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九天戰(11)
蘇毓秀艱難的勾動手指,攥住白唐的一截衣袖,死死勾住,即便在他們被扔到那半個不周山祭練而成的翻印上時都沒鬆開。
昊踏在鬱鬱蔥蔥的不周山土石上,淡漠疏離的目光掃向那不斷上湧的水銀河,又看向那無數地府惡鬼搭建的通橋,麵色無波。
無數生靈葬在這一場水裏,無數痕跡符文被衝刷幹淨,鋪蓋地的戾氣席卷三界,人類死傷殆盡,亡族就在頃刻,可有來自九幽來自黑暗的無數雙手撐起了人類求生的路。
分明是人間至惡,五毒俱全七欲纏身,貪嗔癡很深入靈魂,殺生害人奪人性命,可那些厲鬼凶魂,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如此決絕善良,河水一蕩一蕩,將他們衝擊的魂魄稀薄,幾欲散去,那樣澄澈的水對他們卻是蝕骨的劇毒。
那些爬在鬼橋上的人零星如燈火,他們瑟縮著,忍受著刺骨的陰寒,一步一步,踩著那一雙雙或柔軟或剛硬或幼嫩或蒼老的手上,後背都帶著一點薄薄的猩紅,如同保護罩一樣護著他們穿過水,穿過雲,到達能暫時棲息的地方。
厲鬼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卻最終都匯聚成一首絕不回頭蕩氣回腸的戰歌。
白唐聽見過那歌,那是地府的名曲,相當於人間的國歌,有一種上青兮攬明月、雖百死兮尤不悔的決絕豪情。
萬鬼同歌,白唐隻看見了那在所有鬼魂最下方的人,隻聽見了他的聲音。
那是他家墨神,是剛才還托猴子跟他蒼生算個屁的墨神,他在滔滔河之下,在幽冥萬鬼之下,在垂死掙紮的眾人之下。
白唐睜大了眼,可他還是沒看清那人的臉色,想來也該是冷若冰霜的,無論做什麽,他都那樣的表情。
地府戰歌曠遠沉重,在九裏來回回蕩,為那些消散在河裏的鬼魂送行。
“陛下,該補三界了。”
眼看那河水又要漫過不周山,太上忙又催著那翻印長高了百米,眉峰卻輕微的皺起來,委婉的提醒昊時間不多。
那神皆無能,鬼渡蒼生的聲音還依稀在耳畔回響,如同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在神臉上。
昊對著遠方抬起手,又指向聳立在不周山邊緣的鬼橋。
立時,接到他命令的楊戩就彎了彎腰,三叉戟朝著那方鬼物重重揮去。
那本就艱難維係的鬼橋倏然崩塌,無數厲鬼消失在他那樣的全力一擊中,頓時哀嚎遍野,鬼魅亂飛。
白唐眼睛又黑又亮,他隻感受到那熟悉的陰氣一凝,繼而鋪蓋地的散開那是墨赦,他強大無比的精魂在被殘餘的鬼魂啃噬,這就是精魂召鬼術的代價。
白唐哆嗦著唇,想到了極為可怕的事,他抿著唇,身體裏的力量瘋狂運轉,卻又更快的從胸口溢散,半點都凝不起來。
他徒勞的朝下伸著手,不知道是想抓什麽,沒有心,連悸動都感受不到。
“轟~”
太上一拂袖,那嶙峋山石山竟自覺整平,露出一方百米平台,不周山是上古大山,山高百萬丈,縱橫百萬裏,此時他們四周,除
了一直看戲的猴子,就剩了楊戩在遠處遙遙看守。
猴子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就蹲在一邊看笑話,時不時出言嘲諷,全然沒有修行佛法的慈悲,儼然一個石心石肺的潑猴。
黑色的陰氣如山如海,殘破弱的鬼魂淒淒哀鳴,有人卻充耳不聞,那麽周遭盡寂。
“沒用的,”蘇毓秀在白唐耳邊低聲道,“你救不了他!白唐,你聽我!”
她手指蜷著他一截衣袖,用力扣緊,拚命的傳音入耳:“回神!你若還想再見他,就聽我!”
已經感覺到身體被拖動,她的手終於不得不放開白唐的衣袖,手指徒勞的蜷縮了兩下,哪怕被扔在那方平台上,也遙望著那個人。
太上道:“雖非普華,也可將就。”
聽見“普華”兩字,蘇毓秀手指一僵,滿目猩紅,那時候尖銳的疼痛仿佛都從遙遠的時光回到身體。
她眼睛有一瞬模糊,卻隨即更加清醒。她看見了還在拚命凝聚力量的白唐,她想,她曾經曆過的疼痛,不能讓他再經曆一次。
她舍不得。
她身體被一股力量強硬的拉開,四肢上重又纏上一股又一股的鎖鏈,鎖鏈從那不周山上的平台上長出,將條捆的牢牢的。
白唐四肢也被攤開,牢牢鎖在平台上。
蘇毓秀隻能看見他的側臉,感覺他似乎在笑,身體都放鬆了下去。
“三界遭難,眾生皆死。”昊緩慢的開了口,“地生靈神,本為度眾生,你該補過。”
蘇毓秀嗤笑,道:“你算個什麽東西?配談什麽蒼生?你那淩霄寶殿裏的冤魂還壓的住嗎?這銀河水能把三界都淹了,但你那淩霄寶殿應該是最後淹的,你猜猜,那池子裏的無數生靈還有意識沒?”
