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又見約法三章
歡天喜地兄弟相聚,始料未及妹子丟了,虞周的心情別提了。
更可氣的是,吃裏扒外的小神婆還有臉在他眼前晃,話裏話外全是惦記著肉幹,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匆匆打發了小屁孩兒,虞周坐在帳中胡思亂想,也許吃東西真的能緩解壞心情,隨著咀嚼肌蠕動,那種憤憤不平的感覺舒緩不少。
靜下來想,如果項籍不是胸懷大事,也算個良配,畢竟嘛,知根知底的人更加放心,當然了,如果他能變得細心一點就更好了。
在虞周心裏,如果真要給妹子選個歸宿,最好他能有龍且的豁達、張良的睿智、季布的守信、蕭何的沉穩、曹江的踏實、項籍的豪情與體魄……
可惜沒有這麽個人,然後年齡漸長的少女自己看對眼一個,這不是讓兄長跟著鬧心嘛。
因為項籍身上的毛病太顯而易見了!性情剛烈注定了他是個強勢之人,兩人相處少不得妹子委曲求全;胸懷天下說明以後會很少顧及家事,還是要妹子受委屈。
還有,破釜沉舟那樣的事情讓不讓人擔心?曆經百戰讓不讓人掛心?閑的沒事就舉鼎,這麽要強的性子讓不讓人憂心?
而這一切,他都不想自家妹子經常去感受。
“呸、呸、好難嚼啊……”
回過神,虞周對著妻子笑了下:“難吃你還吃,又不是沒吃過。”
項然抹了一把嘴唇:“我看夫君吃的香,還以為會跟以前不同呢。”
說實話,虞周前世沒有吃過鱷魚肉,也不知道這玩意究竟該怎麽做,隻是趨於習慣將其處理的幹淨細致一些、耐得住久存罷了,所以本就有些發柴的肉質再一烘幹,能入得口卻算不上美味,他嚼起來沒完純屬想事情的習慣,至於小神婆,估計就是吃個新鮮。
“沒有,我心思不在這,要是你剛才便是把肉幹換成木頭我也嚼下去了。”
項然展顏一笑:“為了大哥和阿虞姐姐的事情?”
虞周兩隻鼻孔幾乎噴出白練:“別提那沒出息的死丫頭,看上誰不好,居然看上個猿人!”
項然輕輕打了他一下,佯裝發怒的說道:“你怎麽能這麽說大哥,他打底哪裏不好?”
虞周撇撇嘴:“我沒說羽哥不好,隻是……他們兩個在一起,我總覺得有些不相配。”
“那……夫君覺得阿虞姐姐跟誰比較相配呢,龍且那樣的?”
“吃貨一隻,自個兒都照顧不好。”
“季布大哥那樣的?”
“季大哥成親了!”
“假設他還未娶呢?”
“那也不行,在他心裏,信義比老婆還重要,誰嫁誰受累!”
項然捂嘴:“鍾離大哥呢?”
“鍾離昧……整日不著家,也不行。”
“那……”
“別說了,我早就想過一圈了,沒有一人合適,真說起來,隻有黃藥師最為良配了。”
“黃藥師?那是何人?”
虞周一擺手:“這個以後再說,我先問你,悅悅跟羽哥的事情,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項然憤憤然道:“還說呢,他們連我這做小妹的也瞞了,要不是見到小神婆,我還不知道呢。”
小夫妻成親後一直膩在一起,就連上戰場也未分開過,所以項然說了他便信了。
掉頭回想範增的行事作風,虞周從頭捋了一遍都沒發現有他的影子在,心中疙瘩稍解之餘,也為自己的粗心後悔不已。
沉思片刻,他從行囊中翻出一隻壇子,打開聞了一下,一股刺鼻的味道直衝腦仁兒,就這還嫌不夠,翻箱倒櫃半天,虞周陸陸續續找出幾個壇子。
分別打開之後,有黃澄澄渾不見底的,有粘稠如油可以拉出絲的,有泡著楊梅氣味芬芳的……無一例外,這些全都是酒。
就在他一壇一壇互相摻和的時候,項然不解道:“夫君要做什麽?”
“哦,我去跟你大哥喝酒,到現在還未見過他的醉態,不甘心啊!”
“啊?這……”
“今夜不用等我了,早早安歇了吧。”
虞周拎著兩隻酒壇一步一晃的走了,沒過一會兒,項然就見虞悅嘟著嘴回來了,好笑之餘,她對夫君的小氣性情又有一番新的認識,硬的不行,這就要來軟的?總之要在二人之間橫插一杠子嗎?
