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末日孤城_終章
門被輕輕的敲了幾下。在湯瑪士說“進來”之前,戴瑞肯已經推門而入。
“湯瑪士大人。”戴瑞肯看著湯瑪士,眼中滿是憂慮。今天的大部分時間他都跟在湯瑪士身邊,所以湯瑪士所得到的消息他也全部聽到了。而眼前情況之惡劣,哪怕是戴瑞肯都能感覺得到。艾羅蘭現在毫無希望。在黑島仁一個接一個的周密部署和陰謀詭計中,曾經被視為北地強國的艾羅蘭,現在已經衰弱到了極限。在孤立、封鎖、饑荒和戰爭的共同打擊下,現在的艾羅蘭已經風一吹就要倒下。
戴瑞肯完全不知道他們現在留在艾羅蘭還有什麽機會,或者說還有什麽意義。而在離艾羅蘭兩三天的路程的港口(阿呆隻用一天,甚至一天都不用),一艘任何軍艦都追不上的快船正在等著他們。黑島仁的兵力並不多,至少今天抵達的還不夠多,無法封鎖所有的出入口。現在離開的話,一切還來得及。
至於艾羅蘭,就聽天由命吧。反正造成眼前這一切的,正是艾羅蘭人自己。隻要他們有一點團結精神,和一點聰明智慧,他們本來可以安然度過這次戰爭的。
但是看到湯瑪士的眼睛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戴瑞肯卻無法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阿蠻,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很累。”湯瑪士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湯瑪士大人,那個,那個……”戴瑞肯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那個船長在等我們……隻等我們十天!”
“我知道,阿蠻。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你知道嗎,阿蠻,很久以前,黑島仁曾告訴過我,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計劃。任何完美的計劃中都有漏洞……唯一的問題就是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漏洞。阿蠻,不妨你猜猜,黑島仁現在在做什麽?”
“在計劃攻打城池吧。”戴瑞肯隻能這麽想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湯瑪士模棱兩可的回答。“阿蠻,好像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我太自信了……黑島仁已經賭上了一切,假如我和他見了麵,能說服他放棄嗎?”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戴瑞肯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沒理解湯瑪士到底說的是什麽。
“應該不可能吧。他走得太遠,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哪怕睿智如他也無法逃脫這凡人的局限。但一個人賭上一切之後,他的靈智也已經被欲望所蒙蔽……當欲望達到最高點之後,人的注意力早已經不複存在,那裏就是人心的空隙。那是任由他人蒙蔽操縱的空隙,也是難以填補的空隙。”
湯瑪士搖了搖頭,似乎想把某種念頭從腦海中排除。
“但是,不嚐試一下的
話,又怎麽知道結果呢?”戴瑞肯自己也不知道動了哪根筋,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不知道為什麽,湯瑪士聽到這句話,眼睛突然發亮起來。“你說得對,阿蠻。”
戴瑞肯正想說話,身後卻傳來敲門聲。接著幾個艾羅蘭人走進了房間,領頭的那個正是艾米。
說實話,在艾米還偽裝成“小可”的時候,戴瑞肯就一直不喜歡她——在她恢複本來麵目時候,這種不喜歡就進一步增強了。事實上,他對這個女人,這個艾沙斯特的聖女什麽的,一點好感都沒有。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沒有告訴湯瑪士。那天在龍人城裏,在龍神麵前,艾米說出了她對湯瑪士的愛意。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詹宏遠比她更匹配湯瑪士!所以戴瑞肯決定把這個事情一直隱瞞到無法隱瞞為止。就算哪天湯瑪士因此責怪他,他也打算假裝不知道。
“湯瑪士大人。”說話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年紀不會太大。他給戴瑞肯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一個練武之人——他的身體好像就是純粹由肌肉、腱子和骨骼組成的,而且有著那種跨越過生死之後所特有的冷淡和平靜的眼神。
“我叫康德,聖劍騎士團最後的騎士之一。”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湯瑪士的眼睛眯了起來,開始仔細打量他。“您可能已經忘記了我,但我依然記得您,還記得跟隨您麾下作戰時候的事情。聖劍騎士團戰敗的時候,我因為身體不適沒能隨軍出征,所以才活了下來。”
“聖劍騎士團還有多少人?”湯瑪士問。
“除您之外還有六個人。全部是因故沒能隨軍出征的人。”康德向後指了一下。曾經艾羅蘭最大最強的騎士團,現在就剩下這麽多人了。
“您的計劃,我們認同了。”康德說道。“雖然隻有很小的希望。但是哪怕再小的希望也比沒有要好。我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希望您能主持我們的團長,尤裏安大人的葬禮。”
“葬禮?”聖劍騎士團覆沒已經很久之前的事情,為什麽葬禮……
“黑島仁把尤裏安大人的遺體送了回來。但是葬禮卻一直沒有舉行。大主教們都在彼此爭吵,為誰需要對失敗負責爭論不休,聖劍騎士團仿佛一夜之間被人遺忘。尤裏安大人的葬禮一直沒有舉行,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主持。現在,您是最合適的人選。”
