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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戰吳中

  長輩訓斥後輩異想天開的時候,經常用的一句話就是:做夢娶媳婦——想什麽好事兒呢。


  既然是好事兒,虞周肯定盼著越早越好,盡管他在項超麵前說著不能推遲,盡管也想早點跟小丫頭成雙入對,鐵一般的現實忽然降臨,硬是擠走了兩人安逸成親的機會。


  項伯死了,那是項超的親弟弟,項籍和項然的三叔,再怎麽沒見過麵,再怎麽關係生疏,數月之期的大功服喪也是躲不掉,項籍已經全軍素縞,山上幾人不能沒有表示。


  折兵,鎮墓獸,老墳旁邊又加新墳,項燕墓中尚有幾身衣物,項伯這一座,徹頭徹尾的空當當,因為許久未見,項超連紀念親弟弟的思念之物都找不到。


  緬懷不是全部,鍾離昧已經奔波了好幾天,他希望山上大夥響應少主一起起兵,轉了好幾圈才發現,有點戰力的早已去往五湖,剩下的老弱婦孺實在不堪一用,除了……童閭……


  最近的霧氣有些重,也許站在山巔還能看到雲海,可惜虞周沒有賞景的心情,鯉魚背的課業也已荒廢數日,站在清澈的泉水邊,倚著冰冷的山石,他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變化太多了!

  博浪沙的行刺遲到一些,嬴政居然受傷了,要說是不是假消息的陰謀,虞周率先排除了,這位始皇陛下作風強硬,麵對多少位政敵全是硬剛拿下,呂不韋、嫪毐、成矯、趙姬全都如此,現在的朝堂,誰能壓的他用起曲折手段?

  何況漠北嶺南都在用兵,值此關鍵時刻,軍心穩固比什麽都重要,身係重大,嬴政受傷的消息對這個帝國非常不利,因此作假的可能大大降低。


  最大的變化就是,項籍提前舉兵了,提前了整整七年,這七年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


  秦始皇的生死。


  民心民怨有沒有到臨界點。


  前麵有沒有先行者吸引秦軍。


  項籍自身是否成熟。


  不同的境遇下,嶺南水師和九原兵團會不會殺回來……


  ……


  ……


  眉頭擰成了川字,虞周越想越亂,這不是沙盤上的遊戲,數百兵丁對陣百萬虎狼師,沒有點豁出去的勇氣,想都不敢想。


  石子投入清泉,蕩漾開一圈圈漣漪,轉過身,頭插惡笄的項然俏生生站著,在她身後,鍾離昧負手而立。


  “來了……”


  “子期哥哥……你是不是,後悔了?”


  虞周搖頭:“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沒有後悔的說法和餘地,我擔心你大哥,不知道他把事情做成了什麽樣。”


  鍾離昧抱拳:“在下出發的時候,少主正打算殺死殷通強奪會稽。”


  “羽哥有什麽計策嗎?或者說,範老有沒有什麽謀劃?”


  鍾離昧有點尷尬:“這個……依範老的意思,眾軍士喬裝打扮混進吳縣,拿下殷通人頭傳檄而定……”


  虞周仰頭:“羽哥沒聽這番機謀,他打算硬上?”


  “是……”


  “嗯,他是對的。”


  鍾離昧有點納悶,早知子期跟少主的關係非比尋常,可他不是那種無條件支持的人啊,擒賊擒王之後詐城,怎麽想都比硬攻來的強,怎麽到了這裏又有不同的看法?

  “子期,少主忤逆了魏老心有不安,你就別再說反話了……”


  “我是認真的,如果羽哥想成大事,硬攻一座城池要比詐取有利的多,因為他是全天下頭一個站出來反秦的,所有人的眼珠子全盯著看呢,六國故舊,積怨的百姓,脫籍的逃民,甚至所有大秦將軍……


  一旦他能僅憑百人拿下一座城池,說是舉世皆驚也不為過,從此之後,天下再有反秦者,必定唯羽哥馬首是瞻。”


  鍾離昧聽完心中稍安:“子期言之有理,隻是範老為何不明……”


  “老人家不是不懂,他是不信羽哥能夠速戰速決,此戰稍有拖延,秦軍蓄勢而成,再往後可就麻煩了。”


  這話不假,幾百兵丁去攻占上完戶的大城邑,不說雙方的戰力如何,頭一次對陣秦人,還是個十七歲少年領軍,對於五湖那幫家夥的軍心士氣是個極大考驗。


  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


  幾百個家夥同攻一麵城牆,鋪開了相互照應都難,誰圍誰,誰攻誰啊?


