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榮歸故裏滿朝迎功臣越騎營外班超見望秋
聽說班超回國,元孟早已在鐵門關恭候,他和白霸打了個照麵,隨即將班超請入焉耆。班超沒有入焉耆南河城,而是取道往東,徑直去了車師,然後過伊吾,進了玉門關。漢軍守將見到班超,對班超十分禮遇,請班超對玉門關軍事防禦指點一二,班超見玉門關城防堅固,軍士訓練有素,道:“將軍練兵有道,老朽隻有稱讚之詞,斷無指點之能!”守將大喜,欲留班超多住幾日,班超思念故土心切,不肯停留,次日便繼續趕路。
班超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往東,諸郡郡守、都尉無不親迎,到了武威時,遇到正在上任西域都護路上的任尚。
“任尚拜見君侯!”
“任公好!”
任尚將班超請進客房,與班超請教:“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在西域威望極高,必有方略,任尚此去就任,君侯能否賜教一二?”
班超道:“超年老了,腦子也糊塗了,任君多次擔任朝廷重要職務,能力豈是班超所能及?”
任尚道:“君侯太謙虛了,任尚真心求教!”
班超道:“既然任君下問,逼不得已,班超就說一些個人淺見。塞外吏士,本不是孝子順孫,都是因為犯罪被發配戍邊的,而西域蠻夷之族,常懷鳥獸之心,不通教化,不懂仁德,恩威難立,容易反叛。任君治軍嚴謹,然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須去繁就簡,寬省小過,總大綱!”
任尚悵然若失,班超走後,任尚站在送行的路口,對屬下說:“我以為班君治理西域有奇策,今日聽他說的,平平如水!”任尚就任數年,治理西域不當,致使西域反叛,獲罪被征回大漢。
十日後,班超過長安,抵達洛陽。
在洛陽城外,班超見到了班勇和甘蓉。
“父親!母親!”
笛玉麵帶笑容:“勇兒,你怎麽在這裏!”
甘蓉道:“十日前,班勇就開始在這裏等了,算著日子,您二老該回來了!”
班超十分欣慰:“在城下等就可以了,何苦跑這麽遠!”
班勇笑道:“兒不累,隻盼早一日見到父親。”
班超笑道:“洛陽的路,我已經忘了,為我們帶路吧!”
於是班勇帶路,往洛陽走去。班超拉開車簾,一路望著車外的風景,心跳不禁加快。到了正午,一行人來到了洛陽城下,班超命人停下馬車,從車上下來,見城牆斑駁,古舊了許多,不由得想起出征時的情形。那時望秋帶著班雄,送別他和薛五、沈祥、饒錦文,一晃過去了三十一年。如今望秋故去,班雄也早已成家!
這時,笛玉下了車,
後麵的薛五和藍雲也從車上下來。
“三十一年了,終於又回來了!”薛五看上去比班超還要激動。
藍雲道:“我以為我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笛玉笑道:“藍雲,聽說你的家在黃龍關,可不是洛陽!”
藍雲笑道:“在我心裏,整個大漢都是我的家!”
幾人正說著話,城外走出一輛車駕,那車走的疾,驚走了許多人。那車駕來到城下,忽然勒馬。班勇大喊了一聲:“大哥!”眾人望去,見駕車之人身高體健,雄姿魁偉,那人跳下馬車,疾跑來到班超麵前,撲通跪在地上:“父親!”
“你是雄兒!”
“正是孩兒!”
班超老眼已經昏花,他摸著班雄的臉,道:“為父想你想了三十一年,日夜想你長成了什麽模樣。”
“雄兒不孝,不能侍奉您!”
“自古忠孝難兩全,今日我們全家就團圓了!”
班雄起身,望著笛玉,道:“這位一定是二娘了!”笛玉尚未說話,班雄跪在笛玉麵前,磕了三個頭,笛玉連忙扶起班雄,道:“公子請起!”
班雄起身,轉身走向馬車,班超這才看到車上站著一位老婦,車下站著一對母子。班超不認識車下的母子,料想是班雄的妻兒,但他一眼就認出了車上的婦人。班雄攙扶著婦人下車,走到班超身邊:“二哥,還能認出我來嗎?”
班超笑道:“哪裏有認不出妹妹的哥哥!”
“你這一去三十一年,讓人好生想念!”
班雄又將妻子叫道班超身邊,道:“父親,這是賤內和始兒!”班雄妻子和兒子班始上前給班超和笛玉磕頭!
