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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助人利己

  造反造成這樣,虞周蛋疼的想哭,他掰著指頭往前往後數了一下,哪有一邊覆滅一個國家一邊給自己樹立造反路上絕世強敵的?

  這次救了蒙恬,他就做到了,隻是不知道日後回想起來,是後悔多一些還是欣慰多一些。


  瞪了一眼麵前那張臉,虞周一個勁的在心裏罵自己:跟了項羽注定了多操心你活該啊,對蒙恬有一份尊崇慕孺之心舍不得他死你活該啊!


  領著蒙亦進了軍器營,李存壯正在叮叮當當敲打一柄戟首,見到虞周進來,他咧嘴露出一個笑容,手上的活計沒停:“這裏又髒又亂的,你咋來了,這次要打啥?言語一聲就行。”


  “弄個小玩意,李大哥忙吧,我來解解手癢。”


  “唉,那我不招呼你了,家夥事兒都在那,你自己擺弄吧。”


  連續攻占兩座城池,軍隊就像滾雪球一樣變多,但是繳獲的秦人兵器多是青銅為主磨損很快,有些已經難以繼續使用,所以軍器營的任務很繁重,幾乎是歇人不歇爐的忙活。


  虞周選了個小火爐,通風添炭拔高了火苗,抖出兩張草紙問道:“說說吧,那玩意兒到底什麽樣的,我也好依葫蘆畫瓢。”


  蒙亦盯了草紙片刻:“這東西過後也銷毀?”


  “當然了,不然我用麻紙多好。”


  “我剛才想了一下,忽然覺得你的辦法不一定能成,須知虎符乃是兩塊拚在一起才能調動大軍,一塊在領軍之將手裏,另一塊在皇帝手裏,皇帝手中那塊在下並不知模樣,仿製更是無從談起……”


  虞周一拍腦門:“你去調動大軍,能不能繞開王離?”


  “不可能!就連涉間、蘇角這些副將也繞不開。”


  “這不就得了,都是心知肚明的東西,就看他們配不配合了,隻要咱們造出的東西讓他們覺得能使大軍脫罪不受詰問,沒人會較真!”


  蒙亦激動道:“那是你的想法!王離將軍身受重托,涉、蘇二位將軍忠心耿耿,他們絕不會附逆!”


  “我沒打算讓他們言聽計從,刻薄一點的說,就算你親自露麵,幾位將軍也絕不會任你胡作非為。


  咱們能做的,就是把這個辦法傳達給王離,把偽造的虎符一並交到他手上,至於他們怎麽選,全看蒙將軍昔日威望究竟有多高了,明白了嗎?”


  也不知道蒙亦是真明白了還是被繞糊塗了,來回琢磨一番之後,他覺得現在這樣又比之前所想穩妥許多,點了點頭之後,開始一五一十描繪虎符模樣。


  說實話,這玩意對於虞周來說根本不難仿製,無非是個銅製虎形而已,多鑄幾個總有最像的,難就難在上麵的銘文必須嚴絲合縫,讓兩片符拚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絲毫錯漏。


  蒙亦冥思苦想回憶細節,虞周知道自己那手字醜的拿不出門去,征得前者同意之後,他又拉來魯子牛作幫手,不得不說,有了精通機關的墨家高手幫忙,這事兒變得容易許多,最妙的是墨者止戰經常接觸各國軍隊,對此借鑒不少。


  ……


  送走魯子牛的時候,虞周捏住蒙亦的下巴把他腦袋轉過來,看那眼神恨不得衝上去滅口了,不打斷不行啊。


  “怎麽樣,現在有個八成真了吧?”


  “……”


  “哦對了,還差一點,那誰,弄點酸梅湯過來,還有,刮點銅綠粉末,我要用!”


  “……你這又是做什麽?”


  “虎符太新了啊,做舊一些。”


  “這也可以?”


  “哎呀別管那麽多了,我保證你上路的時候一定不會再有破綻!”


