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胡家
兩人來到胡家門口的路邊，那個老太太依然坐在場院邊的一個小凳子上搓洗衣服，她頭發雪白，黝黑的臉上滿是溝壑，一雙眼睛雖然睜著，但卻覆上了一層白色的膜，看上去有些嚇人，顯然是看不見了，洗衣服的時候頭抬著，全憑一雙手在身前的盆裏摸索感覺。
杜伊拉著盧潤鄰的手剛跨進門前的場院，就從廚房裏蹦出了一個人，一看就還是個孩子、男孩，頭發顯然是剛剃完了又長出來不久，像刺蝟似的根根直豎。上身穿著一件原本是白色、卻已經變成了黃色的短袖T桖，而且這T桖他穿著明顯太大了，領口因為衣服太寬而歪朝一邊，露出了一大半肩膀，衣服下擺垂到膝蓋上方，棉布褲子的膝蓋上打著兩個補丁，腳上趿拉著一雙髒兮兮的塑料拖鞋。
男孩兒手裏提著一把菜刀，從廚房裏蹦出來兩步在門口停下，揚起手裏的菜刀指著兩人大聲喝問道：“你來幹啥？”他顯然是盡量想要表現得威嚴、凶悍，可卻難掩聲音裏的稚氣。他這一聲喊，坐在場院邊洗衣服的老人也聽到了，就停下了手裏的活轉臉向這邊“看”過來，嘴裏問道：“立國，誰啊？”
杜伊停下腳步說道：“奶奶，我是杜伊，杜保存家的。我昨天晚上回村裏來，剛剛聽說了你家的事情，就來看看，看有沒什麽我能幫上你們的。”
老人似乎皺了皺眉頭，不過她臉上本就已經千溝萬壑，所以也不確定到底皺沒皺，隨即她就大聲喊叫了起來：“立國，這是殺人犯家的，趕緊趕出去。”男孩兒胡立國盡量將一雙眼睛瞪得大一些，使勁板著臉說道：“你家跟我家有仇，你趕緊滾，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說著就比劃了兩下手裏的菜刀。
盧潤鄰笑道：“小孩兒，你別瞎比劃，當心把你自己小雞雞割了，尿不出尿來。”
“這又是誰？還有幫手？”老太太說著就伸手摸到身旁地上的一根棍子，杵著站起身來，然後用棍子在身前地上左右點著探路，向著兩人的方向走了過來，嘴裏嚷嚷道：“你們快走，別以為我家好欺負，我跟你們拚命！反正我也是快死的人了，我殺死你們一個就是替我兒子報仇，你們傷了我就得坐牢、槍斃！趕緊滾！”
眼見老太太的棍子已經探到身前幾步遠的地方了，杜伊隻好拉著盧潤鄰又退了出來，嘴裏說道：“奶奶，我們沒壞心，真的就是來看看。您別著急，別出來了，當心摔著，我們這就走了。”
兩人轉頭往回走去，盧潤鄰說道：“看吧，我早說了，你們兩家關係太特殊，這事麻煩著呢，你一片好心，可人家還不領情，連門都不讓進。我看那個三伯說的對，這
種人家就是注定的福薄命短，怨不得誰。”
“你別瞎說！”杜伊抬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又說道：“等晚點他家大那個姑娘胡立君在家的時候咱們再來，那個姑娘挺懂事的，去年暑假裏我回來，她還私底下安慰我，說過去的事讓我別太放在心上了，我爸和她爸的事不怨我，我能賠她家錢，她很感激……呀，來了，就是她！”
杜伊說著抬手向前指了一下，盧潤鄰抬頭看過去，隻見前方十來米開外有個人扛著一把鋤頭走了過來，看上去大約一米六出頭的身高，瘦瘦的，頭發也是剃禿了剛長出來的樣子，上身穿著一件泛黃的米白色的確良襯衣，兩隻袖子挽起到胳膊肘。右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左手裏提著一個塑料袋和一雙塑料拖鞋。兩條褲腿高高卷起到膝蓋上方，小腿和光著的腳上全是泥。
要不是杜伊說了這是胡立君、是個15歲的女孩兒，盧潤鄰肯定會以為是個男的，刻意留意了一下才看出來，胸部果然隱約看得出來有發育的跡象了，腰臀間的線條也確實是個女人。
看到胡立君來了，兩人就停下腳步，胡立君又走近了幾步，似乎才注意到杜伊，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說道：“杜伊姐，你回來了啊。”
盧潤鄰留意打量，這女孩兒的臉上雖然沾了汗水和土屑，髒兮兮的，不過還是能看得出來原本長得挺清秀漂亮。一張鵝蛋臉上，肌膚不算白皙，而是一種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很健康的麥色，清秀的柳葉眉下，雙眼皮大眼睛水汪汪的，挺直的鼻子和形的下巴之間，是唇線分明的一張小嘴，說話之際微微露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盧潤鄰心裏暗歎，真是可惜了，這女孩兒要是生在大城市裏，好好收拾打扮一下，絕對比電視電影上那些少年明星漂亮多了，將來長大了也肯定是個大美女。
杜伊說道：“立君，我昨天晚上回來，今早聽說你家又出事了，你媽……你媽……剛剛我去你家，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你們的，可是……可你奶奶和你弟弟對我意見挺大的，沒讓我進門，我還正想著等晚上你在家的時候再來找你。”
