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墨陰謀
侍弄獨音久了,虞周對於馬性也算一知半解,所以見到烏騅隻是門齒脫落尚未齊口,他明智的沒去招惹,換牙期的戰馬就像孩子,脾氣暴躁不知輕重,這一點從龍且那裏就能驗證。
“小胖子,我上次來時看你清減一些的,怎麽數月沒見又肥了?”
初春時節袒胸露腹的隻有樊噲,跟沛縣初見之時比較,這位狗屠渾身皮肉油光水滑,一看就知日子過的不錯,不過他的神情看上去懶洋洋,舉手投足之間卻帶著一股軍伍悍氣。
“好個虞子期,這是說老樊給他偷懶的空子了?俺這就把龍且扒光,讓你好好看看筋腱跟肥肉的區別……”
這話一出,兄弟二人一起變了臉色,他們絲毫不懷疑樊噲說幹就幹的決心,五湖水寨的人員構成有些複雜,發生嫌隙的時候不偏不袒很重要。
曆經幾次昏頭脹腦之後,陳嬰幹脆把這些瑣事通通交給樊噲,還別說,他那股子混勁兒上來處理事情簡單粗暴,卻也有著快刀斬亂麻的效果,跟李逵斷案似的。
虞周不想眼睛被汙染,龍且更不想被人抓住展覽,小胖子把頭臉一遮,曲著手臂回道:“天天在這練水性習武藝,我已經很有節製了好不好,莫要再取笑了。”
樊噲肚皮一挺:“所以你覺得自己學有所成了?還私自跑去吳中胡亂打探?”
“我……我確實有所收獲,應當可以將功折罪!”
樊噲嗤笑一聲:“那你說說看,俺倒要聽聽什麽消息能讓你忘形至此,招惹烏騅,摔下來不好受吧?”
龍且尷尬的一笑:“我打聽到了秦皇的行蹤!”
樊噲跟虞周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你說啥?”
臉腫了半圈,依然遮不住龍且的得意:“我說,秦皇這次巡遊的行程安排,已經盡在我的掌握!哎呀……!”
在經過毆打抵抗,再毆打屈服的常規敘話方式之後,虞周跟樊噲麵麵相覷,因為龍且說的居然有幾分可信!
比如秦皇這次打算再臨齊地是受了方士盧生的蠱惑,比如此番再巡芝罘是因為聽到了徐福的些許消息……
回頭看了看屁股上還有腳印的小胖子,虞周有點發呆。
要說龍且的本事,能吃會吃算得上天下無雙,誰見過一條魚扔進嘴裏嘚吧嘚吧吐出完整魚脊的?誰見過一到飯點就能準確說出鄰家這頓吃什麽的?這小子就行!
可是龍且的武藝跟大夥相比隻算平平了,因為他極少能夠認真起來……
就是這樣一個家夥,能打聽到秦始皇的出行計劃?
樊噲不相信,虞周也不敢相信,問題是盧生媚上這種秘聞哪兒聽來的,徐福現身的消息也隻有墨家知道,龍且又是從何得知的?
“小胖子,我認真的問,你想好了答,此事幹係重大可不敢胡言!”
也許是兄弟質疑的態度刺激了他,龍且嘶聲說道:“你問!剛才我說的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此時此刻,虞周已經信了一半兒,可他還是謹慎的問道:“這等消息說是軍國機密也不為過,龍且,你是從何而知的?”
小胖子的臉皺做一團:“能不能不說?”
“必須要說!”
厚實的太陽穴罕見的鼓起條青筋,龍且狠狠的一咬牙:“那你不能跟別人說起!”
鑒於小胖子沒有過太不靠譜的行為,虞周還沒聽就答應下來:“好,入得我耳,不出我口。”
“那個……是趙善說的……”
“趙……善?”
虞周正在腦子裏思索這個名字,小胖子急赤白臉的自己招了:“聽說她也是六國之後,肯定不會騙我的!”
“聽……說?”
龍且急得腦門直掉汗水:“是真的,我見過她的護衛,武藝不在鍾離大哥之下,那次我埋頭趕路,打碎了她的蘭澤……”
虞周扶著額頭不知該說什麽,樊噲的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哈哈哈,小馬駒子發情一起奔走,小豬崽子就隻會撞上去這一招了嗎,那姑娘長的俊俏不?”
