嚨裏吼叫。我在想什麽!她大喊大叫說我恨他,我要親手挖出他的心髒,看它到底是用什麽長成的。
火苗如豆,引風裏飄搖,終放熄滅。外麵還在下雨,她走出洞穴,爬進森林。前麵有村落,她闖進去看到無知的人們供奉自己的石像。她大笑竟然有人相信魔鬼能夠帶給他們希望,那麽他們也應該相信魔鬼同樣能夠帶來災難。她殺死亞格拉特部落的人,拆了他們的神廟,要推倒供奉她的石像。老薩滿巫師跪在地上乞求她說:你不可以毀掉它,她是我們的女神,世世代代保護這片森林,這是對神靈的褻瀆。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神就在你的麵前!”
她用蛇尾撞上去。神像的頭顱從脖子上斷裂,向下滾落。老薩滿巫師喊叫著拚命用他的身體去保護,石像倒塌,將他一同壓死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