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醴泉銘碑
放下手中的活,“爸爸,怎麽了?”
“來,邪琴,過來坐。”
傻乎乎的坐在炕上,盯著父親。
父親的愛是深沉的,不會表現在明處,不過它永遠在你身邊,無時無刻不給你溫暖。
第一次出活,父親嘴上不說,但是心裏惦記,頭一次活可不敢出差錯,有的人說第一次嘛,出點小差錯,自己放自己一馬,那我要告訴你,幹我們這一行,一丁點差錯都不能出,否則,要不活人變成死人,要不死人變成活人……
這種事情,誰也承受不起。
“明天將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出活,今晚上,我多囉嗦幾句,第一,你得明白,碑匠不是簡簡單單的手藝活。”
碑匠,首先必須得學術精湛,“學術不精則信者寡,信者寡則非分之營求愈熾,而安命者愈希。”(不會翻譯,你趕緊去學習吧。)
怎樣才能學問精湛呢?
關鍵是要多讀書,深究其理,不然我繼承手藝在家攬活就行,幹什麽去讀書,還去市裏讀。
“不僅宜多讀常理書,凡經、史、子、集有關於星命學者,亦宜選讀。”隻有廣涉博覽,才能既增學問,又益身心,“用之行道,則吉凶了然,批談不俗;用之律己,則行藏合理,人格自高。”
碑匠切記不能刻板教條地死守碑傳,而應靈活辯證地看問題。當然,我現在的道行還差得遠。
祿命之說不一定都驗,一般能應驗十之七八,而不驗的原因,或是因為山川風土小異,或是由於門第世德懸殊,還有一行之善惡,一時之殃祥等,都可能改變造化和影響命運,因此我們碑匠若想事功圓滿,萬無一差,就必須注意這些“常變”因素,“參以人情物理,詢其山川風土,門第世德,以及生時之風雨晦明,而尤須鑒別其心術之善惡,處世之殃祥,然後定其富貴貧賤,壽夭窮通,乃可合法。”
碑匠的整整十條法則,父親講了半晚上,我沒有嫌煩,你要想得道,一條都不能少。
這十條細則我不一一細說,剩下到八點我挪列出來,各位看看。
第三言語(具備口才),第四敦品,第五廉潔,第六勤勉,第七警勵,第八治生(要先明白管子說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以及孟子說的“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的道理,勸人得意時不可揮霍,要多置恒產,勸紈絝子弟保守舊業,以免破敗。),第九濟貧,第十節義。
……
……
趕了個大早,直飆縣城,原以為連沉毅會晚點到,沒曾想,他昨晚上就到了縣裏,在縣城招待所住著。
兩人約在一起,馬不停蹄,直接奔赴他的老家實地勘查。
連沉毅家在長樂縣,我家在杜陽縣,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那會交通還不像現在這樣便捷,說走就走,隻能現在市裏住一宿,第二天再出發去長樂。
為了養足精神,連沉毅也沒帶我去轉悠,隻是好好的弄了幾個菜。
他家地方那麽大,騰出一間屋子給我住,舟馬勞頓真累了,倒床沒多久就呼呼大睡。
咱們都知道,舊社會有三教九流,那什麽叫三教九流,你們知道嗎?
是不是不知道?看看吧,整天掛在嘴上的東西卻不知道其內涵,你說網上噴子能不多嗎?
什麽是三教?
儒教、道教、佛教。
哪個是九流?
