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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戰端開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句孟子的名言顯然沒有把項籍這種逆天級別的勞力者囊括在內。


  安營紮寨之後,這家夥一頭鑽進自己的帳篷,沒一會兒便傳來鼾聲陣陣,一聽就知道睡眠質量極佳,令人羨慕。


  如果說白天屬於勞力者,那麽夜晚則是勞心者相互較勁的時候。


  沒有日間的喧囂,難得靜寂下來的環境特別適合頭腦風暴一番,匯總一天得失。


  劉邦在和陳平嘀嘀咕咕,虞周也沒閑著,一盞孤燈兩壺濁酒,燕恒在訴說,他和張良悉數傾聽,時不時的提出一些疑問,查遺補缺。


  “所以說,啟封與陳留,其實也可以算作秦軍的城池了?!”


  “正是,屬下聽聞張楚柱國蔡賜本打算領軍馳援陳留,哪曾想走到半路,忽然得知陳王故去的消息,不得已隻好退守陳地。”


  “章邯下手很快啊,估計我們拿下外黃的同時,大梁、啟封、陳留三城又能勢成犄角,難怪趙賁膽敢城外布陣等待我軍。”


  張良搖扇:“此言甚是,隻怕章邯的算計也在於此,先以外黃試探我軍虛實,然後以陳留堅城作為依托,進可攻退可守,可惜,可惜……”


  “師兄可惜什麽?”


  “可惜魏人無膽出城相助,否則等我軍與秦軍龍爭虎鬥之時,大梁隻需派出一支精兵,定讓章邯飲恨於此!”


  虞周撇嘴:“算了吧,即使他們有膽量出城,我們也要做好孤軍奮戰的準備,依靠別人,我總感覺不踏實。”


  “這倒是……”


  三個人說著話,天色漸漸從灰黑變成伸手不見五指,隨著燭火跳躍,直到天邊重新透出一絲光亮的時候,前來巡夜的親兵才發現三位上官已經伏案睡著了。


  造飯靜悄悄的,這座軍營重新清醒過來也是靜悄悄的,軍卒們剛剛抹去額頭的晨露,便沉浸在今日飯食特別充足的幸福感之中,奮力吃喝起來。


  先吃完的磨槍肅甲,後吃完的背鍋拔營,非常準時的四更造飯、五更集結,隻等上將軍下令行軍了。


  項籍來了,不過不是從他的營帳走出來的,伴著一陣馬蹄聲,這家夥隨手扔出兩顆人頭,扯開嗓子喊道:“出發!”


  大軍再次上路,虞周看著項籍端坐馬背啃幹糧的樣子,真心佩服他的心大,晨練方式都這樣與眾不同。


  不過剛才這點小事也算是個壞消息,因為從未斷絕過的敵軍斥候隻能說明秦人對於楚軍異常重視,那種貪杯誤事、懈怠軍務的將領隻會因為稀少出現在故事與戲文裏,在大秦的開國軍風影響下,這種人很難立足!

  有點意外的是,本以為劉邦這種家夥騎術應該不精,誰知人家帶著一坨一坨的眼屎半睡半醒,依然在馬背上穩如磐石……


  隨著斥候再度展開爭鋒,外黃越來越近,楚軍僅僅趕了兩個時辰的路,便有消息傳來距離趙賁大軍僅剩數裏,而這時候,太陽才剛剛爬上樹梢,晨輝還未褪盡。


  陣型開始提前鋪開,槍如林箭如雨、人噤聲馬由韁,從鬆散的行軍縱列變成攻守兼備的數個方陣也隻用了短短半刻時間,看得劉邦羨慕不已。


  見到趙賁的軍隊,虞周忽然覺得符堅輸給風聲鶴唳並不冤枉了,明明已知對方隻有五萬人馬,可是看到從南到北見不到天際線的情形,是個人就會以為這裏至少有數十萬大軍。


  虞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敵人,烏壓壓的一片很是駭人,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對麵人手一弩的話,哪怕神靈顯世也能給他射回天上去!


  難怪始皇帝對於秦弩和自己的大軍念念不忘,難怪他到死都要將其帶入地下被戲稱為“手辦狂魔”,實在是這種大軍在側給己方帶來的信心、給敵人帶去的壓迫感太過濃厚,身居上位者怎能舍得放棄!


  這還是一群戰力遜了好幾籌的刑徒,如果是正兒八經的秦軍呢?如果他們受到大秦鼎立支持呢?


  再如果……換成蒙恬和他麾下的那群精銳呢?