一家人見過麵,說著話,城門出來了人,迎接的官員和儀仗鋪排就位。
中常侍賈宇上前,道:“君侯來的好快,賈宇來不及布置,還請君侯不要見怪!”
班雄連忙介紹:“這位是宮裏的中常侍賈公公!”
班超道:“班超思念故土,是以提前到了!”
賈宇道:“依照朝廷律令,外臣回京,需要先進宮述職!皇上說了,班超在西域多年,功勞甚大,朕要親見功臣!”
班超跪在地上:“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城門口聚集了許多圍觀的人,百姓知道眼前的老人是班超,紛紛歡呼:“君侯!君侯!”
因年邁體衰,不能騎馬,班超隻好坐車入城。街上圍滿了百姓,班超掀開車簾,一一揮手,直到來到皇宮,百姓才散去。
皇帝在章德前殿召見班超和笛玉,並賜座二人。
皇帝道:“皇爺爺以先見和遠略,征討匈奴,委任班愛卿以軍司馬,班愛卿經營西域三十一載,一統西域,創大漢盛世,功勳卓著!”
班超起身,道:“超雖平西域,依賴的卻是強盛的大漢,倘若國貧君弱,禦外敵尚且吃力,班超又何以建功!”
皇帝道:“居功卻不自傲,難得!朕拜你為射聲校尉,且安享晚年吧!”
班超跪地叩拜:“臣謝陛下!”
皇帝回望笛玉,道:“這位就是疏勒公主吧!”
笛玉道:“邊遠小國,萬不敢當,早已是年邁之身!”
皇帝劉肇道:“聽說公主和班卿家患難與共,在戰場上相識,在圍城中成婚,在兵戈中產子!”
笛玉笑道:“世間傳言,難免誇大其詞。夫君初到西域,戰火連綿,諸國征伐不斷,我與夫君神交已久,彼此傾慕,結成了夫妻。這些年來,彼此相知,互為知己,笛玉很知足!”
班超道:“這些年,笛玉為了西域安定,付出了很多,在西域聲望遠勝於超,超在西域經營年,全賴笛玉周旋!”
劉肇笑道:“真是神仙眷侶,連我都羨煞了!笛玉,朕冊封你為護國夫人!”笛玉起身,拜謝劉肇!
劉肇又問了班超許多軼事,不覺天黑了,劉肇命禦廚傳膳到章德前殿,聽說薛五、藍雲在殿外等候,一並召見殿內。二更初刻,劉肇召太醫為班超診脈,太醫診罷,劉肇問病情如何,太醫道:“君侯舊疾纏身,若沒有此次旅途顛簸,或可延壽一年,此時已病入骨髓,恐來日無多!”
劉肇道:“大膽太醫,休得胡言!”
班超道:“陛下請不要責怪太醫,臣知自己病重,故而請旨恩養,太醫醫術精湛,並無過錯!”
劉肇道:“既是如此,卿家請回家休養,朕不日去看你!”
“多謝陛下!”
班超退下,宮中護衛將班超送回城南書巷。
書巷早已不是班超離開時的樣子,朝廷已經為班府建了一處大宅,此時,府前已經聚滿了等待班超回府的文臣武將。
“君侯,聽聞你回京,我等在此恭候多時了!”
班超認不出眼前的眾臣,隻好拱手:“有勞諸位在此等候!”
班雄連忙介紹:“父親,這些都是當朝的王公能臣,聽說父親回洛陽,每日打聽父親回京消息,隻盼一見!”
班超道:“班超何德何能,勞駕諸位賢達到此!”
“君侯,我是黃詢!”
“致知兄!”
“黃詢早已恩養,大家聽說黃詢與君侯是故舊,非要我領著大
家來看你!”
“多謝大家!諸位請入府敘話!”
“君侯,今日已晚,我們就不入府了,明日再來拜訪!”
“這如何使得,諸位等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
“能見到君侯,便是福氣,君侯名動天下,乃是東漢第一重臣,我等等你一會又如何!”
眾人說著,便向班超告辭!
班超進了院子,回望院中景致,格調十分高雅,忍不住道:“吾皇厚恩!”
班昭上前,道:“二哥,你這身體要緊不?”
班超笑道:“既是到了洛陽,便不打緊了!活一天勝一天!”
班勇扶班超進房休息,一夜無事,哪知到了第二日,班超便後背疼痛,咳嗽的厲害。正要出去找大夫,宮中的太醫來到了班府,太醫給班超下了針,熬了一劑藥,疼痛這才衰減。
“君侯要安心靜養,近日不可走動!”