  虞周越這麽說,蒙亦越不能放下心,接下來幾天,他眼睜睜看著虎符泡在酸梅湯中過了幾天,又沾著銅綠稍微燒了一下,細沙之中一滾,再見到就跟秦穆公傳下來似的,真假難辨。


  以至於騎在馬上準備出發之時,他的心神還在恍惚……


  這特麽一群什麽人啊?簡直是天生的反賊啊!哪個國家經得起這麽禍禍?


  兵符印信隨便仿製,前幾天還聽到小胖子前來商量攻盱台城的時候最好先用令符騙開城門,這麽簡單的辦法偏偏很有可行性!

  這對大秦來說……唉!


  “路上小心點,沒事兒盡量別進城池,雖然我們弄得符致不怕盤查,但你身為蒙氏之後相熟者眾多,遇到趙高的門人終究是麻煩。


  令堂那邊已經有些信兒,等你回來的時候咱們再討論……


  哦對了,指南針嬌氣了點,看見皮囊上這個小兜沒?專門放這玩意的,別磕著碰著,早點回來……”


  蒙亦常年跟隨父親從軍,很少有出門先被嘮叨一頓的經曆,更別說這頓嘮叨來自敵人了,望著虞周的嘴巴一張一合,他不知說什麽是好。


  “還有,這個鬆緊扣會用了嗎?我再給你演示一遍,看好了,這皮囊沒事的時候可以背著,很方便……


  咦?壞了壞了,這背包的造型太引人注意了,算了,外麵裹一層麻布偽裝一下吧……”


  “咳!說了這麽多,你就不怕我不回來?”


  蒙亦實在忍不住了,不得不打斷了虞周,哪想到虞周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你要真不回來了那是好事,說明已經救出蒙將軍遠走大漠了,到時候來個信兒,我好把令堂送去團聚,等這天下重新安穩了,大楚照樣歡迎你們一家人。”


  蒙亦低下頭,眼瞼同時垂落:“以家父的性情,隻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坐視大秦滅亡,你們……唉!你們算是坦蕩的了,如果不是有國仇,蒙某倒很願意一起把酒言歡。”


  虞周一指項籍:“想這麽多幹嘛,蒙將軍如果再上沙場,正好遂了那大塊頭意,到時候是死是活全憑真本事。


  不過我個人有個建議,二世與趙高不倒,蒙家千萬別回來,忠臣與奸佞撞在一起往往是前者付出鮮血性命為結局,我們救蒙將軍可不是為了看他再被害一次的。”


  當初的九原精騎有人倒戈、有人解甲,也有一些死硬到現在都沒低頭,項籍把這些人帶來作為蒙亦隨從,本該情義萬分的送別話被他說的別扭萬分:“希望下次見你,不會又是斷了腿的模樣。”


  “……”


  可不是麽,項籍第一次見蒙亦還是殺完屈旬的逃亡路上,那時他親自摔倒了這位追兵小將的戰馬壓斷一條腿,最近這次更不用說了。


  虞周翻了個白眼,暗忖項籍破壞氣氛,偏偏蒙亦本人毫不為意,抱拳回道:“蒙某此去勤修武藝,下次相見,一定戰你三五百合。”


  項籍哈哈一笑:“求之不得!”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駕——!”


  一行人騎著馬漸漸遠去,變成了白影消失在天際,這事兒辦的很傻,但是虞周心裏卻因此安穩許多。


  項籍想要覆秦自己可以幫他,甚至項籍現在還沒想到的廣闊疆域與霸業自己也可以幫他,但要因此放棄根本,虞周就不能答應了。


  以前的時候,那座黃山上的小小塢堡就是他所有,到了現在,住在那裏或者說住在虞周心裏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即使他們有的搬到會稽有的跟來江北,存留心中的感覺總不會變。


  隻有一麵之緣的蒙恬,算上已知功績勉強能讓他留心,拉一下圖個心安也沒什麽。


  至於說日後對決沙場?連點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氣魄都沒有還造什麽反?


  虞周跟的可是霸王!


  自傲不可以有,但是自信不能缺!


