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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驚天破(5)

  胸腔裏忽然就湧起一陣酸澀的感覺,仿佛有什麽海潮一樣的東西在心髒裏翻湧。


  白唐緊緊的扣住那壇糯米酒,不自覺的就淚流滿麵,那些冰冰涼涼的東西滑過麵龐,順著下巴,終於落在了地上。


  他低著頭,茫然的看著地麵,心裏有莫名的悲傷,淡淡的,卻極深,像是被人強行喂了一口生澀的苦瓜,心髒裏塞滿了苦,但他全然不知道這是什麽苦。


  白唐下意識就抬手按住心髒,覺著有什麽東西鑽進了他胸口,但他還抓不出來。


  另一隻手裏的糯米酒壇落在地上,發出嘩啦的碎裂聲,酒液汩汩流出,酒香漸漸彌漫在空中。


  “怎麽回事?”白唐按著胸口,眼睛像是壞了的噴泉,停都停不下來的流下眼淚,“這特麽的,到底怎麽回事?”


  他再顧不上那糯米酒,擦了兩把眼睛,忍著那莫名的想讓人拚命嚎啕的感覺,抬腳要向前走去。


  一轉身,就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巷子中間的男人。


  白唐揉了把眼睛,奇道:“老墨?”


  墨赦隻是死死盯著他,眼神凶狠莫名,全身都繃住了勁,那雙有些犀利的狹長鳳眼黝黑深邃,裏麵曾沉了萬千星辰,此刻裏麵卻更像是翻湧了河川大海,掀起了一重又一重的浪潮,能將人整個溺斃。


  他的神情也很古怪,臉頰死死繃緊,漆黑瞳孔幾乎凝成一道豎線,雙瞳清明濯然靜冷,白唐卻心頭發悸,本能的停下上前的腳步。


  他:“怎麽了?老墨,你,你這是……被誰欺負了?”


  是的,即便墨赦凶狠如一頭嗜血的野獸,白唐的第一反應還是他被人欺負了。


  他渾然未覺,自己那一雙桃花眼裏的水光還未消散,嘴巴也像是下弦月一樣微微下撇,仿佛下一秒就又會流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周圍一切似都慢慢遠去,隻剩了他們兩人在空曠明亮的巷子裏,白唐閉了嘴,巷子裏便是一陣又一陣空蕩的寂寥。


  墨赦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是他。


  竟然是他!


  原來是他!


  心內如海如潮,翻湧的他忍不住輕輕顫抖,那些無盡的歲月,無處宣泄的情感, 仿佛都在這一刻,披星戴月從遙遠的過去,從過往的每一裏乘風破浪而來,一起匯聚在巴掌大的心髒裏。


  他咬著牙,能聽見自己齒骨摩擦的的聲音,身體裏的靈魂似乎被一瞬抽剝幹淨,連眼前都生了迷蒙的水霧。


  那片氤氳的水霧裏,那人麵容朦朧,隻一雙桃花眼清清亮亮,隔著數千年的時光,依舊那樣看著他,裏麵含著的東西能讓血液沸騰,也能讓心在地獄。


  這數千年來,他踏遍人間紅塵,所有情緒都在日複一日的生死離別中沉澱下去,冷淡寡情,橫屍為舟,以達彼岸。


  而此刻,他的彼岸,就在眼前。


  原來翻複過這許多年,蹉跎過這許多年,那個人竟以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再一次與自己並肩而立。


  心如槁木,卻遇甘霖。


  他曾以為自己是白唐的甘霖,現

  在再看,原來他才是自己的甘霖。


  百世飄零淒惶,終於都在這一刻有了歸宿,盡數在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裏歸於平靜。


  白唐還在話,他卻一個字都聽不見,五識已別奪其四,隻剩了一雙眼睛,將那人活生生的模樣框在眼中。


  謝必安……


  這三個字如魔咒一樣在心底反複,終於壓過了所有克製,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那個人。


  那個人好好的在他麵前,四肢健全三魂都在,沒有死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連心髒都在他能感受到的地方擂鼓一樣跳動。


  刹那間,錦堂晴暖,燕子啄泥,心神皆安。


  白唐被他猝不及防的擁抱弄的心驚膽顫,僵硬著手腳沒點動靜,心裏亂七八糟的翻湧著各種情緒,竟莫名想到了方才被他打翻了的糯米酒,也不知道那酒水有沒有濺到衣服上。


  可即便心裏再亂七八糟,他還是感覺到近在咫尺的胸腔裏那躁動欲沸的心髒瘋狂的跳動,雖不知為什麽,但他沒有動。


  他想,這是他家養的墨神,別隻是抱一下,抱兩下也是行的,他能包容。


  他絲毫沒有想過,那一刻他心底隱秘的悸動到底是什麽意思,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現過一樣,他仰著臉,麵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悲涼,定定的看著夕陽漫過遠處的高樓,沉沉的墜下去。