班超點頭稱是。
太醫走後,班昭來到班超身邊,問:“二哥身體如何?”
“年老了,一日不如一日!”
“我有個計議,想讓勇兒和甘蓉早點成婚,剛才我和嫂子商量了一下,她也同意!”
“隻是勇兒和甘蓉意下如何?”
“兩個孩子感情很好,巴不得早點成婚,隻是大人不說,他們不好說話!”
“何日為宜?”
“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仲秋時節,還有二十多天,讓班雄去準備吧!”
班超在家中休養,朝中官員常有人來探望,一連十餘日,不絕如縷。到了班勇和甘蓉大婚之前,班超感到身體漸有康複,於是閉門謝客,輕裝簡從,來到洛陽街上。
班雄、班勇陪同班超來到風聞天下,店家認出了班超,道:“君侯請上座!小二,泡好茶!”班超尋靠門的座坐下,班雄道:“兒時常來此店喝茶,打聽西域的事,父親的事,兒多是從這裏聽到的!”
班超點頭:“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常帶你來此聽書的舊事嗎!”
“當然記得,父親一走三十多年,孩兒對父親的印象隻有零星一點,其中就有來風聞天下喝茶的事!我記得父親走前,曾在這裏和執金吾竇大人見過麵,之後就離開了西域!”
“竇大人,竇大人於我有賞識之恩!”班超回想起了竇固的音容!
“是啊,竇大人是能臣,居功不傲,可惜獨子死的早,沒了後!”
一家人說著話,掌櫃的來拜見班超,道:“君侯,家父曾多次提起您老人家,對您老人家讚不絕口,得聞您建功西域,都為您高興
著!”
班超拱手,道:“子承父業,好啊!”
掌櫃道:“虎父無犬子,兩位公子氣宇軒昂,將來前途一定無量!”
班超笑道:“借你吉言!”班超示意,班雄掏出百兩銀子,打賞掌櫃,掌櫃道:“萬不敢收,父親說過,不能收班家的錢,收了錢,就沒有情了!”
班超示意班雄收回銀子,拱手道:“多謝姚掌櫃,班超領情!”
班超在風聞天下坐到了中午,又去了護城河岸,在橋頭站了一會,班雄問:“父親,你還想去哪裏,兒帶您去!”
“我想去越騎營看看!”
“啊!不可!”班雄驚道。
“為何?”班超問。
“實在太遠了!”
“是有點遠,今天太晚了,改天再去!”
八月十五日,班勇和甘蓉在洛陽成婚。婚禮當日,朝中文武競相來道賀,班府喜氣洋洋。班勇像是個孩子,他忙前跑後,對漢人的婚禮既好奇,又興奮。
就在班勇大婚後的第二日正午,藍雲來到班超府上,請班超去見一人。班超問:“去哪裏?”
藍雲回答:“越騎營外!”
笛玉道:“君侯身體不佳,不能遠行,如是非見不可的人,請她到府上一見!”
這時班雄道:“就請父親一見!”班雄附耳與班超,班超大驚,連忙出門,笛玉知道此人非同尋常,連忙取了件衣服帶上,出了門。
到了車上,笛玉問藍雲:“究竟是何人,非要去見?”
藍雲道:“夫人到了就知道了,不過我勸夫人不要見!”
笛玉見藍雲說的神秘,知道問不出來,索性不問。
車駕跑的飛快,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越騎營外。天微涼,營外的草已經枯黃,不過班超無心進營,越騎營也不知道班超來訪,班雄駕車拐向了後山,走了數裏,來到一處宅院。
班雄勒住韁繩,扶班超下馬,院中的仆人打開院門,將班超請入房中。房中點了蠟燭,班超走進房中,見房中擺設陳舊,牆角有一張床。班超走到床前,見床上躺著一位老婦人,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牙齒脫落大半。
“望秋!”
床上的婦人掙紮起身,看到床沿前的班超,說:“你來了!”
班超上前握住婦人的手,雙頰落淚,道:“你何苦如此?”
“你在西域艱難,望秋知你重情義,斷不會再娶!為了你的大誌,為了你的前程,望秋不得不如此!”
“可你也不用避居在此!”
“隻有如此,才能讓世人相信,望秋已經死了。
”
身後的笛玉似乎明白了什麽,她將藍雲拉出房外,問:“這是怎麽回事?”