湯瑪士站了起來,“阿蠻,把我的盔甲拿來。”他說道。“尤裏安……”透過這個名字,一張臉慢慢的在記憶中成形。“……真沒想到你成了我的後任……真沒想到我們再次相見就已經天人永隔。”他用僅能自己聽見
的聲音說道。
黑暗籠罩墓室,僅有些許聖燭搖曳獨明。燭光寂寥,映照精鋼盔甲之上,其上流光百轉。六名聖劍騎士戰士跟隨在湯瑪士身後,身著騎士團華麗的重甲,持燭穿越墓道,緩緩前行。逝去的同袍靜躺在他們肩扛的靈柩中。
名喚康德的騎士走在隊列的前段,湯瑪士的身後。他手捧長篇卷軸,口誦悼詞,聲音在沉鬱的墓室中回蕩不休。
“……在艾羅蘭的沙場上,尤裏安大人獨自擊殺三名冰霜巨人,劍下喪生的獸人更是數不勝數……”
他繼續展開卷軸,這篇記載著死者生前功績的羊皮紙卷下端已經垂至他的膝蓋,雖然卷軸之上的文字細密而遍布。
“……尤裏安大人於高山之巔擊破獸人碎顱者部族,以正義之刃,將這些邪穢生靈盡數殲滅。如今這些怪物永遠埋葬在山峽之間,再也不能為禍艾羅蘭……”
肅穆的隊列應和著悼詞的節律邁步前行,所有的騎士都放下麵甲,將刻骨的哀傷深深埋藏。這段路途嚴格來說並不長遠,但是卻走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終於,騎士們行至一座敞開的墓室,這裏便是艾沙斯特的聖武士尤裏安的長眠之所。每一位騎士團高層都在這裏有指定好的永眠之所,湯瑪士的居所便在尤裏安之側,黑島仁的居所還在他們之前——當然,兩間墓室上麵的姓名皆已被毀去,無法識別。
“……和黑島仁所率領的遠征軍交戰,不幸中了敵人陷阱。尤裏安大人英勇作戰,最終血灑疆場……”
騎士們放低靈柩,讓死者緩緩滑入墓室。康德收攏這記載著死者畢生功業的卷軸,將其裝入一個金屬的容器。
湯瑪士從康德手中接過這個金屬容器,將之小心的按在墓穴上方的空洞內。他沒有念誦艾沙斯特的禱告文,取而代之的是,是自古流傳的英雄頌歌。
“……身既歿矣,神武惟揚,殞命疆場,其勇乃彰,長眠此兮,永沐榮光,魂兮歸來,執戟擎梁。仁兮智兮勇兮,艾羅蘭之尤裏安。”
“魂兮歸來,永守家園。”騎士們齊聲念頌。
兩名騎士將石門關上。從此之後,死者將永遠安眠與此,接受後人的敬奉崇拜。
湯瑪士在石門封閉時默默行了個軍禮。所有騎士都效法湯瑪士的舉動,以示敬意。
戰士們魚貫而出,戴瑞肯已經在外麵等了很久。除了戴瑞肯之外,還有艾米以及為數不少的艾羅蘭居民,除戴瑞肯外,大家一個一個都垂首默哀。艾羅蘭最偉大的英雄之一已逝,但他終得永遠沐浴在艾沙斯特的光輝下。而他們的命運似乎更加悲慘,艾羅蘭此刻,敵軍
已經雲集城下,而城中既無可戰之兵,也無可用之糧。
“湯瑪士大人。”戴瑞肯把湯瑪士拉到一邊。“剛才,他們告訴我……告訴我……您打算黎明時分發動突襲?”
“誰告訴你的?”湯瑪士反問。
“別管這個了。湯瑪士大人……告訴我他們在說謊!”他有些慌張的看著湯瑪士,用力拉著湯瑪士的披風。“這城裏根本沒有可用的部隊啊!”
“你跟我來,阿蠻。”湯瑪士帶著戴瑞肯向一個僻靜之處走去。“阿蠻,事實上我不想騙你,這是唯一的機會了。黃昏時候你也看到了,黑島仁的部隊應該還沒有全部抵達,他們還沒有紮好營房,沒有挖壕溝,也沒有安置柵欄。但是明天,這些東西都會準備好。那時候,就一切都晚了。”
“可是……”戴瑞肯拚命的想說話,卻一時之間無從說起。“但是你不能去!”
“沒有其他選擇……假如有第二個選擇,我也不想去。阿蠻。”湯瑪士摸了一下戴瑞肯的頭,微笑著。但是戴瑞肯一點也不想看到湯瑪士露出這種微笑。“但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但是湯瑪士大人,你有多少機會?黑島仁假如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精明,他就絕對不會忽略這個漏洞!他一定會做好準備的!”
“對,我也相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黑島仁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你知道,就算他做好了準備,我依然有那麽一點點的機會。”湯瑪士回答。“他們兵力不足,也不夠熟悉附近地形,無法靠人牆封鎖所有道路。我可以借著夜幕掩護離開城市,到黎明到來前抵達最夠近的位置。接下來隻要能衝破他衛隊的防護,我就可以直接抵達他身邊……”
湯瑪士說話的口氣頗有幾分自信,戴瑞肯不禁愣了一下。
“湯瑪士大人,告訴我,你覺得你能幾分把握?你能平安回來嗎?”
“如果說把握……我應該至少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至於平安回來……”湯瑪士臉上的笑容讓戴瑞肯一陣心酸。“……我真的不知道。”
“那詹宏酋長怎麽辦?你不是發誓要回去的吧?你不是對著她發過誓嗎?難道你要食言?”戴瑞肯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道。
“阿蠻,我發過很多誓言。”湯瑪士沉默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很多,很多的誓言。我曾經發誓要追隨艾沙斯特,為他的榮光而戰……我曾發誓要平安回家,和親人團聚……我曾發誓要永遠遵守騎士的誓約……謙卑、榮譽、憐憫、勇敢……可是這些誓言我全部違反了。一開始候是為了守住某些誓言,違反另外一些誓言,然後是為了現實的理由而違反
另外一些誓言。對很多人來說,誓言隻是語言而已,嘴裏吐出的誓言並無特別神聖之處。就算說出話的時候並不是刻意的謊言,也無法經受現實的考驗。”
“湯瑪士大人……”
“可是誓言卻是真的存在的。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神聖的角落,在這個角落,誓言是真實存在的。每個人都會對著這個角落起誓,而這個誓言既不是耳朵可以聽見,也不是嘴中可以說出的。人們終其一生遵守在這個神聖之所發下的誓言。我也不例外。”湯瑪士回答道。“我知道很危險,我知道我回來的機會不大。但是阿蠻,這卻是我不能不去做的事情。你能理解嗎?”