  甚至……有了馬蹬與馬蹄鐵之後,他們解放了雙手是不是可以騎在馬上玩弩了?


  太可怕了……


  簡直就是絞肉機!

  思緒幾個跳躍之間,秦楚兩軍正式開始了對峙,項籍長戟一揮大纛稍動,一片令人牙酸的弓臂呻吟便傳入兩軍耳中。


  秦軍不甘示弱,同樣蓄勢待發,這種時候,誰也不知那些閃著寒芒的箭矢下一刻會飛到哪裏,痛飲多少人血才會知足。


  悠長的秦腔幾乎與楚歌同時響起,再然後,隨著一陣陣戰鼓咆哮,蝗蟲騰空一樣的轟鳴蓋住所有聲音,淒厲的尖嘯籠罩在原野長空,下一刻,即將奪命追魂!


  試探也是要人命,雙方的雲陣傾斜完怒火之後迅速躲避,隻是人再快也不如箭快,盾牌剛剛豎立起來的時候,慘呼此起彼伏。


  常聽人說天地之威非人力可及,見到這種陣勢之後,隻怕對此再深信不疑者也要動搖幾分!

  人力能否勝天的關鍵就在於一個凝聚,偏偏此時的秦楚兩軍都能給人這樣的感覺,足見雙方精銳!


  楚軍這個樣子還能說得過去,因為站在這裏的軍士大多來自江東,全是項籍精挑細選又用心打磨而成,至於秦軍也有如此表現,想想他們的出身便會感覺不可思議,特別是這還僅僅屬於章邯麾下的一支偏軍!

  “秦人的軍爵之製還真是能夠逼就人才啊,區區數月就把一群刑徒變成悍卒,以血喂軍果然可怕!”


  人數不占優,射出去的箭自然也不占優,這一陣下來,楚軍明顯吃了不小的虧,讓人驚歎的來了,就在秦軍探出頭來拉弓搭箭的時候,司徒羿又是一箭射出,就像是個約好的信號一般,楚軍根本沒有任何停歇,緊接著又是一陣箭雨騰空。


  這一次秦軍絲毫沒有防備,即將形成的箭陣直接胎死腹中,隨著稍顯稀疏的箭矢落下,一朵朵鮮明的血花綻開,比起盾牌後麵的悶哼更讓楚人愉快!

  吃了個小虧之後,秦軍雲陣稍亂,不過他們很快穩固下來,再度蓄勢。


  哪曾想楚軍一而再、再而三,就在黑衣軍士剛剛重新站穩之後,當頭而下的箭矢再度襲來,都讓人來不及喘一口氣!


  “陳都尉,你怎麽看?!”


  陳平看著天上的箭矢,與劉邦躲在同一輛戰車內,捋須道:“沛公,此地平坦,在下無法縱覽全局,自然無法知曉其中門道。”


  “要不……我派人去後麵的坡上看看?”


  陳平搖頭:“上將軍治軍嚴謹,此乃戰時必不容任何人行將踏錯,沛公莫要節外生枝。”


  劉邦身子一動,站在車架上遠眺片刻,搖頭道:“什麽也看不見……我說陳都尉,難道你就不好奇楚軍是如何做到的嗎?這可是生生扭轉了敵我優劣啊!”


  “沛公如果要成大事,就必須先學會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提前讓別人對你起了防備並不是好事。


  隻要我們能在楚營多待一些時日,些許兵謀技法總能窺伺一二,莫急,莫急,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誰讓你說豆腐的,我今早起來遲了,都沒用食,讓你一說更餓了……”


  “……”


  這時候,秦軍也已頂著楚人的箭雨又還幾陣,你來我往互有勝負,鏽腥味逐漸濃重。


  接二連三吃了虧,秦軍那還能忍?就算善於遊擊的軍隊也不會因為這點小挫退卻,更何況秦軍的脾氣都是隨了始皇帝一樣強橫,馳名古今!


  於是秦人變陣了,他們的前軍橫戈舉盾,堅定的向前逼近,戰鼓聲聲更加震天響,即使是不善音理之人,也能從中聽出一份急迫,還有一往無前的決心!

  難怪行軍打仗的時候都喜歡擊鼓為進、鳴金收兵,實在是鼓聲的震撼直戳人心,簡直要激起軍卒的所有熱血!


  人少一點的時候倒還罷了,兵力越多,鼓壯人勢、人壯鼓威,兩者相互提氣足以讓人燃燒骨子裏的潛能……


  單看對麵秦軍的表現就能知道了,他們剛出陣時,雖然氣勢十足但也稍顯淩亂,走了沒有十步,踏步聲逐漸變得整齊劃一應和著鼓點。


  踏一步,總有一種讓敵人不自覺後退的威壓向外散發,再踏一步,又有可以搬山倒海的感覺帶給所有人,使得袍澤奮發、逆者喪膽!