龍且目瞪口呆:“你怎麽知道她是女子?”
“完了完了,這腦子全成漿糊了,龍且啊,你用不用石黛蘭澤上妝容啊?”
“呃……我真不是故意撞的……”
對於兄弟情有所歸,虞周是樂見其成的,但是這事兒透出些許蹊蹺,不弄明白實在難以心安。
“你方才說那趙善是六國之後?”
“嗯,她是這麽跟我說的。”
“那她是哪國之後,父祖姓甚名誰?”
“……”
“怎麽了?”
龍且腦袋低垂:“我不知道……你說我們以後還會見麵嗎?”
跟不在一個頻道的人說話真累,龍且的智商短期內沒救了,虞周已經不打算繼續追問,他隻擔心大夥兒沒被小胖子無意中賣掉吧?
追問之後得知龍且還沒全線潰敗,虞周輕呼一口氣:“也不知你此時還能聽進多少,胖子,我,隻告訴你一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弄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千萬不要輕易攤牌!”
“我曉得了!”
真曉得還是假敷衍,虞周已經無心分辨,他把小胖子留給大胖子逼問,匆匆去找項氏叔侄。
巧的很,不僅叔侄倆在一起,倔強留在五湖不肯回山養病的範增也在,看到這位亞父,虞周直懷疑是不是古人的基因更加強大?得了糖尿病這痛苦的終身頑疾,範老頭居然沒顯出絲毫不適,愣是隻憑忌口靜養在水寨裏撐了近三年……
“這麽說來,此次秦皇巡遊不會到達江南之地了?那咱們的海鹽買賣不用停下來了!”
聽完侄兒的話,項梁深表認同:“沒錯,不過老夫還有一個疑問,這個消息可靠與否?”
虞周嘴角一扯:“傳出此訊的乃是六國故舊之後,明日我便去確認對方身份,至於秦皇出巡的路徑……從幾處細節便能印證一二,依我看來,可信度已然過半。”
範增淡淡的飲了一口水:“消息如果不假,那麽問題來了,到底是誰泄露秦皇行蹤,又是出於何種目的?
這到底是一次機會還是陷阱?”
四個人全都沉默下去,項梁因為兄長的回歸變得醉心戰船,項籍不擅權謀,至於另外的一老一小,誰都不敢輕易斷言。
“範老,依小子的想法,其一,盡快確認那位六國後人的身份,以辨這消息的來源之處。
其二,約束寨中軍士,派遣少量伶俐之人四處打探,特別是朝堂見聞,對於大秦內部的消息,咱們知道的太少了。
其三,去找田老確認一下徐福的動向,相互佐證以備不測……”
“不用找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短衣赤足的田襄子出現的時候,項梁居然毫不計較幾人的對話被聽了去,反倒起身弓腰作揖相迎,看那彎腰深度跟恭敬的神態,接近半師之禮了!
“老夫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徐君房的消息確實為真,不過大家盡可放心,即便再次見到秦皇,徐師侄絕不會泄露我等行蹤。”
“這是為何?”
田襄子安然入席:“因為老夫在這裏,他的師兄弟們也在這裏!”
虞周很不看好,尤其是相處過一段時間,他對徐福的節操深表疑問,項籍更是把這種疑惑直接問了出來。
“田老,你不是說過,徐福從未入過墨家門牆嗎?”
田襄子神情有些暗淡:“非要老夫說的如此直白不堪嗎?
因為說出我等行蹤沒有任何好處,反倒令祖宗蒙羞天下不齒,所以徐君房斷然不會如此。
還因為老夫給過他數份海圖,並且答應為其打造船隻!”
這就對了,對於徐福那樣的滑頭來說,隻是信義約束效果有限,如果加上共同的利益,那就可以放心許多了。
“既然徐福的事情已經確認,那這消息……”
田襄子繼續打斷:“這消息肯定為真,但是泄露之人隻怕是心懷叵測。”
虞周眉頭一動:“田老知道是何人所為?”
“還能是何人,當然是秦墨相裏業!可惜,可歎啊,他竟然看不穿秦皇的虎狼之心,此番定計用心毒辣,這是要將天下義士一網打盡啊!”