“那麽,讓我一起去吧!”戴瑞肯咬緊牙關,突然提議。
“不,阿蠻,這不是你的戰鬥。我已經在這裏失去了戴瑞肯,再也不能失去你了。”湯瑪士突然間抱住戴瑞肯。戴瑞肯已經接近16歲,換句話說,已經接近成年了,而且發育的非常良好,現在隻比湯瑪士矮了大半個頭而已。但是被湯瑪士抱住的時候,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突然之間他重新變成了一個兒童,現在被長輩抱在懷裏。淚水從他眼眶中流出。
“對不起,阿蠻。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很遺憾不能一起渡過更多的時間。你是個好侍從,最好的那一種。”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湯瑪士已經走遠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我們本來應該是來艾羅蘭……我們應該是……有一艘船在等我的……戴瑞肯腦子裏一片混亂,突然之間,他看到了艾米從那邊走了過來。
“艾……艾米!”戴瑞肯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遇到一根從天降落的繩子,趕緊衝了過去。
“艾米小姐……”此時此刻,戴瑞肯再也顧不上自己對艾米的敵意了。“湯瑪士大人說要在天亮之前發動突襲。”
“我已經知道了。”艾米回答。“他讓我找來了城裏所有真正的騎士,還有所有的馬……”
“但是這是送死啊!黑島仁一定已經想到了!他那麽細致的人,不可能想不到的。你必須阻止湯瑪士,否則的話……”戴瑞肯一下子噎住,突然間意識到彼此之間立場存在巨大的差別。不過幸而,他想起一件事情。
“你不是說過你愛湯瑪士大人嗎?你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他去死?”
“這是艾沙斯特的旨意。”艾米回答。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臉上一點都沒有悲傷的樣子,就算有,也淡得讓戴瑞肯看不出出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中似乎有點晶瑩。
“你……”戴瑞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這
個女人不愧是什麽“聖女”,對她來說,什麽東西都比不上對神的虔誠重要……戴瑞肯突然間注意到艾米身後的的人。
那是個高大的身影,理論上說,戴瑞肯應該一早就注意到他才對(就算他情緒失常也一樣),但是事實上,直到現在,戴瑞肯才意識到有這麽一個人存在。這個人穿著一件長襟袍子,也許是因為太黑的緣故,看不清楚他的麵容——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戴瑞肯卻感覺到對方正在注視著他,目光似乎直透內心,讓人不自覺的感到畏懼。不,不止是畏懼,是另外一種更大,更強烈,更不可抗拒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這個感覺……戴瑞肯舌頭幾乎失去了活動的力量,他用力吞下一口唾沫,讓自己僵硬的脖子稍微能動了一下下。沒錯的……是這個感覺……這個是……當初在龍人城中,看到瑞莎米亞降落在麵前的感覺。這是神威!
……
“這是作弊!”黑色棋手用手凶狠的指向對方。但是他不敢做得更多了,冥河誓言的力量依然存在。而他,在這場賭局中,已經耗盡了事先規定的力量了。
“沒有作弊。我發下的誓言和你一樣,但是並沒有規定我不能借用別人的力量啊。”白色棋手悠然自得的回答。
“你……”雖然說這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真實的情況就是這樣。白色棋手確實沒有違反他發下的冥河誓言,否則的話,他早就被卷入冥河之中,開始長達數十個世紀的囚徒生涯了。
“也罷!”黑色棋手憤然的舉起手。“你隻不過是從神血後裔身上借助那麽一點點神力而已。那雖然是遺傳自龍神瑞莎米亞,但是宿主畢竟隻是個凡人。你又多少的力量可以用呢?就讓我看看你能幹什麽吧!”
……
“打開城門!”
伴隨著輕微的金屬鏈子聲響,一扇門被拉了起來。這是艾羅蘭眾多城門中很小,很不起眼的一個門。在幾個火把提供的微弱照明下,一隊人馬聚集在城門口。
“十七個人……二十一匹馬……”湯瑪士不禁感到有點苦笑。曾經繁榮強盛的艾羅蘭,如今卻隻能湊出十六個騎士,連每人兩馬都做不到。
阿呆就在湯瑪士身邊。此刻所有的馬都被掛上精良的馬鎧,阿呆也不例外。似乎已經意識到此行凶險,阿呆在不斷的左顧右盼,在尋找脫身的機會。
“阿呆。”湯瑪士走到愛馬麵前,他用手輕輕的撫摸著阿呆的頭。“如果你害怕的話,可以不去。”
阿呆瞪大了眼睛,看上去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沒錯,如果你不想去,就可以不去。你決定不去
嗎?”
