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放手

  “如果沒有柳嵐，你會不會有一丁點喜歡我？”


  “菲菲，這個問題沒意義。”


  “有意義，如果我們終將分開，我需要對這麽喜歡你的自己一個交代，讓她知道，她堅持的樣子，不那麽醜。”


  楚傑側頭看著趙菲菲，她這樣凝重的表情是楚傑第二次看到，上一次是在林皓的墓地前，她在鄭重的跟林皓告別，她努力拯救的人最終離她而去。楚傑突然發現，那個關於林的清明節活動他錯了，他以為生者對死者最好的懷念是記住，可是逝者已逝，對於生者以後的生活，最好的方式，不是記住，而是遺忘。逝者最想要生者做的事情，大概也是遺忘，然後繼續前行。


  趙菲菲該是用了怎樣的心痛和無力感穿越完了那個活動的全流程，細節越逼真，對白越揪心，就越像一把刀子插進她的內心，橫衝直撞。


  她是個堅強的姑娘，就憑她的堅強，老天也該給與她完美的愛人，和她並肩享盡人間浮華，而不是將一個不可得的人放在心裏，當做信仰。


  “林皓的媽媽過年的時候找過我，希望將林皓的骨灰遷回來安葬，再美的地方終究比不過葉落歸根。”


  楚傑沉默著。這樣的話題他一個外人沒有任何建議權，他隻是在內心糾結，他和趙菲菲在想同樣的事情，兩個人在一起呆得久了，磁場相近、思維也會想通、默契就這麽產生了。原來戀人的默契隻是世人給愛情披上的完美外衣，愛情不如世人描述的那般有魔力。


  遠在1萬1千5百公裏以外的柳嵐啊，你是如何做到完全的沉默。飛機最慢的飛行速度700公裏，16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飛得太久，怕我這濃鬱的思念到了你那裏就會變得稀薄。想讓天空飛過的小鳥飛到你身邊告訴你我愛你。


  蝴蝶飛不過滄海，小鳥飛不過太平洋。


  “你在想柳嵐麽？”趙菲菲小聲的問。


  楚傑抬頭，發現趙菲菲的視線一直盯著半山上的那團深綠色。


  “我在想，對於林皓他媽媽都想要讓他的骨灰在她身邊團聚，為什麽你不趁著還有一點機會，去試著探尋機會，真的和你心裏想念的人團聚呢？”


  趙菲菲收回視線，小心的在麵前的茶樹上取下一顆芽葉，攤在手心，拿給楚傑看，“綠茶最好的就是這尖上的嫩芽，而嫩芽又分一葉一芽最好，如果再要糾結一點，現在不是最好的時候，要在清明節前有露水的清晨摘下的葉芽最好。”


  楚傑不明就裏，疑惑的望著她。


  趙菲菲轉身，繼續沿著小路往山頂方向走，張開雙手，任憑手指在兩側的茶樹從裏劃過，茶樹枝頭被打得七零八落。楚傑沉默的跟在身後。


  “這茶園不是酒店的配套，是療養院一個病人的。


  他有自閉症。他拒絕和任何人溝通，卻癡迷著茶，對著他的茶可以一直絮叨，說許許多多的話。後來當時的院長想了個辦法，幫他租下了這塊地，給他建了個這個茶園。他每天悉心照料他的茶園，測試日照、水分、檢查蟲害。他能準確區分出每珠茶樹的營養成分，水份多少、日照多少，準確得像實驗室數據。可是他的自閉症依然沒有好轉，離開茶園他依然安靜得像這世上的一個鬼魂。”


  “那他現在還在療養院？”


  “不在了，在雲南，一個叫猛海的地方。自閉症沒有危險性，不傷害人也不自傷。院長給他家人建議換個環境，他在這裏照顧茶園的時候其實還是比以前說的話更多，如果換個新環境，再能增加一些說話的頻率，看能不能起到好的作用。”


  “哦，雲南有普洱茶。”


  “是的。那裏許多深山、人煙罕至的地方保留著很久很久以前的古樹，讓他非常的驚喜，瞬間就決定留在那裏。而且慢慢的，他開始有了朋友，那裏有一大群和他一樣對茶癡迷的人。他們是正常人，他們能跟正常人交流，但是他們不屑，他們和懂茶的他在一起交流茶的文化，他融入在裏麵，像他們一樣，他們誰都不知道他有自閉症。或者叫，他們的症狀和他一樣，如果他是自閉症，那他們呢？”


  “哦。那這個問題就複雜了。就跟之前我們說到你媽媽的子宮肌瘤一樣，因為是機器數據，沒有感情色彩，隻有是和不是之分，容易過度醫療。院長覺得這是個可以研究的方向，所以後來親自去了一趟，我也跟了去。你猜怎麽的?”


  “病好了？”


  “他戀愛了。”趙菲菲笑了笑，“一個普通的茶農姑娘。因為身份家世的懸殊，他買下了她家的茶山，讓她家一夜暴富，是不是一個簡單的灰姑娘變公主的故事？可惜不是，反而他們領養了很多小朋友，雲南很多貧困家庭的孩子沒錢上學，他們資助他們上學。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隨手摘了茶樹上的葉子，用普通的茶壺泡茶，完全沒有他以前的講究，不用去區分生普、熟普、陳茶還是新茶，也不會糾結要用怎樣的火候燒水、怎樣的茶具能泡出茶更好的味道。即使他滿山都是名貴的茶樹。他說，遇上她，才明白，喝茶這種事它的本質隻是讓自己回歸平靜，任何的細枝末節都隻是一些輔助手段，而他癡迷於那些細節，失了愛茶的初心。這和做人是一樣的道理。”


