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十年巷
常遼順著彩衣街往西跑出二三十米,就看到路右側一個巷子口有根水泥電線杆,電線杆旁邊的牆上就有塊藍色小牌子,上麵就是“十年巷”三個白色的字。一眼看進去,和剛才的那條巷子大同小異,也是青石板的路,兩側就是住家的門牆。剛一踏進巷子,心就狂跳起來——腳下這塊青石板她當年每天都會踩過吧?她不會就在家裏吧?甚至剛剛才從這塊青石板上走過去?會不會忽然哪一扇門打開,她就走出來了?見著她該先說什麽……
他正胡思亂想著,左手邊一扇木門“咯吱”一聲就打開了,他渾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忙扭頭看去,卻不是伊人,而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手裏提著個塑料袋,似乎是要出門扔垃圾,被自己攔住了路,就在門檻邊停下腳步,看著自己。
常遼幹笑一下,急忙又將照片遞了過去:“大爺,跟您打聽一下,您認識這家人嗎?”
老頭看了一眼照片,就抬手指著巷子深處,嘴裏用方言說著什麽。常遼雖然聽不懂,但看那神情樣子就知道他認識,住在巷子深處。於是急忙道謝一聲,就繼續往巷子深處走去。
往裏走了幾步,看到路邊一戶人家的房門虛掩著,常遼就伸手去敲門,一時間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會不會這就是她家?會不會來開門的人就是她?敲了幾下門,就聽到裏頭傳來腳步聲,不過一下就聽出來了,不是她的腳步聲,心才又落了下去,又微微有些失望。
開門的人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常遼趕緊將照片遞過去問道:“大姐,打擾您一下,您認識這家人嗎,聽說就住在這條巷子裏。”
女人看了一眼照片就笑道:“這是小鍾晴家嘛。”
“對、對!鍾晴家!”常遼心裏狂喜,急忙問道:“她家在哪裏?”
“她家以前是住在這裏,不過去年就搬走了,房子都賣掉了。”
“啊!”
女人繼續說道:“順著進去左手邊第三家以前就是她家,不過去年她家聽說是船上出了點事情,失火把人家的貨都燒光了,欠了好多錢,就把房子賣給她家隔壁王東家,一家人就搬走了。”
常遼心裏一陣刺痛,又問道:“那您知不知道她家搬去哪裏了?”
“這就不知道了。”女人搖搖頭:“她家的房子是賣給隔壁王東家,你去王東家問問吧,他家可能知道。你順著進去,左手邊第二家就是了。”
“嗯,謝謝大姐。”
常遼道聲謝,就轉身繼續往巷子深處走去,心裏隱約感到陣陣刺痛。當初她家的船被縱火之後,船上運輸的茶葉全被燒了,她曾在電話裏和
自己哭訴過這事,那些茶葉價值220多萬,她爸爸當時還躺在醫院裏,貨主去醫院裏盯著她家要賠償,又因為是人為縱火導致的損失,屬於刑事案件,有責任人,保險公司又不賠。不過後來怎麽處理她就沒說過了,想不到她家竟然連住房都賣了,舉家搬走,那她如今在哪裏,過得怎麽樣?難道她突然消失是舉家去躲債了,躲幾年之後再回來,所以和自己定下了那個約定?
不過轉念一想又知道不可能,她不是那種會跑了躲起來躲債的人。而且那場火發生在2003年12月30號淩晨,隨後她爸爸重傷入院,她打電話跟自己訂約、訣別是2004年1月11號淩晨,那時候她顯然已經準備好要“消失”了,中間隻有短短十來天時間,她爸爸肯定還連病床都下不了,就更談不上準備好舉家搬遷、躲債了。
常遼按照那位大姐的指引來到了她口中的王東家門前,兩扇白鐵皮門,一扇扣著,另一扇虛掩著。他沒著急去敲門,又繼續往裏走,想先看看鍾晴家的家門,或者說曾經她家的家門。
走進去七八米他就看到“門”了——這條巷子路麵的左側有一條大約四五十厘米寬的排水溝,所以住在這一側的每戶人家,門口都用兩三塊青石板搭了一座跨過水溝的小橋,小橋一頭連著路,另一頭直通家門,但是這座小橋的另一頭卻是磚牆!不過還是很明顯能看得出來那兒曾經有一道門,也是兩扇對開的,門楣呈弧形,隻不過現在已經被用磚砌起來又粉刷過了,重新粉刷的痕跡清晰可見。從外麵看,進門之後應該是還有個小天井,別的就看不出來了。
常遼在小橋邊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青石橋麵,冬天裏,石頭冰冷刺手,不過依稀間又似乎還保留著她腳底的溫度,她小時候,夏天也許經常光著腳在這石板上走來走去吧。想著就覺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石板縫隙間還有一些枯萎野草的草根,他一根一根的拔掉。
“你是幹什麽的?”旁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常遼扭頭循聲望去,隻見在王東家門口站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雙手插兜,肩膀上挎著個包,看那樣子似乎正要出門,此時正看著自己。
常遼揉揉眼睛站起身來,指了一下身旁的“門”說道:“你好,請問這裏原來是鍾晴家嗎?”