阿呆躊躇了一下,毅然點了點頭。
湯瑪士另外選了一匹馬,飛身跨上。所有的騎士都已經做好準備,看到湯瑪士的舉動,他們每個人都翻身上馬,準備出擊。
敞開的大門前出現了一個舉著火把的身影,擋在了隊伍的前麵。那是艾沙斯特的聖女,艾米,她她的麵容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愁,手中火把已經燃燒了一半。
“諸位。”艾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艾沙斯特在召喚你們上他的聖殿。”她讓開路,但依然麵對騎士們。
“你們不必準備行裝,因為你們都已經滿身榮光。他在他的宮殿門口等候著你,他的貴賓席上已經為你們留好了位置,讓你們同最尊貴,最受他寵幸的人為伴。此為真言。”
阿呆站在原地,湯瑪士居然沒有騎著它出去,讓它一時之間有些不敢置信。但是事實證明,湯瑪士這次沒有騙他。所有的騎士和所有的馬都離開了,現在這裏隻剩下它獨自一個——當然,還有一群麵黃肌瘦的民兵。阿呆瞬間想起自己剛進艾羅蘭城時,遇到的那種貪婪的目光——那不是看著一匹馬,而是在看著一坨肉。它四處尋找戴瑞肯,但是戴瑞肯不在這裏。
於是,在所有人的眼中,阿呆突然發出一聲長嘶,接著向尚未關上的城門衝去,消失在夜色裏。
……
“大人,沒有動靜。”這是卡爾第三次向黑島仁匯報情況了。夜色深沉,掩蓋了整片大地,營地裏隻有些許火光,如同天上星星一樣,明滅不定。
“嗯。”黑島仁輕輕的點了點頭。他穿上了自己全套的鎧甲,端坐在椅子上,頭盔則捧在手上。他的衛兵站在較遠的位置,全部全副武裝,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們現在在城外最高的一個坡地——說是坡地,其實隻不過是一個緩坡,完全沒有戰鬥時居高臨下的地利,隻不過讓視野更加寬廣而已。
“湯瑪士真的會來嗎?”卡爾看著遠方艾羅蘭的方向,那裏一片漆黑,死氣沉沉。
“其實現在我也不是有百分百把握的。”看著卡爾焦躁的神情,黑島仁不禁一笑。“我想,他來的可能性有六成吧。因為我還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也許湯瑪士根本沒有為艾沙斯特作戰的打算。他雖然來到艾羅蘭,但他現在正偷偷溜走。如果是那樣的話,是我和他之間最好的結局了吧。雖然有那麽一點點遺憾……”
東方已經開始出現魚肚白,第一縷曙光已經不遠了。
“大人,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動靜啊。”卡爾看著遠方。黎明之前的這段時間格外靜謐,整個原野,包括營地和城市,都一
片靜悄悄的。隻有偶然傳來的幾聲馬嘶和叫聲,但是反而這片寂靜顯得更加悠遠。
也許這一切布置都多餘了呢。雖然是這麽說,但是這反而讓卡爾感到一陣心安。
“大人,差不多了吧,應該可以讓埋伏的士兵們……”卡爾的聲音被身後一陣紛亂的叫喊聲打斷了,叫喊聲隨即變成了廝殺的呐喊以及傷者的哀嚎,接著,馬蹄聲開始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
“切,居然不是我們預想的方向……”黑島仁轉過身,看著聲音的方向。“看起來我低估你了,湯瑪士。你居然繞了個大圈……穿過了我大半個營地……不過其實你是多餘的,我本來就沒打算玩什麽花招。”
“卡爾!”突然之間,黑島仁正色看向身邊的見習騎士。“我可以信任你嗎?”
“就如同相信您的劍一樣,大人!”卡爾回答。
“馬上去,把弓弩手朝這邊調集。”黑島仁向前方一指。“我的生死,就取決於你是不是能在他衝過來之前把弓箭手領到那個位置了。”
卡爾迅速飛身上馬離去。黑島仁向他的衛兵做了一個手勢。衛兵們立刻跨上戰馬,朝著戰鬥聲響之處殺去。
廝殺聲越來越近,轉眼之間,戰鬥已經可以用肉眼看見了。現在,戰鬥的情況可以看得很清楚了。遠征軍全部披著淺綠色戰袍,而這種染料艾羅蘭根本不出產——而且經過長時間的封鎖和巧妙的布置,黑島仁可以保證艾羅蘭城中沒有這種東西——所以敵我情況一目了然。艾羅蘭人衝破了一小波步兵巡邏隊的阻擋,猛的衝向後麵尚未準備好的弓箭手。身披淺綠色戰袍的弓箭手尚未發弓射箭,就在戰馬的衝擊下尖叫著崩潰。
時間正是黎明,大部分士兵都在營房休息,現在想要讓士兵集結已經是鞭長莫及。轉眼之間,這支努力阻擋敵人的巡邏部隊完全崩潰,淺綠色的戰袍四下奔逃。敵人沒有戀戰,迅速朝著黑島仁的位置衝了過來。
衛隊這個時候已經趕到。兩支騎兵迎頭相撞,廝殺成一團,一時之間糾纏成一團。但是這種戰鬥,注定持續不了多久,因為數量太少了。黑島仁的衛隊不過二十人,而來襲的艾羅蘭騎兵也不會比這個更多。這樣小規模的戰鬥,假如有少數人試圖繞過交戰,另外一方是難以阻擋的。
“是不是覺得很幸運呢?湯瑪士?”在遠處的黑島仁一點也不意外的看到這場較量由艾羅蘭人占了上風。不僅如此,還有三名艾羅蘭騎兵成功的避開了戰鬥,繞了個小圈,朝著黑島仁這邊快馬加鞭衝來。現在,他們的前方一無遮擋——至少看起來如此。遠征軍雖然總兵力上萬,但是此
時此刻,黑島仁是獨自一個人。
“殺了他!”借著清晨的曙光,黑島仁清楚的看見領頭那個揮舞著長劍,向他衝過來的人。雖然相隔甚遠,但是黑島仁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個人眼中的熾烈的恨意。
隻可惜……他不是湯瑪士。
一隊弓弩手出現在遠處的一個山坡上。但是他們太遠了,遠的超過了十字弓的射程,所以衝過來的騎兵中,沒有一個人在注意他們。
“射擊!”遠方傳來卡爾的清晰叫聲。
接著,仿佛一陣雷霆落在這幾個衝過來的艾羅蘭人身上。三個人,三匹馬,幾乎是瞬間癱倒下去。黑島仁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騎兵交戰的現場。盡管他的衛隊全部是雇傭兵中挑選出來的勇士,但是卻被數量上更少的艾羅蘭騎士壓倒了。艾羅蘭人幾乎像惡魔附體一樣,完全不顧性命的搏殺,隻有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後退,就算被敵人刺中,砍中,他們也都拚著最後一口氣,和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敵人同歸於盡。
他們也知道拚命,可惜太遲了……
黑島仁看著雙方的數量迅速的減少下去。很短的時間,戰鬥就大體結束,衛兵們不是戰死就是逃走。剩下的艾羅蘭人已經發現遠方那隊神秘的的弓弩手。但是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唯有繼續向黑島仁這邊衝過來。
“第二隊,上前!射擊!”卡爾的第二聲喊聲隨風飄來。
兩百名士兵,五十人一隊,可以射擊四波。黑島仁用一雙近乎冷漠的眼睛看著發生的事情。第二波弩箭給艾羅蘭人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損失過半。然後第三波箭矢撂倒了剩下的幾乎所有騎士,隻有最後一個幸運兒還在。不,那不是幸運,而是其他的騎士有意識的擋在他身前,用身體替他擋下了箭矢。
“湯瑪士……”黑島仁的嘴裏輕輕的吐出這個名字。他認出了這個最後的騎士是誰。
但是一切都結束了。卡爾的聲音清晰的隨風傳來。“第四隊,上前,瞄準!”