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
這九流他要細分起來,分為上中下三等。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閣老六宰相,七進八舉九解元。(進是進士,舉是舉人)
中九流是:一流秀才二流醫,三流丹青四流皮,五流彈唱六流金,七僧八道九琴棋。(丹青指畫家。皮指皮影。金指卜卦算命之人)
下九流是: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馬戲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高台指唱戲的。吹指吹鼓手,推是剃頭佬之類。修指修腳,配指配種。)
不過,三教九流,對山裏的百姓來說,太高太遠的巴結不上,一般都尊敬讀書人。
馬六上學時,他爹就交代他:“娃子,好好念書,書裏頭有大肉白蒸饃。”娘也囑咐:“等你上學認了字兒,過年寫對聯再也不用黑碗底坎圈兒。”
嗬嗬,這有些事啊,他總是不盡人意,馬六生就一個流逛蛋,棗核解板不是大料。在學校學不進去,先生老揪他的耳朵。放學回來也是惹禍妖精,尿到人家小娃的鞋洞裏,屙在人家倭瓜裏,鄰居街坊三天兩頭上門告狀。爹娘也就心涼了:“命裏沒有不強求,仰板兒腳尿尿,他想流到哪兒算哪兒吧。”
但馬六卻不這樣悲觀,正經書看不進去,閑書倒看了不少。
古來多少英雄豪傑,有幾個念書成氣候?大都是殺人放火,拉起人馬占山為王。他就想啥時候俺長大了,也一條槍打出去,就占了長樂縣的長樂坡,手下招上幾十號兄弟,天老大他老二。
可是,他也隻能想想,社會主,義的槍杆子打的就是他這種人。每次看見黑洞洞的槍口,他腿腳都打顫。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全麵發動,這股浪潮猶如波濤洶湧的海浪,一波比一波大,一波比一波狠,這個本藏在西北山區的小縣城也響應國家號召,大刀闊斧的跟著幹起來。
1973年,文,革推動到最凶猛的地步,滿大街大字報,滿大街紅衛兵,手藝人,文化人讓批的不成樣子,每次批鬥,馬六都會給這些個人脖子掛一扇磨盤。
農村出身的朋友肯定見過,這一扇磨盤足足有一百來斤重啊,你想想,一百來斤重的東西掛在你脖子,你能堅持多久。
被批鬥的同誌實在頂不住,額頭上冰冷的汗水一陣陣的往下流,隻要脖子一低,後背蘸上水的皮鞭子吃著風忽忽而來,馬六最喜歡的就是看到這一幕,用他的話說,“不打倒他們,我還有山頭嗎?”
這話有道理。
20歲的馬六這兩天不見了,老是坐到縣西頭的天台山下,批鬥也不見他喊,也不見他給人掛磨盤。
原來,他是要尋思著幹一件大事。
要想在這龐大的造反派隊伍中立足,就得來一劑猛藥,讓縣革委會,甚至是地委(那時候不叫市,叫地。)也知道自己馬六是如何響應毛ZX號召,如何跟舊社會的一切作鬥爭,不然,整天跟在這幫人屁股後麵後麵溜,什麽時候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不錯,馬六是有夢想的,就算是造反派,也得是聞名天下的造反派。
他把目光盯上了縣天台山旁邊那塊立了一千五百年之久的醴泉銘碑。
文,革已經鋪天蓋地地展開七年,牛鬼蛇神,地主鄉紳,上中下九流批死的批死,關押的關押,打砸的打砸,現如今就剩這塊碑沒人動,為什麽沒人動?
縣裏有一個傳說,唐太宗李世民在此地避暑時,發現地上濕漉漉,用拐杖一捅,捅出個泉眼來,泉水清澈,甘甜可口,文武大臣滿欣歡喜,全都飲用這裏出的泉水。
沒想到,卻在這裏出了一件大事,什麽事?
夢斬龍王。(這個故事家喻戶曉,我就不仔細講了,大家往下看故事就行。)
突然間,這泉眼越來越大,有人聽到泉眼下巨浪拍打的聲音,仿佛泉眼那頭就是大海。
天降大雨,大於足足持續三十五日,一夜之間山洪暴發,修建的離宮盡數被摧。
雨還在下,沒有一點要晴的日子,百姓受災嚴重。
唐太宗得高人指點,下令給魏微,讓他撰寫碑文內容,記錄醴泉之事,歐陽詢書寫將其雕上石碑,又命城中的工匠,造了一直巨石贔屭,背馱銘碑,壓在泉眼之上。
果然,就在泉眼被贔屭馱著銘碑蓋住後,天空突然放晴,但這片避暑之地已經一片狼藉,後來在李治,武則天手裏都修建過,架不住歲月和戰爭的摧殘,終究埋在黃土之下。
人們口口流傳,這銘牌之下壓著龍王,你耳朵貼在龜身之上,會聽見海浪的聲音,誰要拆了石碑,長樂縣將大禍臨頭。
所以直到現在,那碑依然穩穩立在那,造反派鬧得再凶,也沒人去碰。
一心想幹一件大事的馬六,他決定要開創曆史先河,推倒這塊已有一千多年曆史的銘牌。
這塊碑為石灰質,高8尺,厚8寸,上寬2尺有7,下寬2尺有9,身首混為一體,螭首雲龍環繞,沙石贔屭馱著。
馬六站在這碑下麵,抬頭一瞅,這家夥太大,還不好弄,不過又想想,如此巨大碑石要是倒在他手裏,那可就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晚上灌了一斤白酒,帶著幾個後生,拿著手指粗的麻繩,豁出去了,就不信把這銘牌拉不倒。
那天晚上,電閃雷鳴,伸手不見五指,功成名就全看今兒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