  “哼,幾個混小子慣會作孽,以後有你們後悔的!”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範增,虞周借著剛才的思路往下一想,笑了笑回道:“範老,我算明白羽哥為什麽說跟您有代溝了,兵形勢戰心重於戰謀,隻要不是致命的戰略失誤,範老讓三分又能如何?”


  “你就是為了羽兒念頭通達戰意不折才這麽幹的?”


  “不全是。”


  範增冷哼一聲:“那跟老夫擺什麽譜?前幾日是誰哭著喊著求我幫忙的?”


  “我沒有哭著喊著……”


  “前幾日是誰哭喪著臉求老夫……”


  “好吧好吧,您愛怎麽說怎麽說吧,怎麽樣,聯係上他們沒有?”


  範增不答,反而問道:“如果他們以此要挾,要你拿拋石機交換,小子,你換是不換?”


  “不換!我能接受的底線就是飛天信燈,他們不是一直想不通箭穿玄鳥的圖案如何漂浮嗎?多好的機會啊……”


  範增怪笑一聲:“還是那個吝嗇的混小子,這老夫就放心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真不怕姓蒙的那個小子半路改投其他城池,破壞我軍戰略嗎?”


  “我相信他不會。”


  “人心隔肚皮,這句話還是你教老夫的,怎麽?輪到自己的時候心軟了?


  哦……老夫明白了,難怪你不惜聯絡秦墨也要救出蒙卜氏,有她為質,確實穩妥許多,嘿嘿嘿,這年頭的小崽子怎麽都這麽心黑……”


  虞周翻了個白眼,不否認不承認:“那是您這麽想的,小子可沒說過。”


  範增豎起一根大拇指,了然的點點頭:“老夫行將就木,把這些不厚道的事情都甩過來就對了,以你這份心細皮厚輔佐羽兒,老夫現在去死也能瞑目了,就是不知魏老鬼修了半輩子的道心是否安妥呐。”


  項籍瞪著眼睛:“你們在說什麽?”


  範增沒作任何解釋,心中歎息眼前的少年主客心性都太偏,也不知以後會怎麽樣,是禍是福。


  被人暗暗的損了一下,虞周沒說什麽,對他來說這件事兒才剛剛開頭,還有好些準備需要做呢。


  幫人幫到底,順便也利己。


  比如這事兒的本質就是借助九原軍隊的聲威逼迫朝廷,那麽不妨把事兒鬧得更大一些,幹脆多抄傳單散播到各個郡縣,將十二公子之死、扶蘇公子之死、蒙氏遭遇的兩道磨難……這些林林總總的事情全都散播各地,那該有多美妙?


  畢竟嘛,現在各地所知全是大秦朝堂對外散播的版本,如果是虞周撰寫的版本呢?


  前因後果明明白白,來龍去脈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不信啊!八分真兩分私貨,那麽全天下都該質疑二世繼承大位的合法性了,到了那時,本來忠於大秦的士人、官吏、黔首、軍兵就會倒向大楚也說不定……


  出師有名,本來就是輿論戰的一種,這種彼消此長的好機會豈能放過?


  虞周是答應了蒙亦不去動那支精銳軍隊,可如果九原軍聽了事實之後激憤莫名有什麽其他舉動,那就跟他無關了……


  “這種事兒,要是有儒家幫忙就好了,他們似乎很擅長以名殺人,以名毀人應該更簡單……”


  虞周想的太入神,自以為腹誹的一句話不小心低聲說出來了,範增耳朵尖,笑得老臉跟菊花似的:“儒家如果聽到這番非議,非讓你遺臭萬年不可。”


  “……”


  這是提醒還是佐證?怎麽聽都覺得範老頭惡滿滿。


  “範老,小子告辭了。”


  “別急著走,你幹嘛去?”


  “呃……找子房師兄有點商量。”


  “找他?老夫沒有腦子不會想事情嗎?”


  “我要發一份傳單,讓他幫著斟酌措辭一下……”


  “老夫的文筆過不去嗎?”