“湯瑪士,你也不過如此而已。”黑島仁有些失望的看著這最後一幕。一名騎士朝他飛馳而來,在他的側麵,五十名十字弓手已經舉弓瞄準。這個距離內,超級十字弓可以射穿任何盔甲,甚至可以穿過盾牌。沒有人可以在這如冰雹一般的箭雨中活下來的。
“射擊!”這個聲音仿佛是生命的最後一個開關。
“噅噅噅……”一個黑影從斜刺裏跳了出來,一匹馬——因為剛才的戰鬥造成了很多逃散的馬匹,所以沒有人對它有太多注意——高高跳起,擋在湯瑪士和弓弩手之前。原本會射中湯瑪士的大部分箭矢全部射在這
匹馬身上。
……
“阿呆!”湯瑪士發出一聲大喊。剛才這一波箭雨,他本來是萬難幸免的,但是沒想到阿呆居然會跳出來,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箭雨。阿呆半邊身子上插著數十根致命的箭矢,落下的時候再也控製不住平衡,翻倒在地,發出一聲“噅噅”的哀鳴。三條馬腿如絲緞一樣光滑,最後一條被血染成猩紅。
胯下戰馬微微失去平衡,湯瑪士意識到這匹馬也中了箭。
他沒有時間去檢查坐騎的傷勢,這匹馬拚著垂死的力量向前跑出了最後一段路,接著失去了奔跑的力量,前腿一軟,向前撲倒。但湯瑪士及時跳開馬,但是在腳觸地的那一瞬間,才發覺自己的一條腿感覺異樣。事實上,不止是馬,他也中了一箭——射在大腿中間,穿過盔甲,洞穿了整條大腿。
“唔……”湯瑪士低聲的呻吟了一下。
但沒有時間處理傷,湯瑪士抬起頭,黑島仁已經在他的麵前不遠處了。
“湯瑪士,我看得出來,你有話對我說。”黑島仁向前走了幾步,但是湯瑪士看得出來,他的腳步有些浮虛。“說吧,我會仔細聽的。我們現在在這裏相對,這是你名副其實的豁出性命,越過所有的誘惑、恐懼,滿身創傷,在血棘之路的最後才抓住的唯一希望。如果說命運是血的話,這就是反複壓榨之後流出的最後一滴。”
“不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黑島仁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瓶子,一口將瓶中的液體喝下,隨即用力的把瓶子丟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殘留的紫色液體灑在石頭上,散發出一種刺激的氣味。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要殺掉那些老人、婦女和兒童,對嗎?就在他們手無寸鐵的經過黑石要塞的城牆下的時候。”
湯瑪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黑島仁。
“那麽我告訴你答案!湯瑪士,因為你是一個聖武士,而我不是。”黑島仁眼神淩厲的盯著湯瑪士,四目相對。“要恨,就恨他們為什麽是艾羅蘭人吧!”
“大人!”那邊卡爾已經縱馬衝過來。他手持長劍,直撲湯瑪士。
“站住,卡爾!”黑島仁看著疾馳而來的隨從,喊道。“不要過來。這是我和他的事情!”