  秦軍正式上陣了,司徒羿麾下的弓手、弩手必須分出一些精力去應對這些人,射向對方雲陣的箭雨再度稀疏幾分,一時間落了下風。


  項籍忍著,哪怕自家的百步營傷亡逐漸上升,他依然視而不見的忍著,戰時沒有交情深淺,無論虞周多麽想派出武戚帶一些盾兵過去幫忙,沒有軍令也是枉然。


  出陣的秦軍越來越近,他的盾兵也終於派上用場,隨著主陣那邊鼓點變動令旗急揮,虞周一腳踢在身旁的車駕上,怒吼聲帶著幾分破音:“快快快,床子弩,武戚你帶人給我護好了!”


  “喏!”


  數十輛牛車趕到陣前,在秦軍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調轉了車頭,等一麵麵盾牌把這些牛車護的嚴嚴實實之後,秦人頓時生起了幾分不詳的預感,特別是一槍三劍箭那種根本遮不住的殺意,令人看也不敢看。


  絞盤卷動帶起一陣奪人膽魄的聲音,很像惡鬼正在啃噬骨頭,與秦人預感相反的是,楚人恨不得這種聲音能像鼓聲一樣傳遍整個戰場,因為凶殘的猛獸變成自家的以後,人們隻擔心它不再吃肉!

  象棋的走法從來是小卒子一去不複返,這些秦軍同樣沒有回頭的機會,就在他們忐忑那些怪物到底會有多大威力之時,隻見楚軍重重擊下木槌,寒芒……不,數十頭出了籠子的猛獸連一點反應的機會都沒留,迅速向著秦軍飛馳而來……


  胸口忽然傳來被戰車撞上的感覺,身上的某個部位突然一涼,中了箭的秦軍還在期待著別被死神選中,哪想到再邁步子走不動,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的一條腿都沒了……


  一槍三劍,巨大的鐵製翎羽可比三柄長劍,隨著巨箭橫飛第一次發揮它的本來作用。


  許多秦軍感覺到身上一涼噴湧出溫熱,然後才聽到對麵弦響之聲,再然後,後知後覺的痛覺刹那間傳遍全身,輕傷者捂著止不住血的傷口開始哀嚎,重傷者口鼻冒了些猩紅,再也沒了留下一句話的機會……


  趙賁站的高一些看得清楚,見此情形眉頭就是一跳,仔細回想過幾種連弩車之後,他的語氣中滿是吃驚與不解:“此乃何物!竟有如此開山裂石之威!”


  這位秦軍主將出身三秦之地的老軍門,幾經廝殺混到個公乘爵也算很有本事了,可惜他隻知道此次對陣的楚軍異常精銳,至於對方到底有些什麽手段,連章邯也說不清。


  本能的一問之後,趙賁也沒指望有人回答,特別是副將楊熊精於廝殺軍略稍遜,還能得到什麽答案?

  稍微沉吟之後,趙賁同樣選擇了無視部下傷亡,號令戰鼓更加急促一些,生生解釋了什麽叫做慈不掌兵。


  對於床子弩的威力如何,無論是趙賁也好、項籍也罷,包括親自指揮著揮下木槌的虞周,他們都不如直麵此物的秦軍更加了解,因為那是一種深可見骨的深刻……


  一支巨箭留下一路狼藉外加帶著血色的空白,數十支巨箭足以把這些秦軍分割成許多塊。


  身後進軍鼓更急,他們卻難得的生出了轉身回去被執行軍法,也比現在這樣死更好的念頭。


  倒在地上的同伴不忍直視,腸穿肚爛的、缺胳膊少腿兒的、腦袋沒了半拉的……還有一位,抱著盾牌卻被連人帶盾射了個通透,釘在地上來回劃拉手腳,取都取不下來,死也死不幹脆。


  就在秦軍一個猶豫的空當,他們的軍鼓忽然帶了幾分殺氣,再回頭,隻見一小片箭雨落在身後的地上,全是來自自家弓手。


  “活不成了,拚吧,哪個活下來算哪個,退回去是死,往前走也是死,幹脆往前走!”


  “那啥……剛才黑子那模樣你又不是沒見,我寧可一刀梟首啊……”


  “扯!你真以為換了個國主那些條條框框就不管用了?砍頭之前要先斷五肢、剜眼割舌的!”


  “那……往前走,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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