  ……


  現如今的晚上已經不知道會黑幾個時辰,也不知道該是晚上的時候,會有多少光怪陸離的東西從上掉下來。


  白唐哄好了自家墨神,就領著他沿著福德巷長長的石板路繼續補畫還沒畫完的防護符,一道一道,他畫符,墨赦就在他身後跟著,也不話,隻靜靜的跟著。


  像一隻聽話的狗,白唐想。


  於是他眼珠轉了下,壞心思就上來了,故意領著墨赦又兜轉去了隔壁的古董街,這條街也蕭條的不成樣子,原本整潔的路麵上都是裂開的紋路,連野草都偷摸從那些裂縫裏鑽出來幾根。


  隻有零星的幾家房屋裏還傳來人聲,卻也都是悲悲戚戚的音色,白唐閑著也是閑著,幹脆又開始在這條街上畫符。


  他行到東,墨赦眼睛就轉到東,他向後退,墨赦就轉了身子看他,他再調皮翻到屋頂故意矮下身體,隻一眨眼,再抬頭,那人就也飄身到了屋頂。


  不話,但也好玩的緊。


  白唐忍不住笑,逗他道:“墨墨,你這是幹嘛呢?瞧稀罕嗎?我今又比昨帥了?那也不能一直看啊,再看我可收費了!”


  墨赦麵上依然古井無波,那眼神卻仿佛一觸既碎,有些白唐還看不懂的複雜。


  他如仙人般臨風立在屋簷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白唐:“你希望我走嗎?以後……再也不打擾你,你,你希望嗎?”


  分明過看一眼就好,隻要謝必安好好的沒死沒爛,他絕不會上前與他相認,可謝必安卻偏偏是白唐。


  白唐竟是謝必安,難怪那一雙桃花眼如此神似。


  在黑暗中看著,竟已然與千年前的那人重合,隻是年輕許多,裏麵還承載

  著人類的情感和歡喜,聽見他的話,一瞬間就瞪圓了,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當然不希望!”白唐斬釘截鐵道,“你想什麽呢?老墨,那蓮涅到底跟你了什麽?之後你去哪兒了?回來怎麽這麽奇奇怪怪的?什麽不打擾我,咱們同生共死這麽多回,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還想跟我不來往?”


  他一下子站起來,鋒芒畢露,眼裏有攝人妖光:“我原本不想問……但是現在我得問了,墨赦,蓮涅跟你了什麽?你。”


  墨赦麵色冷酷,在心裏豎了一道牆,將白唐徹底隔在彼岸,有點像嗅見陽光味道的孤魂野鬼,既想要那溫暖撫身,又畏懼那強光灼人。


  他心裏明白當年的謝必安是謝必安,現在的白唐是白唐,但他心裏繞不過去謝必安的那個眼神。


  無驚無懼,不悔不退的決絕眼神。


  時隔多年,此時白唐重為人身,他還沒有那些激烈甚至暴戾的記憶,可萬一呢,萬一有一他想起來,那又該怎麽決裂?


  墨神看著麵前眼神明亮的人,感覺如飲摻了劇毒的一杯美酒,明知會五髒俱焚肝腸寸斷,卻還是忍不住想一飲而盡,嗅一嗅那醇香的氣息。


  他問著這句話,心裏卻已然知道答案,知道白唐會不,但如果是謝必安,他定然會是。


  謝必安不想看見範無救,他知道。


  白唐還在盯著他,墨赦搖了下頭,沒話。


  白唐心思數轉,忽然就福至心靈,道:“蓮涅跟你我是謝必安?”


  他話時態度太自然,卻讓墨赦瞳孔不自覺的一縮,連插在口袋裏的手都有些發顫。


  白唐也不管他,繼續道:“他的話你聽過就算了,我可是在三生石上照過的,你也看見了,我真的不是。”


  不,你是!當時明明三生石上顯出了影像,我卻信了月戎的胡,墨赦在心裏反駁。


  白唐看著他的神色,又忽的一笑,聳肩道:“看來蓮涅又用了什麽古怪的手段服你,行吧,是不是的都不重要,老墨,你看清楚,我叫白唐,白的白,唐門的唐,不是那個謝必安,也不會跟你決裂。”


  “我是不知道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麽,但如果是謝必安對不起你,老墨,你別算在我身上,我不是他!如果是你對不起他,嗯,那反正你認定我就是他,我就做主了,都原諒你!最多,加一頓煲仔飯,一頓炸黃魚!”


  “而現在,不管你做了什麽,”他鄭重的、近乎虔誠的道,“我都不會對你拔刀!我發誓!”


  墨赦眼中瞬間有煙花盛開,他用力抿緊唇瓣,用力的嘴唇都泛出青白的顏色,極力忍著心裏悸動的感情。


  白唐伸手去掐他的臉,道:“這都咬了一了,不酸啊,行了,別露出這幅要哭的樣子…… ”會讓我忍不住想欺負你!

  墨赦一偏頭,避過了他的手,喉結滾動兩下,將原本的許多話都吞回了肚子,最終擠出一句:“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當年我們情誼多深厚,你不明白當年你與我決裂之心有多堅決,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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