“大人!”卡爾有些疑惑的勒住馬。為什麽會這樣?黑島仁大人他想幹什麽?他翻身下馬,迷惑的看著遠處對峙的兩個人。湯瑪士沒戴頭盔——那是之前的戰鬥中脫落的。黑島仁也已經把頭盔隨手丟掉。
空氣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湧動,卡爾清楚的感覺到什麽東西吹到臉上,撲麵生痛,就好像極冷天氣時被寒風
勁吹時候一樣。但是現在的天氣談不上極冷,更別說此刻並沒有風。
這就是……雙方散發出來的鬥爭之氣嗎?這就是黑島仁大人的真正實力?雖然人人都說黑島仁是一名優秀的戰士,但是實際上他一直以運籌帷幄著稱,鮮少親自動手。至少卡爾從未見過黑島仁揮劍戰鬥。
但是這一刻,他明白黑島仁的實力和自己其實有著雲泥之別。這就是黑島仁叫他停下的理由——在湯瑪士麵前,卡爾隻是來送死而已。
該死的,為什麽會這樣!弓弩手除了超級十字弓什麽沒帶,這樣做雖然提高機動性,但是也導致他們現在完全喪失了作戰能力。假如弓弩手都有近戰武器的話,那麽現在就不至於讓黑島仁陷入這樣大的危機中。
不管多強的戰士,麵對數十、數百的敵人,終歸還是要落敗。
卡爾的眼睛看向坐騎的側囊,那裏還放著最後一把上好弦的超級十字弓。沒有配套的專門箭矢,這種十字弓準確率不高,容易誤傷,需要仔細等待機會。
……
“黑島仁,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湯瑪士調勻自己的呼吸,將所有的雜念排出腦海。他清楚的感覺到來自對手身上的那股巨大壓力,那種凜然的氣勢和刻骨的殺機。“其實當年艾沙斯特並沒有許諾要保護你的家人……當時是我騙了你。艾沙斯特隻許諾保護我的家人……”
他看著黑島仁,黑島仁毫不動容,似乎壓根沒聽到——那雙眼睛是戰士麵對強敵時候的眼睛,除了麵前的湯瑪士,黑島仁什麽也不看,什麽也不想。也許那些話根本連他腦海都沒有進去。
“不知道這是不是諸神有意的安排,或者是命運的巧合,讓我們以這個姿態站在這裏,麵對一場還算公平的決鬥。”黑島仁用很慢的速度,一點點逼近過來。“這也許是諸神對我最後的恩賜了。湯瑪士,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想知道一個答案。那就是你我假如有天對決,誰會贏。為了這個答案,我已經等了整整一夜了。”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的?”
“何必裝呢?湯瑪士,你明白我在這裏等你。而你明明知道了這一點,還是來了。果然,隻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對手……或者說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是我的威脅。大家都說我是計謀的大師,但是我自己知道這方麵其實我有缺陷。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並肩作戰嗎?獸人們繞過了我精心安排的防線,直撲艾羅蘭。我要據城防守,而你卻主張主動出擊……事後我反思了很久,如果當時按照我的計劃,依靠艾羅蘭城牆防守的話,會不會得到一個更好的勝利呢?最後的答案卻是不會。在戰略和
謀劃方麵,我自信自己是一個大師,但是有時候,我卻會在關鍵時刻判斷錯誤抓不到前麵的勝利,那是因為依賴理論和邏輯終有一個盡頭,有一道無法跨越的屏障。在真正的危機麵前,理論這種東西,是跨越不了這最後一線的,最終的一線,隻有瘋狂的人方能跨越。就像你,就像現在的我!”
“我怎麽都不知道我是個瘋子。”湯瑪士諷刺的笑了一下。果然……沒有意義。為了這次複仇,黑島仁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會質疑——哪怕是鐵證如山放在眼前,人類也會選擇忽視——何況隻是湯瑪士毫無證據的幾句話而已。
既然語言沒有用,那就隻能靠劍來說話了!
“你不是來殺我的嗎?率領不過區區十餘騎的你,試圖殺死統帥萬軍的我……除了‘瘋狂’,應該找不到第二個形容這種行動的詞吧。不過這也正好,正是因為這樣,才讓這場對決更有意義。這是我們賭上了一切的智慧、勇氣、領導能力和戰技的對決。就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麽地步,就讓我看看艾沙斯特選擇你而不是我到底是不是正確!”
湯瑪士眼前一花,黑島仁已經出現在攻擊範圍。劍刃交錯,火花四濺,兩位昔日的同袍,如今進行了一場生死之戰。湯瑪士堪堪擋下黑島仁這一擊——黑島仁用超人的技巧把體重和速度全部灌注這一劍,力量之大,湯瑪士都感到有點吃不消。在黑島仁收招後退的時候,他完全無法追擊。
這種力量……湯瑪士看了看自己的劍,這把精工的闊劍上此刻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如果不是闊劍,而是普通長劍的話,一定已經被斬斷了……而且不僅是斬斷劍,以剛才那種力量,也許已經把湯瑪士的頭都順帶砍下來了吧。
“怎麽樣,湯瑪士,這是陰影之主賜予我的武器,我將之命名為‘複仇’。”黑島仁晃了晃手中的長劍,那把劍沒有任何缺損,寒光逼人。“你的劍呢?艾沙斯特賜予你的那把‘榮耀’呢?怎麽沒帶身邊?”
“我送人了。”湯瑪士嘴上輕鬆,實際則暗自心驚。幾年不見,黑島仁的實力,居然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換個角度,湯瑪士自己都不認為自己能隨意施展出這樣的攻擊。
“湯瑪士,我還記得當年初次加入聖劍修士會之時,我連握劍都握不好。可是一年之後,我就成了僅次於你的戰士。有時候我也好奇,如果不是艾沙斯特號召聖戰的話,我會不會成為聖劍修士會的首席呢?現在我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黑島仁急速衝上,高舉長劍發出致命一擊。湯瑪士不敢硬擋,向後退開。
“這幾年,我可從未放棄自身的修行鍛煉!”黑島仁猱身跟上,以不可思議的技巧發動第二下連擊。湯瑪士被迫以闊劍擋下這一擊,又一道裂痕出現在闊劍劍身上。
這一次他抓住了黑島仁的空隙,趁著黑島仁試圖後退再次調整姿勢的機會,湯瑪士追了上去,連續發動一係列攻勢,把黑島仁逼得連連後退。雖然黑島仁看上去有點手忙腳亂,可是還是將所有的攻擊一一化解。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後退,拉開距離,一邊劇烈的喘息一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湯瑪士,再來幾次,你的劍就成廢鐵了。”黑島仁看著湯瑪士的劍,露出一絲嘲笑。
確實,剛才的戰鬥讓闊劍上添了無數傷痕。除了兩道大的裂痕外,劍身上還多了無數小缺口。這樣持續下去的話,很快這劍就和鋸子沒區別啦。
“其實你還有一個機會……就是你身為使徒的力量,艾沙斯特的力量。不過,我們現在是近身白刃戰,你有餘暇使用嗎?”