“哦,你找鍾晴家啊。”男子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沒錯,以前她家就住這兒,不過去年房子就賣給我家,她家已經搬走了。”
“知不知道搬到哪兒去了?能聯係上她家的人嗎?”
男子搖搖頭:“聯係
不上。”
常遼想了想,又問道:“她有個大伯你知道嗎?”
男子略微遲疑了一下,反問道:“你是叫常遼嗎?”
常遼一愣,看著他點點頭:“沒錯,我是,你怎麽知道?”
“以前聽鍾晴說過。”男子笑了笑:“我叫王東,以前她家住在這兒的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我比她大兩歲,我們倆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前頭那年,200……2003年國慶節她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吃宵夜,聽她提過你,她介紹你名字的時候說平平常常卻又遼闊無邊,常遼,所以我就記住了。剛才看你……看你蹲在她家門口的樣子,我就猜可能是你。他大伯我知道是知道,但也隻是知道這個人,聯係不上。很早就去南京工作了,跟街坊鄰居好像都沒什麽來往,就以前偶爾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回來一趟,我也就是見過幾次而已。最後一次見到就是去年,她家賣房子給我家,她媽來辦手續之前兩三天,她大伯來把她爺爺奶奶接走了。”
“2003年年底,她父母跑船幫人運茶葉,在徐州發生過一起火災,她家賣房子好像就是緊隨這之後的事情,後來她家怎麽樣了你知道嗎?”
王東輕輕歎了一口氣:“唉,挺慘的!她爸當時被燒成重傷,住在醫院裏,但是沒幾天就死了……”
“死了!”
“是啊,死了,現在就葬在城外的一個公墓裏。而且當時貨主又找上門去要求賠償,好像是……好像是220多萬吧,再加上她爸的醫療費用,她家當時為了籌錢,把能賣的都賣了,包括這房子,但好像還是差了不少。她當時在徐州那邊等著處理她爸的後事,她媽趕回來辦賣房子的手續,這些我也就是那時候聽她媽說的。”
常遼心裏一酸,感覺眼淚又要出來了,急忙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了一下,又問道:“既然她爸爸都葬回來了,那她和她媽應該也回來了吧?”
“這就不知道了。”王東搖搖頭:“我覺得應該沒回來吧,如果她們母女倆回到揚州的話,就算不住這兒了,但是工作生活方麵,偶爾應該也會跟我們這些老鄰居聯係走動一下吧,但是這一年來一點音訊都沒有,所以我感覺應該是沒回來。”
常遼暗暗歎了一口氣,想了想,又說道:“能不能麻煩你個事情,我留個電話給你,你如果有她家的消息,告訴我一聲。”
“行啊。”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常遼又說道:“對了,你知不知道她爸爸的墓具體在什麽地方,既然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又來到這兒了,想去祭拜一下。”
“我隻知道是安葬在城北公墓,但具體的
就不知道了。她爸名字叫鍾玉成,你到那兒去看看能不能查一下吧。”
“謝謝,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任何消息,麻煩一定要告訴我。”
“好的。”
常遼暗暗歎了一口氣,轉身向巷口走去,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原本以為隻要找到她家,多少總能有些收獲,卻想不到是這樣一個近似於一無所獲的結果,茫茫天下,接下來又該去哪裏找她呢?
胡思亂想著就走到了巷口,瞥見一旁牆上那塊寫著“十年巷”的藍色小牌子,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杜牧的一聯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這條巷子的名字沒準就是出自這聯詩。鍾晴讓自己等她到2010年自己的生日,已經等了一年,還有五年,然而滾滾紅塵、繁華似水,五年之後或許一切都付空夢,自己是不是也會發出一聲類似杜牧當年這樣的喟歎呢?
但轉念一想,又暗自慚愧,自己怎麽能生出這種心思呢?世上還有比她更值得牽掛的人嗎?等待她,無論結果如何,都值得,都不該有什麽好遺憾的。搖搖頭,甩開那個荒謬的念頭,邁步出了十年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