“田老是說,此事的策劃之人,是秦墨钜子?”
“哼,墨家隻有一個钜子!”
這下玩的有點大,虞周的腦筋高速運轉起來,秦墨,他們打算幹什麽?
不管秦皇本人是否同意過,這次巡遊又能否安然回還,敢拿一國君主作餌,怕是秦墨會招來滅頂之災吧?
想來想去,虞周始終想不通他們可以得益的地方,都說伴君如伴虎,秦墨這次主動往老虎嘴裏塞一堆腦袋,到底是為什麽?
“田老,小子還是不明白,不過……依您對於相裏之墨的了解,這次機會我們可以利用嗎?”
“難如登天!”
得到確切答案,項籍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他扯動一下嘴角:“我去操練了……”
……
……
虞周回到住處的時候,發覺小胖子的秘密已經被樊噲掏的底兒都不剩了,就這他還不自知,一臉癡相的說著趙善妹子多麽溫言細語,多麽善解人意,聽得兩人胃裏一個勁兒翻騰。
“行了行了,龍且啊,今天就到這吧,羽哥去操練了,你不跟著一起嗎?”
“不去……哎?對了子期,你腦瓜子靈,幫我想想看,趙善這樣性情的女子喜歡什麽……”
虞周動了兩下嘴唇,沒忍心告訴他那妹子有可能是秦墨陰謀的一環,最後勸解道:“你啊,隻知名姓不知人家來曆有何用處,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會的!她們就在吳縣東城最大的酒肆落腳,說是秦皇回鹹陽之前都不會走!”
虞周揉著太陽穴,很想幫他把腦子重新啟動一下,龍且的心得有多粗才能忽略那麽多細節啊。
萍水相逢就告訴落腳地,一麵之緣就說出一個帝國君王的坐臥起行情報,嬴政不回鹹陽她們不走,這一切的一切,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怎麽龍且全都視而不見了呢?
“那我明天就去幫你打探!”
“好兄弟,全靠你了!”
虞周徹底牙疼了,這位胖兄弟的情竇太單純,半是擠兌的話都能被他認真感謝,龍且一定不知道隔壁和老王的故事……
“子期,子期!”
剛剛準備趕人安歇,項籍的粗嗓門就在外麵叫喊起來,聽上去有幾分焦急,很讓人不安。
“怎麽了羽哥?”
“快!師父發病了!”
虞周心情一沉:“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什麽症狀?”
“就是剛才,我們好好的說著話,師父忽然說看不到了,而我分明就在他眼前,然後……然後他就昏了過去……”
“公乘先生過去沒有?”
項籍臉上的苦澀幾乎可以滴出來:“師父的病情一向很穩,公乘神醫就在前幾日雲遊去了……”
虞周咬牙道:“那就叫上田钜子,他們墨之學涉獵甚廣,粗通醫理應是常事,咱們分頭行事!”
項籍愣了一下,臉色開朗許多:“好!”
……
……
範增的性情太過要強,生病虛弱這樣的事情決不允許宣之於眾,所以身體有些不適的時候,他都是躲著大夥的,反正已經對這病症很了解,反正醫術高明如公乘陽慶陽慶也沒有好辦法,為什麽還要弄得人盡皆知?
一次兩次挺了過去,十次八次也不在話下,範增已經對這病症沒多少重視了。
也虧了他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也虧了他養成忌口的習慣之後一直沒改變,這一拖就是近三年時間,身邊的人居然沒有絲毫察覺。
可是這一次,範增真的捱不住了,眼前一黑的時候他還努力穩定身形,當意識逐漸被吞沒,範增腦子裏最後的念頭就是:我還能不能醒來,我還能不能看到大秦滅亡……
不幸的是公乘此時恰好不在,萬幸的是墨者對於醫理果然粗通。
“範老的病症乃是消渴之症?看這脈相時日已經很久了……”
範增再次睜開雙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項籍焦急的臉孔,習武之人的脈門不輕易示人,手上的感覺很讓人安心,因為田襄子居然懸絲診脈……
“正是消渴,田老,此症有無良方?”
田襄子笑了笑,帶著些許苦澀的擊碎自己的醫術神話:“墨者遊走各地總要有醫術傍身兼愛世人,所以老夫診脈手段別具一格,可是治病,墨家不如公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