  以少勝多的戰例不是沒有,太少了,這麽懸殊,更是聞所未聞。


  “子期,既然戰事如此嚴峻,那……”


  虞周搖頭:“童閭不能動,現在這個時候,咱們做什麽都沒用了,相隔千裏,數百人,影響微乎其微。”


  鍾離昧急道:“那也不能坐見成敗,總得要做些什麽……”


  “我覺得還是不要。”


  對於戰事謀略,項然一直興趣乏乏,聽到這裏也是忍不住開口了:“子期哥哥,如果什麽都不做,大哥事後會不會埋怨我們?”


  “不會,因為我們起兵呼應那才是壞了他的事,你想啊,幾百人,如果打扮的破敗些,殷通看到眼中,會認為這是一群膽大賊寇。


  如果江南出現數支反秦軍,為了保住官位,不隻是殷通,就是鄣郡、九江郡這些地方的郡守,也會在皇帝降罪之前蕩平所轄,那時的出兵力度可就不同現在了,反讓羽哥無空可鑽。”


  “原來是這樣……”


  時值項家舉白事,虞周不好過於親昵,他把雙手一束,寬慰道:“放心吧,隻要時機成熟,咱們遲早要舉事,鍾離,告訴燕恒那小子,童閭的訓練強度,今日起加強三成,以待有變。”


  拖著少主的妹妹前來,鍾離昧的目的已經達成,心中有了底細,看樣子兩人還有其他話要說,他知趣的退了下去。


  “我……”


  “不用說,我知道,隻是……外父的雙腿,什麽時候可以站立的?”


  “已經有月餘了……”


  小丫頭有些慚愧,子期哥哥那麽盡心盡力的幫著作康複,自己居然幫著父親瞞他。


  虞周苦笑:“怎麽不早說,經脈通暢之後還是要多走多活動有利恢複,明明可以站起,偏要假裝還沒好,外父這是為何?”


  “爹爹說……他說……暫時不能讓你知道,要不然就沒借口住到一起了……”


  ……


  ……


  會稽,吳中城外。


  紅底黑邊的旌旗迎風而展,一個“楚”字一個“項”字活靈活現。


  頭頂著似火驕陽,項籍的心情很浮躁,跟虞周的預料不錯,他確實打算來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可惜效果不太好。


  師父料中了,殷通並沒有小小看自己的幾百人,盡管他們的賣相非常落魄……


  連續幾天叫陣,吳中死了三個小校,好處就是自家軍隊人心大振聲勢暴漲,壞處是……殷通再也不會派人應戰了。


  感受到主人的心情,烏騅不耐煩的踏著四蹄,踩在石板濺出些許火花,一如項籍想要踏入城邑的現狀。


  吳中的城牆不算高,但是很難硬攻,地處水路發達的江南,護城河不用挖就有數丈寬,想當初,虞周他們還是借此而逃的,時至今日,卻成了攔住項籍的第一個難題……


  幾百人,沙土填埋累死也不成。


  “要我說,你就是自討苦吃,如果最初就聽範老的,喬裝殺了殷通就沒這些麻煩了!”


  項籍轉過頭,重瞳之中看不出悲喜:“怎麽,景氏自從柱國將軍故去,竟然如此無膽無勇了嗎?”


  “你……”


  見到向來不討喜的景寥要跟項籍吵起來,司徒羿連忙圓場:“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總不能剛立起大旗就自己內訌吧?


  這事兒是我不對,如果不是我跟衛涵痛下殺手,殷通也不會這麽快警惕起來,明日再去叫陣,這麽大一個城邑,他們總不能跟咱耗下去吧?”


  景寥翻了個白眼:“怎麽不能?”


  衛涵一笑,顯得牙更白了:“你想啊,咱們才多少兵力,馬上就到收糧的季節了,如果一直僵持,整個吳中的歲入得損失多少……”


  景寥想了一下,又是一個白眼:“跟你爹一樣能算計,都鑽到錢眼兒裏了吧。”


  “我覺得子期說的沒錯,打仗嘛,除了士氣就是錢糧,狹路相逢勇者勝前提,是你不要被拖垮了。”


  “你覺得我們能夠拖垮吳中?”