  “……”


  範增老兒耍無賴,虞周隻好和他一起回到城中商量,趁著項籍與龍且仿製東海郡令的工夫,一老一小找了間屋子如此這般嘀嘀咕咕。


  聊了一會兒之後,老的越笑越瘮人,小的說著說著開始擠眉弄眼,不時有夜梟一樣的怪叫傳到外麵,讓每一個聽到的過路者寒毛直豎,雞皮疙瘩一層又一層。


  “怪了,這都快到夏天了,俺咋覺得那麽冷呢?”


  ……


  ……


  “聽說了嗎?原來始皇陛下中意的根本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大公子扶蘇,當初是胡亥串通了趙高李斯害死大公子,才登上大位!”


  “噓!從哪聽來的?不要命了你!誹謗大罪可是要族誅的!”


  “怕什麽,現在的日子根本就沒法過,二世繼位之後好事沒幹一件,倒是徭役更重刑罰更狠了!

  聽說現在去修阿房宮的,根本不像先帝在的時候那樣有工錢!


  老子早就想好了,反正現在楚人已經過江,吃完這頓飯我就投靠他們去,現在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楚人?他們可信嗎?我聽說他們的項將軍長了四個眼睛,每頓要吃三個活人呐!”


  “你從哪聽說的?”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項將軍人家那叫重瞳,不是四個眼睛懂嗎?隻有天生的神人才會長重瞳呐!以前的舜帝就是重瞳!”


  “原來是這麽回事……”


  “當然了,而且項將軍力大無窮,千斤重鼎一腳就能踢到河溝裏去,聽說人家攻城的時候,往城門上踹一腳就完事兒了!”


  “有沒有那麽神啊?這麽大的力氣可沒人見過……”


  “我覺得差不多,要不人家一頓吃三個活人呐,那力氣全給他了。”


  “胡說八道,人家根本不吃人,這都是大秦那些奸佞編排來的,他們害怕自己地位不保,更害怕咱們全都投靠楚人,沒人給大秦效死力!”


  “得了吧,你說這話俺不信,俺就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莊稼漢,他們哪邊少了俺一個都不會在意吧?”


  “你要走帶不帶老娘啊?老娘走了是不是得跟娘家老舅說一聲啊?老舅要是一起走帶不帶兒子啊?兒子有沒有相好的?

  看著是走一個人,沾親帶故的人還少嗎?


  我跟你說啊,人家大楚那邊根本沒有過半的賦稅,就為了吸引咱這些莊稼漢。


  我還聽說,有手藝的匠人幹活還有工錢拿呢,不是像大秦之前那樣每天六錢,全是看本事來的,有本事的當個幾百石的官兒也說不定!”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


  “唉,要這麽說的話,秦地我可真呆夠了,蒙氏那樣的忠良之家都落不到好下場,咱們不就是案板上的肉嘛!”


  “肉都不是!十二公子才是肉,咱們是麩子皮,一把火什麽都沒了!”


  “唉……!”


  “你啥時候走?帶我一個,我獨夫一個說走就走,先跟著去看看,要是真的好,再跟鄉親們說一聲。”


  “唉……其實俺也想去,可是家裏老娘躺了半年了,不能動……”


  “沒事兒,他們遲早會打來的。”


  “真的?”


  “當然了,我也是聽村口那個教書先生拿著……呃,拿著張紙念的,人家說了,那跟簡櫝一個樣,書上說的還能有假嗎?”


  “也對……”


  傳單與謠言雙管齊下,士人與百姓一並籠絡,如果說後者更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用神神秘秘的表情說出來的東西,那麽前者開智之後更加知道是非曲直。


  虞周編的故事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但是聽上去很真,不是親眼所見勝似親眼所見,一環一環將他知道的曆史串起來,結合當下發生的事情往外散播。


  有一些偏差,但是從二世繼位這件事來看,應該大差不差,對於後人來說,這些不算什麽,但是對於當下的人,這是誰聽誰死的宮廷秘聞。


  偏偏很多士人心中明知,仍然不自覺的保留傳單紙,拿出孔家牆壁藏書的覺悟,拿出麵對崔杼的史官一樣的決然,命家人一代一代傳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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