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置之死地
如果說秦軍第一次的攻勢隻是試探性逼退,那麽第二次就可以用敲碎楚軍堅硬的外殼來形容,至於很快到來的第三次攻勢,真是既暴力又直接——飛鉤連舞抓住燒斷根柱的木柵,眾軍合力直接用戰馬拖拽!
蒙亦一直在等待機會,騎兵再強,也不是無所畏懼的,改製過的鐵蒺藜有多大威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改造這玩意的齊墨?他們麵對過萬馬奔騰嗎?他們見識過成千上萬的戰馬悲鳴著摔倒嗎?
所以對於鐵蒺藜的應用之道,蒙氏足以自認為行家。
果不其然!
自從叛軍早早的、匆忙的、被逼無奈的扔出鐵蒺藜的那一刻,蒙亦就知道勝利已經屬於自己了,這東西最大的可怕不是它能造成多大的傷害,而是在於神不知鬼不覺,在於適時的拋灑而出阻滯敵軍,在瞬間改變戰場上的形勢。
而現在……
眼睜睜的看著敵人扔下去了,還會不做防備的去踩嗎?一個如此對待輕率對待戰爭利器的統兵者、一個找不準投放時機的將軍,還有什麽可怕?
勝利不是自己的還能是誰?相裏業?軍籍裏邊沒他,就連功勞都是蒙亦一個人的……
“少將軍,下一次還是讓我帶人衝陣吧。”
“涉叔已經辛苦兩趟,還是由我親自領兵破陣,給大夥開個路可好?”
八字胡的大漢眉頭一皺:“少將軍,此事並非涉某貪功,我實在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蒙亦眼看著精騎越聚越多,皺眉道:“相裏钜子親自勘察無誤,又會有哪裏不對呢?涉叔,是不是你太小心了?”
大漢誠之又誠的一抱拳:“小心無大錯,少將軍還請見諒,這一次,涉某說什麽也不會讓你上陣的。”
蒙亦深知這位跟隨父親多年的部將性情剛直極難變通,退而求其次道:“那好,下一次必須讓我領軍衝鋒。”
“這……”
蒙亦裝作板臉的樣子:“怎麽,涉叔是怕這次清理完紮馬釘,下次衝營的首功被小侄搶了嗎?”
話趕話說到這份兒上,大漢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得應諾道:“還是一起吧。”
蒙亦一想馬上要進入敵營了,肯定是一往無前的勁頭不會再回軍聚勢了啊,也就點頭同意了。
“駕——!”
悠長的喝聲就是最好的進攻號角,不過這次衝在前麵的卻不是騎兵,而是數十匹老弱的駑馬。
騎兵愛馬,無論是胯下的戰馬還是在訓練時淘汰下來的駑馬,目送馬匹前去開路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折磨,特別是看到幾匹無主的戰馬帶著決絕之意成為領頭者,痛惜的神色縈繞在每個秦人臉上。
可惜戰爭從來不會講究仁慈,非常時刻,總要硬起心腸選擇取舍。
一聲長喝帶著血腥氣,馬匹開始奔騰,緊隨它們其後的秦人仿佛受到了感染,心中的悲意隨著蹄聲陣陣化為怒火,滔天戰意難以言說,隻讓他們每個人都咬緊了口銜,用力之狠,口銜也化成了木沫。
“嘶——!”
“咚!”
自殺之勢充滿決然,目睹一匹戰馬不要命的衝撞,會讓人豪情頓漲倍受感染,目睹數十匹馬走上絕路,虞周渾身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
仿佛那一撞不是衝著木柵而是直接飛進他的心裏,仿佛那一撞直挺挺的衝向人的靈魂!
也許是上天都要成全這些最通靈的生命,木柵轟然倒塌了,楚軍無人動彈,甚至連弩箭都沒人射出,仿佛商量好了一樣,秦人也未對著敵人落井下石,兩軍之間忽然有了一點小小的默契,因為敬重。
虞周呆了片刻,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在他眼裏,不隻有著戰馬殉主的悲情,還有無數因為鐵蒺藜倒在半路的駑馬正疼得滿地打滾,這一滾,就將楚軍的一番布置全破解了!
更不用說一場悲劇帶來的士氣此消彼長了……
秦軍果然名不虛傳!
“放箭,速速射殺殘馬!”
“都尉…這……”
虞周眼珠子都紅了:“聽我的,放箭!你們全都愛惜戰馬,難道就忍心看著它們掙紮至死嗎?放箭!給它們一個痛快!”
聽了這番解釋,剛才還不情不願的親兵飛快的跑了出去:“都尉敬重戰馬忠烈,傳令放箭給個痛快!”
“敬重忠烈,給個痛快——!”
弩箭如願以償的發射出去,可是說什麽都晚了,隻看那些再也不會掙紮的馬匹滿身蒺藜,隻看秦軍縱馬拖走了倒塌的木柵,虞周知道,接下來就該麵臨早該來到的決戰了。
因為秦軍與楚軍之間的最後屏障也被掃除了!
“有不少人在罵我傻吧?”
聽到主將發聲,一直沉浸在烈馬殉主之中的楚軍終於扭回了頭,不少人帶著哀意,不少人麵露不忍,還有許多軍士比較迷茫,他們之間相互感召,整支軍隊的戰意銳減不少。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在暗罵我傻,對吧?
一個連續幾次不戰而走的軍主是不是傻?一個敢冒兵家大不違背水結營的將軍傻不傻?
現在,這個傻子已經把你們坑到絕境了!”
不說還好,這一下子,所有軍士全都想起眼下處境,也顧不上什麽上下尊卑了,也顧不上什麽身手不如了,聲聲暗呸湧上心頭,眼裏帶著怒火看著虞周。
“想打我?你們得活下來啊!想跑?沒路啦!身後就是江南河,跳進去當了魚蝦餌食,你們甘心嗎?”
“還不是你害的——!等見了大司命,老子咬死你!”
有了一個領頭的,就有無數閑言謾罵飄了過來,讓虞周欣慰的是,自己的部下幹這事兒的很少,但是他們臉上的失望更加讓人難以麵對。
“我呸,說你沒種絕不虛言,現在都不敢打,見了大司命你就敢咬我了?你的卵子呢?
要殺楚人的是秦軍,就算老子領錯了路,還不是被秦人給逼得?
到了絕境隻會謾罵,你的膽子呢?你的雙手幹什麽用的?就這性情連剛才的戰馬都不如,你也有臉同情它?”
“你——!”
“你什麽你,不是敬重烈馬殉主悲情豪邁嗎?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敢了?
好日子過久了,忘記該怎麽拚命了吧?
你們現在不能退,是因為身後就是濤濤河水,就算能退,你們敢退嗎?妻兒老小都在會稽,還想讓他們回到大秦交重稅、服徭役,到死連個人形都沒有嗎?”
“不想——!”
“不想老小受罪,當家的就得搏命,絕境怎麽了啦?
豈不聞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生死看淡,幹秦人他娘的!”
“對!幹他娘的!都是倆肩膀一個腦袋,憑什麽不是我活下來!”
“暴秦無道,老天有眼也該他們死我們活,大司命,我等竭力送上祭品,蒼天保佑!”
“天佑大楚,覆滅暴秦!”
馬蹄聲聲越來越近,想通當下處境的楚軍卻已不再是剛才的楚軍了,他們懷著生的渴望,再見到家人的渴望,甚至是揍虞周一頓的渴望,再看向眼前的馬屍,整支軍隊所散發出的戰意,前所未有。
像極了滔天烈火,將要誕生涅槃九鳳的模樣……
“滅秦——!”
“滅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