  司徒羿搖頭:“吳中太大,恐怕不行,但是我們可以拖垮殷通,如果秦皇知道有人舉兵,想想看,第一道命令,是不是得讓殷通速速平叛?”


  項籍點頭:“確實如此,隻是此計不合我意,咱們必須另謀良策,最好能與秦軍盡快生死相決。”


  看到盔甲外麵罩著的素衣,司徒羿有些猶豫:“項大哥,範老惱怒你不聽他言,這軍中一個年長擅謀之人都沒有,如何想出那麽多良策?”


  樊噲不耐煩道:“哪來那麽多算計,依俺看啊,有的打咱就打,秦人認慫了,咱晃一圈就回去也沒啥!”


  幾人聽完都是苦笑,這憨人,自從大楚旗幟立起的那一刻,他們就已不再是流寇,進退須臾那是四處劫掠的山賊幹的事情,軍隊要照顧的東西有許多,比如軍心士氣,還比如領兵將軍的威望榮辱。


  果然,項籍眉頭皺起:“此計萬萬不可,不如這樣,項某親自前去叫陣,就隻有我一個人,不信那殷通還縮著頭!”


  “不行不行,太危險了!城牆上麵萬箭待發,這要稍有個閃失,我們怎麽跟項叔父交代?


  再者說了,就算你引得秦人開了城門,他們一擁而出,一人之力如何相抗?”


  要是虞周在這,保準得說司徒羿這種勸解就是火上澆油,項籍多傲氣啊,果然,聽完之後,重瞳圓睜如鈴:“能傷項某的,不可能生在這座城裏,且看我去叫陣!”


  話剛說罷,他也不待幾人回話,掛起明晃晃的鎧甲騎上烏騅,兩腿一夾韁繩一拉,烏黑的戰馬一個人立,四片雪花頓時運步如飛。


  “駕——!”


  說是人如蛟馬如龍都算貶低,項籍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塊頭大,幾乎看所有人都是俯視,再加上丈餘高的烏騅,這一人一馬幾乎帶著睥睨眾生的神情來到陣前。


  看到自家將軍親自前來,眾位軍士讓開道路,後麵的司徒羿他們追來想去勸,誰想烏騅回身踢踏,漫漫塵土迎風飛揚。


  “我乃楚人項籍,誰來一戰?”


  這邊的動靜有點大,殷通也注意到了,他正愜意的在城頭擺著案幾,隨口就問:“城下之人有何來曆?”


  旁邊的長史也算知曉內情,急忙回道:“府尊不可小看,此人力大無窮,曾經大鬧郡守府,上任郡守李田便是因他獲罪。”


  “嗤——李田,那個廢物,如何跟我相比,獨自一人叫陣,也太囂張了,何人與我拿他?”


  “府尊,還是再看看,莫不是什麽陷阱?”


  “混賬,被這幾百人堵了數日,陛下的責令已在路上,你是要我跟那李田一樣背個無能之名嗎?”


  “卑職不敢……隻是……隻是……”


  這位長史也是會稽官場的老人了,見識過項籍神力,天下的重瞳兒就那麽一位,他想忘都忘不掉。


  就在這時,城下再起變故,四五個少年似乎是那項籍的同伴,爭相擋著他的馬頭,七嘴八舌說道:“項大哥,別鬧了,這幾百人還要聽你發號施令,對陣一城一邑,非一人之力也,快回去……”


  “是啊是啊,快回去吧。”


  項籍火起,再次一扯韁繩,烏騅前蹄高舉嘶鳴聲聲,聽得城頭殷通心中大癢,不是所有的千裏馬都那樣顯眼,但是烏騅這馬,隻聽聲音就知不凡,這要是擒獲了,自己騎也好,貢獻給陛下也好,總是一番好去處啊。


  “快,誰來與我拿下此人!”


  “府尊……此人凶悍不可擅開城門!”


  “混賬,真當他是天神下凡不成,我看你是被賊寇嚇破了膽,凶悍,那就不用講規矩了,一擁而上,拿下此人!”


  項籍憋的難受,殷通何嚐不是,憋了這麽久,整合吳中的軍民議論紛紛,說他還不如上任李田,怯戰無膽,果然不是老秦人。


  現在城下單人單騎,馬是寶馬,看那樣子幾人還在內訌,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咯吱——”


  吊橋徐徐放下,城門緩緩而開,黑衣玄甲的秦軍露出猙獰麵目,向著城下少年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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