  楚傑在努力思考，趙菲菲講這個故事的具體意義。


  說話間他們已經爬到了山頂，趙菲菲停下來，望著整個山下風景，“我想說的是，這人生啊，時間節點真的很重要。如果他還呆在這裏，即使有了那個姑娘，他可能會覺得這麽粗


  糙的姑娘完全不愛惜茶，怎麽可能成為自己的伴侶。如果有時光機器，我們回去告訴當時的他，他現在的狀態，他肯定也不信，這一定是天方夜譚。他的人生節奏是對的，他經曆完了所有的過程，他現在這樣最完美的結果就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他已經徹底好了，也因為他好了讓院長改變了初衷，院長現在在全國各個療養院遊走，很多時候跳出療養院本身才是最好的醫療手段。”


  “這院長也是個奇人。”


  “是啊。”趙菲菲歎氣，“所以我不能理解他們現在這院長選定的標準。真的不及以前院長的十分之一。可憐了現在這些病人。”


  話題扯得遠了，楚傑才突然反應過來趙菲菲的用意，“所以你是決定不去探尋真相？即使近在咫尺。”


  趙菲菲又將視線移回半山腰的療養院，默認。


  “但是，菲菲，有些人能夠等，有些人等不到。”


  “聽從老天的安排。”


  “那麽你又怎麽會知道，現在的這樣是不是老天的安排？突然開始的旅程，突然的我的病倒，你的求醫。萬一都是老天的安排呢？”


  “那一定不是最好的安排。我敲完了所有的門，我沒見到她。她主動隱藏也好，被動隱藏也罷，結果都是想不讓我知道。我又何苦非要糾纏到底？”


  楚傑沉默了。在這件事上，趙菲菲表現出的冷靜和消極是和她平時完全相反的。對於楚傑，她強硬到底，對於自己的媽媽卻避而不見。


  “你爸爸說很長一段時間你和他很疏離，疏離的原因我想是因為他送走了你媽媽，讓你無法享受到媽媽的溫暖吧。那說明在你的內心你媽媽很重要，不然你也不會因為我媽媽的一點善意情緒這麽波動。”


  趙菲菲不為所動。


  “菲菲，你是個善良的人，從你對林皓，甚至對我，都能看出來。現在如果你一走了之，我怕你媽媽再也等不到你，成了你終身的遺憾。”楚傑耐心相勸，句句誅心。


  趙菲菲環顧了四周，視線停在一個木製長椅上，應該是為采茶工人搭建的比較簡陋的休息區。走過去，趙菲菲坐了下來，看著楚傑一步步的跟過來。


  “如果你媽媽瘋了，你會想要別人知道麽？”


  沉默了幾秒，“大概不會。但是我會好好照顧她。”


  “怎麽照顧？白天上班，晚上回去偷偷照顧。如果遇上上班不順心的時候呢？遇上你加班的時候呢？遇上你出差的時候呢？”


  “還有爸爸，還有柳嵐。都可以幫著照顧。”


  “如果他們正好都有事呢。日子那麽長，總有些湊巧的時候。”


  無言以對。


  “如果你爸爸有什麽應酬場合需要帶妻子出去，如果你和柳嵐結婚需要有父母在場，怎麽

  辦？”


  “總有解決方法的。”


  “是，總有。總能找到個折中的方法，但是現在呢？如果媽媽病了，你要放棄去韓國奔你的事業你願意麽？即使你願意，你又如何長期負擔她的醫療費用？如果她的醫療費用占據了你大部分收入你又怎麽撫養你未來的子女？”


  又是一陣沉默。


  “知道我爸爸為什麽要送走媽媽麽？他的名聲，他的名聲對他生意場上有用。甚至他的新老婆都算作他的招牌，可以讓他在很多需要演繹家庭美滿的場合完美演出。我如果當初繼續和他硬抗，我就是下一個被放棄的人。”趙菲菲聲音提高了很多，“看著我。”


  楚傑抬頭。


  “我的理論不深奧，淺顯易懂，你回去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給你明白的說出這個道理。我要在這個家庭裏生存，就要盡力維護我爸爸的所有光環，順從他的意願。我要懂得放棄，即使是我的血親。你非要逼我把這麽陰暗的部分拿出來晾曬。”


  楚傑的心徹底的涼了。是的。趙菲菲的說辭不深奧，和臨出發前爸爸的觀點大同小異。每個人都懂得取舍，包括柳嵐，她不告而別，明知道會對她和楚傑的感情造成信任危機，她依然做了取舍，為了給晴兒更好的安排。


  這個世界如此的涼薄，隻剩他一個人沉迷在自己營造的溫暖中。


  “可以借你的肩膀麽？”趙菲菲沒懂楚傑搭話，將頭靠在楚傑的肩膀上，“我多麽希望你永遠保持你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可是你要探尋真相，我又不舍得欺騙你。我是配不上你的那個人，我的心裏有很大的缺口，填不滿，這樣的人，不該擁有幸福。拽著你不放，是迷戀你的溫暖，我缺失的部分你能填上。可是你對我沒有這樣的責任啊，終究是我太過自私了。”


  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了，“我放了你，大熊，我放了你。你安心和柳嵐去戀愛，結婚，生子，我會給你祝福。我依然在的你身邊，隻是我不會再開口說愛你，將所有的話放回心裏，慢慢的放在角落，假裝自己看不見。”


  楚傑心亂如麻。為了趙菲菲，心亂如麻。楚傑終於知道這世間的無力感，趙菲菲和媽媽明明可以相認，卻無力去靠近；自己明明可以和柳嵐兩情相悅，卻無力去維係；趙菲菲明明擁有讓世人羨慕的所有，卻無力使自己幸福。


  有時候，盡管事與願違，也隻得領受；


  有時候，明明非我所求，也隻得遷就；

  有時候，盡管依依不舍，也隻得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