“怎麽了,被你大哥趕回來了?”
虞悅氣鼓鼓的:“他就是見不得我跟大個兒在一起,哼!”
……
……
與此同時,項籍也有些心底發麻,別的不說,酒精的勁頭有多大他太清楚了,望著眼前碩大的酒壇,傻子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路數,更何況拿酒來此之人還是虞周呢?
偏偏他還一副吃定了的模樣,那表情,幾乎有字寫在臉上:敢泡我妹不敢喝酒?
“子期,這是……”
“摻的,裏邊有酒精、黍酒、梅酒、蒸酒、還有不知道什麽酒,就說喝不喝吧?”
項籍一聽放心了——不是純酒精就好。那東西他也能應付,不過啊,對於一個酒量漸大的人來說,還未享受飄飄然的感受便覺得腹中翻江倒海,實在不是什麽好體驗。
“我怕甚來?!倒上!”
一個張大嘴巴“咕咚咕咚”,另一個小心翼翼的輕抿微沾,項籍絲毫不在意,在他看來,虞周這一趟就是來讓自己出醜來了。
醉臥軍帳他不怕,了不起呼呼睡上一覺第二天有些頭疼嘛,這有什麽?之前的事情自己不占理,隻要這頓酒過去所有不快煙消雲散,那就值了!
“呃啊……這酒……有果子清香,有糧食醇馥,火氣也不大,這麽喝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虞周估算了一下項籍以前展示出的酒量,預計手頭這點根本不夠,隻好急酒勸進:“有滋有味那就多喝點,你可真有本事,悄默聲的給我來了個暗渡陳倉……”
“陳倉?那裏怎麽了?”
“沒事,快喝吧。”
項籍又灌一觴,抹嘴說道:“子期,其實這事也不是故意要瞞你,與阿虞交心,項某心中快活恨不得讓天下盡知,但是……總之,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之過,你休要去怪阿虞。”
話剛說完,仿佛賠罪似的,項籍自己倒滿一觴喝下,皺著眉頭看著他。
虞周這次也不拿捏了,一飲而盡旋即說道:“誰是誰非不去說了,我隻想知道,你跟悅悅想過未來沒有?
換言之,你上戰場她怎麽辦?你受傷了她怎麽辦?會不會擔驚受怕難以入睡?會不會噩夢驚醒淚濕雙眼?
這些都是你願意讓她承擔的嗎?”
項籍此時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眉毛一挑說道:“天下何人竟可傷我!”
麵對這個自信心突破天際的家夥,虞周明知根本辯不出個一二三,還是忍不住回道:“看看,看看,這才是問題所在,天下殺人之法何其多也,誰敢自稱自己是無敵的?明槍易躲還有暗箭難防呢,不懼刀劍那麽下毒呢?陷阱呢?當年的惡來搏虎鬥兕舉世無雙,不也身死族滅了嗎?”
項籍梗著脖子回道:“惡來尚未族滅!秦人先祖便是他的五世孫,當今嬴政,便是惡來三十五世孫!”
“……”
娘的,就知道白說了,那麽長一段話,他非糾結於這個幹什麽?
虞周悶悶不樂,狠狠灌了項籍幾次,複問道:“說重點,你到底想過跟悅悅的將來沒有?你們兩個到底想要什麽樣的日子?”
說到這裏,也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項籍難得的露出一個傻笑,咧著嘴巴像個純情少年:“我問過她,阿虞說喜歡無憂無慮的日子,江南、漠北、吳越、巴蜀……無論在哪都好,她都可以接受……”
“還是啊,你能讓她無憂無慮……”
“……隻要有我!”
“………………”
虞周差點被他的大喘氣給噎死,翻了個白眼,心中開始為妹子的沒立場擔憂,還沒成親呢就這麽慣著他,以後還了得?