湯瑪士咬緊牙關,從身上抽出驚魂劍,握在左手。每次把驚魂劍握在手裏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嗜血渴望就會出現在他心中,所以他盡可能的不用這把黑暗武器。但是另外一方麵,這把劍又擁有不可思議的殺傷能力。雖然驚魂劍最初隻是刑訊工具,沒有殺傷力,但是受到惡魔力量影響之後,現在這把劍已經成了恐怖的致命武器,一個小小的傷口便可以讓人致命。
但是這把劍太顯眼了,一股灰蒙蒙的能量圍繞著這把劍。別說黑島仁這樣的聰明人,就連一艘普通走私船的船長都能看出這個是魔法武器,蘊含著危險的力量。黑島仁一定會提防的。
“哈哈,湯瑪士,看來你也很有進步嘛,現在也會用雙劍啦?我還記得當時你為了練成雙持劍的技巧花了很多力氣……看來終於有成果了。”黑島仁笑著說道。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腰間,那裏掛著一把華麗的長匕首。“不過這方麵我不會輸的,我也已經練成了雙持。”
黑島仁盡管嘴上說的輕鬆,但是實際上他知道已經沒有時間了。湯瑪士的腿上中了箭,血已經染紅了整條腿。而更遠的地方,士兵已經紛紛衝出營房,朝這邊蜂擁而來。這就決定了這種對決的場麵是不可能長時間的持續下去。他和湯瑪士的這場戰鬥,是不可能通過長時間交戰,耗盡一方的體力和耐心作為結束的。下一波攻擊,就是結束的時刻。
湯瑪士果然衝過來。他用的還是老一套——當初在聖劍修士會的時候,湯瑪士總是用這套打敗他的。左邊攻擊,右邊佯攻,中間連續兩下佯攻,馬上換上用力一擊,然後又
是左邊,吸引他的左手,右邊露出破綻,吸引他右手反擊!然後又是關鍵一擊!就是這裏!
湯瑪士左手的驚魂劍被“複仇”格開,但是這一劍卻幾乎沒用上力氣,很輕,完全擋不住黑島仁全力一擊。驚魂劍脫手飛出。但是這一下也讓黑島仁失去了平衡,就在這一瞬間,闊劍狠狠的斬向黑島仁毫無防備的左側。
黑島仁左手猛的抽出長匕首,隻抽出一半,擋在湯瑪士闊劍的前方。巨大的力量撞擊得他踉蹌不已,這一劍砍實的話,足以把黑島仁連人和盔甲一起斬成兩半,但是卻沒有砍斷長匕首。事實上,這把精工的闊劍再也承受不住雙方的巨大力量,半截劍身飛了出去。黑島仁左臂發麻,腰間劇痛,匕首也震得脫手。但他化解了湯瑪士勢在必得的致命一擊。
黑島仁知道他贏了。
“湯瑪士……我贏了……咳……咳……”黑島仁微笑著,突然之間,他開始大聲的咳嗽。他咳嗽的越來越大聲,直到最後喘不過氣來,而且還在一邊咳嗽一邊吐血。
“黑島仁……你……”湯瑪士已經預料到黑島仁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但是卻沒有想到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黑島仁整個人也跪了下來,靠著劍撐在地麵上才沒有倒下。
過來很長時間,黑島仁的咳嗽終於平息下來。剛才的他全然沒有反擊之力,但湯瑪士卻一直站在一邊,看著一切結束。
“湯瑪士……”黑島仁用力擦掉嘴邊的血跡。真是遺憾啊……不,不應該說遺憾。他已經贏了。不管是湯瑪士還是他都清楚這一點。他渴求的答案也已經非常明顯。
隻不過……他已經燃盡了最後一點生命的力量。
“剛才是你的好機會,你為什麽不動手?”黑島仁掙紮著,但是卻始終無法再站起來。“還是你終於明白了,我們之間戰鬥的勝負,隻對你和我有意義。對於艾羅蘭毫無區別?”
“你……”湯瑪士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黑島仁。這樣的結果,是喜?是悲?
“遠征軍是一支糾合起來的部隊,假如能殺死身為統帥的黑島仁的話,就可以讓遠征軍不戰自潰……你心中是這麽想的吧。但是可惜的是,就算是我死了,遠征軍的瓦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更別說我已經讓卡爾掩蓋我的死訊……我已經安排好的作戰計劃,一旦白石要塞增援艾羅蘭,半路就會被我軍擊潰。然後……沒人指揮的情況下,也許攻城不會發生。那艾羅蘭就慢慢的餓死吧。我倒真的希望軍隊早點瓦解回家,這樣的話,艾羅蘭的痛苦就能更加悠遠而漫長。絕大部分艾羅蘭人都不能活過這個冬季!……這個結果
對我而言雖然不夠完美,但是也強差人意了。”
“我帶來了糧食……”湯瑪士輕聲的說道。
“哈哈……你買的那一點糧食?!知道嗎,湯瑪士,當我知道你會成為我最大阻礙的時候,我第一時間調查了你的詳細情況……包括你得到的遺產數量。所以,我把糧價調高了十五倍以上,你的那點錢,能讓艾羅蘭堅持多久呢?”