昊麵不改色,道:“若非因你,他們本不必如此。”
太上在一旁畫祭奠眾生的符,一筆一筆勾勒,對他們的對話充耳不聞。
蘇毓秀哈哈大笑,諷刺道:“是啊,我當初就不該逃跑,還一跑就是幾千年!你可真是太好笑了,昊!”
“是挺好笑的,”白唐居然接了口,盡管聲音虛弱,卻帶上了一點薄薄的生氣,“這三界都玩完了,還談什麽蒼生?蒼生是什麽?下又是什麽?”
“等這世間就剩下你一個人,那就是你的蒼生!”
蘇毓秀手指扣緊在手掌心,眼中倒映著一片灰暗的虛空,分明是末路窮途,她卻忍不住心境明朗,聽見白唐話,竟奚落道:“現在你知道他不是好東西了?二貨!早叫你……站在我這邊!”
白唐的聲音還沒傳來,就聽昊道:“四靈本源力可安山海,地生靈之力可補界,渡過這滅大劫,才有未來的蒼生。”
“那得多少萬年啊?”蓮涅的聲音遙遙傳來,他半身還濕著,懷裏抱著微微蹭他手的瞎眼貓,“這麽多年不見,昊,你真是卑劣的讓我想吐。”
楊戩刷的一下就從遠處閃到了蓮涅麵前,擺出防衛的樣子。
蓮涅低低的笑:“現在好啦,多清淨啊,三界
混亂,五行不存,人類死絕,冥府空空,隻剩了你們這幾個喘氣……再弄死那兩個, 以後你們就又是一不二的絕對主宰了,誰惡誰就惡,誰該死誰就該死!”
“不許誰出來,就給他畫個牢……嗯,嗯,大妙!”
他是上古大妖與先神祗的合體,本性凶殺,若枷鎖,他身上的枷鎖是最重的,壓的他瘋瘋癲癲,性情暴戾,從來都是又邪又惡的樣子,可此時他腦子裏的兩股思想仿佛頭一次統一了意見,所以他麵容平靜,問道:“我為什麽是惡呢?昊,你在我身上落了那麽多規則,為什麽呢?”
昊瓊枝玉樹一樣站著,無數遊離在空氣裏的靈氣往他身體裏鑽,補充他幹涸的靈力,為他重注生機。
別人看不出來,可他自己能感覺出來,他身體裏的無數生機還在不斷流失,像那些無數隕落的神一樣。
他聽著蓮涅的話,淡淡回道:“盡是命。”
蓮涅眉心紅蓮妖嬈勝火,許久,點點頭,自言自語一般道:“我早知道是這個答案,昊,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言罷周身燃起烈焰,背後湧出無數火紅色遊龍一樣的藤蔓,朝著昊襲去,同時抬手扣住胸口,指甲掐入內裏,捏住自己的肋骨:“你將我囚困萬年,今日,我送你長眠!好好體會一下那種黑暗吧!”
刹時地獄又臨,地府最強府君氣場一開,便將還在河上徘徊的無數陰氣盡數收歸己用,又連通地府,引源源不斷的陰氣湧入不周山。
時間太短,昊連一分都沒恢複,他卻半分不懼,不退不避。
白唐費力的扭著頭,看見了太上在他左側的位置最後一劃,他和蘇毓秀周圍都騰起迷離的白霧,接著那老頭停也不停的上前,擋住蓮涅的進攻。
“白唐,”蘇毓秀叫他,“我們要死了,你害怕嗎?”
白唐癱著四肢,看不清表情,聲音卻低沉,道:“害怕啊……我這次可真闖大禍了!我不該……我該聽墨神的話,不參與你們這事,我該護著點人間。”
“管輅那老頭還怕我慈悲太過,我這次倒是沒慈悲太過了,可我辦的這叫什麽事?”
蘇毓秀輕笑了聲,道:“有你什麽事兒?這是我和昊的事……他的時代結束了,可他偏偏不甘心,非不肯從容就死,隻好我來幫他了!”
身後似乎有東西悄無聲息的潛入白霧裏,蘇毓秀卻分毫都沒有在意,隻是慨歎道:“可惜我力量耗盡,但凡我能再吸收一絲力量,就昊那樣的,我都能讓他安穩就位,老老實實去死!”
又輕聲一歎,道:“答應你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我給不了你啦!”
白唐道:“太平盛世?原本是挺太平的,可都被你和這位帝毀了。”
他:“你們打生打死無所謂,可人類多無辜啊,怎麽就到了這一步?我真是不明白……如果昊真的能讓世界恢複原來的樣子,也挺好,”
他想起了初次見到昊時,昊同他講的地大道,講的“下”和“眾生”,還想到了福德巷裏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