胡立君放下肩上的鋤頭，手扶著鋤頭把站在路邊，輕輕歎了一口氣：“唉，我家……我家……”一句話沒說完眼睛就紅了，趕緊抬手揉了揉眼睛，才又說道：“我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哪兒闖了災星了。不過姐姐，你別跟我奶奶和立國計較，他們對你那樣，也不完全是因為你。你平時不在村裏不知道，去年你一下子給了我家那麽多錢，我媽說這事我們不能悄悄的，得讓四鄰八舍都知道，讓大家都明白你是有擔當的實在人，
可就因為這個又招了麻煩。我媽沒了之後，總有人懷疑我家還藏著錢，或者有啥值錢的東西，就經常有賊來我家，有時候光我奶奶一個人在家，她眼睛看不見，有人光天化日就敢闖進我們家去翻箱倒櫃，我們也是被折騰怕了，所以現在不管白天晚上，一有人到我們家這附近，我們就都得提防著點。”
“你媽到底買的什麽保險啊？”杜伊問道。
“我也不懂這個，就是聽說……聽銀行的人說是給立國買的，等到他16歲了，好像說是每年可以領一筆錢，還有將來娶媳婦的錢啥的，一直可以領到30多歲吧。”
杜伊撇撇嘴，說道：“我今天來，主要就是想問問你，下一步你怎麽打算的，你們就這樣也不是個長遠之計吧？”
胡立君說道：“我得到明年7月裏才滿16歲、才能有身份證，立國現在才11歲，回家來呆著也幹不成啥，將來還是得讓他回去上學。我打算這一年先捱一捱，等明年我滿16歲了，我就把家裏的田地都租出去，然後我進城裏去打工掙錢，讓立國回學校上學去。”
“你不想回學校上學了啊？”
胡立君眼淚一下就出來了，急忙將眼睛在扶著鋤頭把的手背上蹭了蹭，說道：“我當然想回去了，我做夢都想上學，然後像你一樣考大學，到北京去上大學，可咋回啊？我和立國肯定得有一個人掙錢，另外一個人才回得去，立國這麽小，讓他掙錢他也掙不了，所以隻能是我去掙錢，讓他回學校上學。”
杜伊又說道：“算起來如果不出這事的話，你應該是在鎮上上初中，你弟弟在村裏上小學吧？”
“是啊，去年我媽出事的時候我剛上初三，要不是這樁事，我現在應該是正在準備中考、準備考高中了。立國是五年級，也該準備上六年了。”
“要不我給你們錢，你們姐弟倆都重新去上學吧？”
胡立君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算了，姐姐，我知道你心好，可這事……這事還是算了，反正也就一年時間，等明年我能出去打工了，就可以讓立國回學校去上學了，不麻煩你了。”
“你別跟我客氣了。”杜伊說道：“這是關係你們姐弟倆一輩子的大事，你不能……”
“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是跟你客氣。”胡立君打斷她，拉著她的手說道：“我跟你說實話，當初我爸和你爸那事，雖然我心裏明白不能怨你，可我奶奶不明白，她心裏對你和你爸怨氣大著呢，她經常這麽說，就連帶著立國都這樣了。你給了我們錢，我肯定得告訴他們是哪來的，你供我們姐弟倆上學這事不是一天兩天
，得是好幾年，所以也不可能騙得了他們，可他們要知道是你給的，他們絕對不會要，那倒反而耽誤了立國上學，所以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的錢我們真的不能要了。”
杜伊微微蹙了蹙眉頭，看到一旁的盧潤鄰，就嗔道：“你倒是想想辦法，別幹看著。”
“這事有什麽好想的，簡單得很。”盧潤鄰說道：“這錢你別出，我來出就是了，也別說是你給介紹的，就說……去找你們村主任，讓村主任來說，就說我是北京的一個好心人，參加獻愛心活動，從哪兒哪兒聽說了胡家的情況，想幫助他們，這不就行了。”
杜伊略微想了想，說道：“幹脆也別以你的名義出了，剛才胡立國已經看到咱倆在一塊兒了。回頭你去找常遼幫個忙吧，錢咱們出，用他的名義。”
盧潤鄰嘿嘿一笑：“行，一分錢不花還撈個美名的事，他肯定求之不得。不過這事也不著急，反正他們姐弟倆即便去上學也是9月份的事了，等過幾天回到北京我再找他，隻要9月份之前辦妥就行。”
杜伊對胡立君說道：“立君，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吧，回頭我們回到北京，請一個朋友來幫忙，讓他來找咱們村上，然後通過村上介紹了來幫你們，這樣你們姐弟倆就都可以回去上學了，怎麽樣？”
胡立君的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兩串淚珠子就順著眼角滾落了下來，抓著杜伊的手哽咽說道：“姐姐，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了，反正等將來我長大出息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你不用說這些，我又不是圖你們的報答，我就是希望看到你們好。”杜伊說道：“那咱們就這麽說定了，我們過幾天回到北京就看看具體怎麽安排，今天5月1號，我們爭取在5月份之內安排好，把事情定下來，然後你該租地租地，該準備的就準備一下，9月份就還回學校上學去。”
“嗯，姐姐你放心，我和立國一定好好上學，絕對不辜負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