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設想與期望
一說起江南,首先想到的是富庶的能做天下糧倉的魚米之鄉,可惜現在許多地方還未開辟,像樣的城邑都沒幾座。
好比人稱“太湖明珠”的無錫,從它的古名金匱就能看出,這是個聚寶盆一般的要地,南依五湖北臨長江,在虞周眼裏,就像個尚未綻放光華的少女,羞澀中帶著原汁原味的質樸。
也許是大秦一統時日尚短的緣故,也許有會稽早早落入項羽手裏的原因,嬴政並沒在這顆明珠所在設立縣治,隻有當年的王翦滅楚之時曾在這裏匆匆駐過。
可要憑此認為此地荒涼無比,那也錯了,要知道,當年的吳國能夠攻破大楚郢都,靠的便是伍子胥的諫言“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庫”,聽此謀,吳王勸民農桑興修水利,這其中,運送糧秣之用的古江南河居功至偉,水出平門終匯廣陵,惠澤千年而長盛不衰。
這條貫穿五湖與長江的運河,既是楚軍賴以生存的糧道,也是虞周準備好的戰場與後路。
未慮勝先慮敗,他這麽想沒錯,可是到了樊噲眼裏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一支本打算拿下秣陵的偏軍,莫名其妙的不戰而退了。
抓了那麽多敵寇細作,莫名其妙的又給放了。
合兵一處準備接戰,莫名其妙的又開始後撤,這到底為什麽啊?
稍微讓樊噲欣慰的是,自己舉薦的同鄉得到了認可,雍齒嘛,這人是有點愣,不過身手那是沒說的,虞小子能把他留下,多個幫手多個熟悉的人,於人於己心裏都過得去了。
就是留下守城的兵丁少了一些,讓人有些擔心啊。
“子期啊,俺還是有些不放心,你說秦軍不來追咱們,一下子撲去攻城了可咋辦?雍齒那邊沒有多少人馬呀。”
虞周沒給他解釋自己的打算,咧著嘴反問道:“打群架的時候,如果你有一個敲悶棍的機會,你是先砸最狠的對手還是先打奄奄一息的對手?”
“當然幹趴下領頭的了!”
“對啊,隻有一次從暗處偷襲的機會,秦軍豈能浪費在曲阿孤城?理論上來說,咱們離開越遠,雍齒他們就越安全!”
樊噲嘿嘿一笑:“俺明白了,也就是說咱們正在替他引開敵軍呢,是吧?”
虞周默認,擦拭著長劍靜靜等待,燕恒反饋的信息很重要,他的手下有懂馬者指出,秣陵留下的蹄印糞便不似南馬,倒是很像產於河曲一帶的高頭大馬,更有甚者,還有一些應該是匈奴馬……
河曲馬?匈奴馬?
無端端的怎麽會出現在江南?是故意的嗎?
有馬就得有人,一個騎士有多難養成不用多說了,數年的陪伴,能夠從小得到北地高馬的家夥,多數還是北地之人啊。
想來想去,虞周越來越覺得這是秦人的騎兵來過一趟的痕跡,並非之前所想的那樣皇帝要在秣陵放養馬匹了。
再捋著地圖數一圈,他的腦袋裏立刻蹦出一支最符合的秦軍——九原軍。
娘的,那是蒙恬手底下駐守北疆的精銳啊,俗稱長城軍團的就是了,怎麽會遇到他們?這下玩的有點大了!
要對付騎兵,千人結成的戰陣根本不夠看,薄弱的一戳即破的樣子,勁弩再狠難改凶多吉少的局麵,即便贏了也是慘勝,虞周可不想跟秦軍直接拚家底兒。
更何況這是大秦的頂級戰力,頂級騎兵?隻怕全是從馬背上長大的家夥吧?殺人比吃飯還簡單的那一種!
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虞周不想麵對這樣的對手,極難應對是一方麵,更多的,是對這個帝國長期抵禦外族的一種敬重,也是源自對於蒙恬和他所領的長城軍團心懷肯定。
如果可能的話,他巴不得蒙恬能像趙佗那樣長久的按兵不動,直到這個帝國該換天日,再將力氣一同用到外族人身上去。
這是他的奢望,也是他對蒙恬這種文武雙全的忠將所期待的最好結局。
可惜沒有如果。
從虞周結識項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成為蒙恬的敵人,哪怕再敬重,也隻能在多年之前初見的時候相互對立,隻能像現在這樣馬上刀槍相見。
甚至……隻能懷著一點小愧疚靜靜看待,看趙高即將帶給這位名將的磨難,秦檜與嶽武穆的故事提前千年上演……
不能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了,影響戰心,動搖戰意啊。
虞周定了定神,開始思考九原軍會來多少人,他們的領兵將軍又是誰,想了一圈都沒收獲。
正在這時候,滿麵泥土的燕恒回來了,一進營門,他將渾身甲胄抖的嘩啦作響,狠狠的喝空一袋水囊,這才說道:“你讓我做的準備,我已經弄好了。”
“辛苦了,怎麽,還是穿不慣鎧甲嗎?”
燕恒撇嘴:“你明知道我的手段全是輕巧功夫,為何還要扮成這樣?很別扭。”
“你是怕鎧甲沉重壓的不長身型了吧?”
“……”
虞周看著他的神情,把膝蓋縮了縮,他生怕惱羞成怒的燕恒跳起來就打,嘴上急忙轉移話題:“有沒有發現秦軍蹤跡?留在曲阿的暗手怎麽說?”
燕恒正色,皺眉說道:“前幾日我又遣人去往江水上遊,如你所料,停靠的幾隻樓船果然吃水很深,但是秦人很警覺,再多的就探查不出了。
至於曲阿那邊……雍齒此人並未有什麽異動。”
“雍齒沒有異動?那就繼續盯著。”
燕恒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虞周對於一個投奔而來的家夥如此重視,不是那種看重的,是警惕與提防,就像方才所說的兩條情報,似乎雍齒要比秦軍還重要一些。
一個鄉野遊俠,不用顧及樊噲的話,殺了也就殺了,又不是沒有更好的讓他悄悄的消失的手段,值得這麽勞師動眾嗎?
“子期,我覺得……”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千萬別問,以後也千萬別提,雍齒這個人,我用他自然有道理,這事兒爛到肚子裏吧。”
問出口,源自燕恒屬於他這年紀的好奇心,還有對於虞周不設防的信任。
得到的答案,讓他恍然之間明白了什麽,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外麵的天空,再看樊噲忙碌的身影,燕恒臉上的神色非常複雜,有羨慕、惋惜、不忍、甚至還有決絕。
“我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