“所以,我花了十五倍的錢,大部分是賒欠的。”湯瑪士平靜的回答。“白石要塞的軍隊也不會直接增援艾羅蘭。我已經命令他們取道北方,繞到港口那裏,先接收所有的糧食和物資,然後盡量武裝港口一帶的平民,最後才是增援艾羅蘭。應該在五天之後……我想要做的,就是五天內,你不能發動對艾羅蘭的進攻。”
“十五倍……不可能!撒謊!”黑島仁突然暴怒起來,憑著這股怒火,他挺起身體,但是伴隨而來的卻是又一陣劇烈咳嗽。“你……怎麽可能……咳……商會那些人……咳………不可能賒賬……”
“通常他們不肯接受賒賬,但是有抵押的情況下例外。抵押品是沙漠商路的永久經營權。所以他們就接受了。”
“沙漠……咳……咳……沙漠人?難道沙漠人的大酋長……咳咳……詹宏……”
“她是我妻子。”湯瑪士回答。
黑島仁再也撐不住,突然之間,他感到眼前一陣發黑,整個人栽倒在地。
“黑島仁大人!”恍惚中,黑島仁聽到了一聲大吼。空氣被劃破的尖銳刺耳聲響起,接著好像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摔倒。但視力恢複的時候,黑島仁看到倒下的人是湯瑪士。一根箭矢正中他的後背,同時射穿了背甲和胸甲,從湯瑪士的胸口透了出來。
是卡爾啊……原來他自己的那把十字弓還沒射出去。嗬嗬……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湯瑪士不可能活著離開。
這場戰鬥勝負與否現在毫無意義,如果不能阻止港口……那就……
“黑島仁……”湯瑪士也朝他看過來。兩個人現在都站在死亡的邊緣,反而現在可以這樣毫無恨意的彼此對望。“對不起……其實艾沙斯特從來沒有說過會保護你們的家人……他隻承諾保護我的家人……雖然他連這個承諾也沒有兌現。當時……是我……騙你們……全部的人……”湯瑪士掙紮著說出最後的秘密。“艾羅蘭人……是無辜……至少這件事情上……是無辜的……”
他聽見有人跑了過來,是他的隨從,卡爾。“黑島仁大人!”他聽見卡爾在搖晃他的身體,接著什麽東西蓋住了他的身體。“黑島仁大人負傷了,立刻要回去休養。”
等一下,必須告訴卡爾,告訴他,必須去阻止艾羅蘭從港口得到增援……算了……其實失敗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始作俑者……湯瑪士也死了……
黑島仁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湯瑪士……如果我的生命能再持續十天……你的一切計劃,一切希望都會變成泡影。
這種失敗,應該也算一種榮譽吧。
……
這是死嗎?湯瑪士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同樣灰蒙蒙的大地。他就懸浮在這天地之間,死亡的世界沒有色彩,一切都是同色,隻有顏色深一點或者淺一點的區別。
冥冥中,有某種力量在吸引著他,讓他隨時可以借著這個力量,飛到天空的某個高處。但是湯瑪士沒有這麽做——但是他也知道,他什麽都做不了,總有一天,他得按照那個力量的預定軌道,前往某個由世界法則所規定的空間。
艾沙斯特……我會去他的神國嗎?但是為什麽沒有傳說中負責引路的天使?還是我會被帶入冥府,像無信者一樣受到死神的裁決並最終消亡?該死的!詛咒你,艾沙斯特,都是你的錯!
突然之間,他聽見了某種聲音。雖然很奇怪,但是他確實是聽見了某個聲音。這個寂靜無聲世界的唯一一點的聲音。而且他馬上就聽出來了,那是阿蠻……是戴瑞肯的聲音。
“湯瑪士大人,您能聽見嗎?看,這是艾沙斯特讓我帶來的,這是神火啊!艾沙斯特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用這團神火的力量複活。這是他本來就許諾給你的贈禮。他說如果你活著,你可以用它成為半神,如果死了,你可以用它的力量複活。”
戴瑞肯張開雙手,一團明亮的火焰在他手中燃燒著。這就是神火——外表看上去是火焰,但是實際上是一團似乎無窮無盡的能量。他站在墓地之前,看著刻著湯瑪士名字的墓碑。
遠征軍總算保持著對死者的敬意。在他們撤退之前,他們埋葬了所有參加突襲的艾羅蘭騎士。而這個墓穴裏,埋葬湯瑪士,他的主人。
戴瑞肯把神火放下來,這團能量仿佛有生命一樣,瞬間向下潛去,轉眼就消失在墓穴的泥土中。他靜靜等候著,突然之間,地下動了一動。在戴瑞肯反應過來之前,泥土突然像雨點一樣朝著天空噴去。
“阿蠻,你這個笨蛋!”耳中傳來湯瑪士的叱責聲,接著戴瑞肯頭上挨了重重一擊。湯瑪士爬了出來,“這種時候,動作要快一點!你知道我等得多麽辛苦嗎?”
“湯瑪士大人!”戴瑞肯一點也沒生氣,相反,他的眼淚已經流了出來。艾沙斯特沒有騙他。
“湯瑪士大人
!”他再次大喊一聲,撲上去一把抱住湯瑪士,抱頭痛哭。
“砰!”另外一個聲音傳來。接著更多的泥土夾雜著碎石飛濺。這完全是出乎意料外的事情,戴瑞肯和湯瑪士措手不及之下,隻能用手護住頭臉。
“怎麽……怎麽回事?”泥雨終於結束,戴瑞肯回過神來,看到阿呆爬出墓穴,站在他們麵前。阿呆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活著——但是馬上,戴瑞肯就明白他想錯了。阿呆發出一聲歡喜的嘶鳴衝過來,一口咬住戴瑞肯的背包,將其扯了下來。背包落在地上,幾個蘋果滿地亂滾。
阿呆一口咬住一個蘋果,旁若無人的哢嚓哢嚓大吃起來。等到一個蘋果下肚,它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讓湯瑪士和戴瑞肯都目瞪口呆。
“噅……”阿呆不好意思的咧開嘴,露出一口大板牙。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