藍雲道:“三十年前,我家小姐知道夫人喜歡君侯,隻要君侯娶了夫人,就能在疏勒立足。於是小姐派我到西域,命我告訴君侯,小姐已經病死。後來我到了西域,忍受悲痛,將這個謊言告訴了君候。君候痛苦萬分,但是不久就和夫人成了婚!從此,君候就成了疏勒的女婿,疏勒人也信服君候!”
笛玉如遭雷擊,她萬沒有想到望秋會為了班超假死,隱世埋名,而班超和自己卻一直不知道。回想起班雄對自己一直執子侄之禮,笛玉既愧疚又敬佩。
天近黃昏,房中不時傳來低沉的痛苦聲,笛玉站在房外,反複徘徊,幾次想進去,又退了出來。藍雲侍立一側,一言不發,到了晚飯時分,班超從房內出來,班雄上前扶住班超。
“你母親走了,把她接回去吧!”
班雄喊了一聲娘,轉身進了房內,笛玉站在房外,聽到房內傳來班雄悲痛的哀嚎。
一炷香後,班雄抱著望秋的屍身從房內走出,緩緩走到院外,將其放在車上。走到半道,天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打濕了車駕,班超和笛玉坐進車裏,兩人一言不發。
回到城南書巷,班超等人早已被雨水浸透,班雄趕緊生火,為大家換上衣裳,但班超卻一病不起。班雄在班府為望秋升起了靈堂,笛玉請求為望秋辦一場隆重的喪事,但被班雄拒絕了:“家母早已在二十九年就死去,斷不能另起喪事,以免辱沒公主名聲!”笛玉大為感佩,道:“尊母為成就乃父,隱世埋名,於國於私,不可謂不大義,今陽壽已盡,豈能不壽終正寢!”
班雄道:“家母的墓地早已選定,明日班雄便將家母下葬,家母葬得其所。”
“如此行事,極不妥當。我與乃父成婚近三十年,雙腿已半截入土,從前風雲早已不在,你無需顧慮!”
兩人說著話,房內傳來班超的咳嗽聲,班昭、班雄、笛玉、藍雲、薛五、班勇等一幹人連忙進房。“不要吵了!”班超艱難的呼吸:“班雄,將你母親裝殮好,放在大堂。我自知來日無多,我死後,將你母親與我一並下葬!”班雄跪在地上,含淚應著!班超握住笛玉的手:“你陪我回了洛陽,我卻要先走了。”
笛玉道:“你走了,我也活不下了!”
班勇聽了,突然跪在地上,喊道:“父親!母親!”說罷,甘蓉也跪了下去。
班超悵然,道:“我本以為我一生無憾,臨到死時,才知道愧對一人!”眾人皆難過!“我死之後,班雄、班勇,
你二兄弟要親睦,不可生嫌隙。”班雄、班勇點頭稱是。“今西域安定,他日西域再有動蕩,你二人要竭力維護。”班雄、班勇說是。
班超握著笛玉的手,道:“今生,我最大的功業就是遇到了你,我愧對望秋,但不後悔和你結成夫妻!”笛玉含淚,道:“我也是!嫁給你,帶給了我無上榮耀,這是疏勒公主得不到的!”班超道:“我死後,你要好好活著,看著我們的孫子長大!”班超抓著笛玉的手,笛玉點頭。
班超望著班昭,道:“班家的是非太多了,妹妹守寡多年,又逢大哥遭難,這些年操持家務,十分不易。”
班昭淚水打濕眼眶,道:“二哥,一家人,不說客套話。沒有你,我們班家不會有今日之盛!”
“你年事已高,要常歇息,我聽說你還在改大哥的書稿!”
“這個書稿是父親和兄長的心血,小妹不敢懈怠!”
“我們三兄弟都是勞累命!”
“確切的說,都是有誌之人!”
班超哈哈大笑,繼而咳嗽起來,班勇連忙遞過痰盂。
交代完了後事,班超突然放鬆下來,他望著房頂,身心俱疲,笛玉道:“讓你們父親歇一歇!”藍雲等人退了出去,隻剩下班勇一人守夜照料。
到了四更時分,班勇突然大喊:“父親!父親!”各房的人聽到班勇聲音,披上外衣,衝了進去,卻見班超已經離世。
班超死後,洛陽震動,朝廷予以厚葬,班雄繼承爵位。
兩年後,笛玉憂思成疾,與世長辭,與班超同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