說順嘴了,項籍自覺的開始灌酒,嘴上繼續道:“其實我也想過,推翻暴秦之後幹些什麽,然後發現……我似乎什麽都做不成,隻做個將軍或者一地王侯才是最簡單的日子……
你先別惱,呃……這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也不會說與第二人聽,實在是秦王那點家業項某看不上,然後……
有了阿虞之後她也不會過於勞累,我見過王宮,不想她受那樣的束縛,總之,怎麽樣都行,子期,你便點一下頭吧……
阿虞她最在乎你這個兄長,我不想勉強得來……”
項籍說的有點淩亂,不妨礙虞周去體會其中的愁苦難言,而這一切,全是源自自己。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語並不讓人吃驚,事實上,項羽“曾經”在秦亡之後分封列王,並不隻是相互妥協的結果,有了多年了解,虞周總覺得他那樣幹分明有些累了、乏了、失去目標了,或者說他那顆天真的腦袋還沒跟上身份變化……
至於現在,項籍這番話如果傳揚開非得鬧出大亂子不可,範增嘮叨、軍心散漫了不說,就連聞聽此言的自己,以後也別想有安寧了。
為什麽少將軍會對他說不想為王?
他聽完之後有沒有不軌的想法?
為了大楚將來,這麽一號人物要不要限權?
……
是啊,如果項籍再多說深一些,幾乎就是一次權利交割了,別說外人,身在其間的虞周聽完都是眼皮猛跳……
一門親事而已,你他娘的別害我啊,你們想要無憂無慮的日子,老子就不想要?
你這是昏了頭說的胡話還是逼我啊?以後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千算萬算,從沒想到項籍隱藏的自我會是這樣的,虞周皺著眉頭晃了晃他,開口勸道:“羽哥,你醉了,不能繼續喝了。”
項籍滿麵酡紅,重瞳卻反常的明亮,喃喃道:“我沒醉,項某一生不求人,子期,我隻能說,你將阿虞許配給我,我定讓她天天快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虞周知道自己不表態不行了,同樣深灌一口之後,他垂著頭藏起表情,用極盡不舍的聲音說道:“羽哥,你這性子若能改改,此事也不是沒有商量。”
事實證明,讓項籍玩傷感那一套根本不可能,掏心窩子說完幾句話後,他聽到虞周回複頓時變得神采飛揚,眉毛一挑回道:“以前聽你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憑什麽讓項某改性子?”
“你這樣…容易委屈了跟隨你的女子。”
“你怎知情?也許阿虞便是喜愛我這種丈夫氣!”
不能說了,虞周又覺得自己的後槽牙有點疼了,剛才那個示弱說不想為王的家夥一定是另一個人,這個傲氣能頂人一個跟頭的項籍才是本尊。
他這麽自戀跟誰學的?
也許是幾句話勾起他的顯擺心思,項籍伸手一摸,從身上拿出兩個雞蛋來,緊緊攥住朝著地上砸了一拳。
青石“轟隆”一聲盡數碎裂,再攤開手掌,雞蛋完好無損。
“子期,你迎娶小然的時候,沒人要求你做什麽吧?”
虞周深深無奈了,好吧,你說的對,不過咱倆不一樣不是?我又不會隨意弄傷別人……
“羽哥,這個事兒吧,我答應了,不過咱們得約法三章。”
“好,你說,我應。”
“其一,今天晚上咱們聊的話,出了這個門誰也不許再提,特別是一地王侯之言,這個想法你必須改,不改不成,覆秦之後怎麽安排,你得聽我的。”
盡管心中狂喜難以自抑,項籍還是認認真真聽他說完,皺眉思索一番才回道:“好,這條我應下了!”
“其二,我隻有這一個妹子,你可不能讓她受委屈,更不能辜負她,最重要的,無論何時何地,永遠不能拋下她。”
項籍飛快點頭:“這一條不用你說我也能做到。”
說完一聲兩點,虞周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也不知項籍會有什麽反應,心一橫,他開口道:“其三,不得納妾!”
項籍聽完當時一愣,麵色古怪的看著虞周,不知道該怎麽應了。
納妾這種事吧,很多時候並不是一個人可以做主的,特別是有點身份的人,考慮到家族的顏麵、繁衍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
說實話,此時的項籍本身也沒,想過納妾的事情,但是他不敢擔保家中父親、叔父他們答不答應啊?
況且還有項籍沒想到而虞周考慮到的一點就是,萬一以後登臨大位,繼承人要不要多幾個?百官能夠允許他隻娶一個?
“吭哧吭哧”半天,項籍開口問道:“我也隻有一個妹子,這一條你能做到嗎?”
虞周早有準備一樣:“隻要你行,我就行!”
想了想虞悅,又想了想項然,項籍不再猶豫,大聲說道:“好!那咱們說好了,終生隻娶一個!”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剛一說完,項籍再也按捺不住狂喜,仰天長嘯:“哈哈哈,我好快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