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見雪見狐

  穀雨時節，雨水頗多。


  雨陽一行人離開村子已經有兩天的時間了，兩天時間，無一時不是在下雨。


  好在臨走之前，雨陽從宋雨家“借”來了兩把雨傘，便是為了未雨綢繆，所幸用上了。


  第一天，瘋子幫雨陽打傘，兩人走在前麵，瘋子當時臉色有些黑，對傘下緩緩而行的少年說道：“公子，這兩把雨傘，還會漏雨，如此破敗，需要放下兩塊銀子嗎？”


  雨陽回應道：“宋雨多少還留我們住宿吃飯，這可不單單是兩把雨傘的錢。”


  瘋子有苦說不出，本來想挑明的，但還是忍了下去，委婉的說道：“那我們也幫他鏟除了冥魔，這當做是份謝禮也不行嗎？”


  雨陽很直白的回應：“他還幫我做了個戒指，耗費一番苦力，總不能就此不認吧？”


  瘋子終於是忍不住，收起欲哭無淚的表情，說道：“我了解公子想做好人，不想被人給詬病謾罵，但是做好人留下銀子，能不能用公子自己的銀子？我從瓊玉門拿出來的那些，是要到落日城買酒找女……的錢啊。”


  雨陽撇了瘋子一眼，後者嘿嘿一笑。


  少年歎了口氣，從乾坤袋裏拿出來兩塊銀子。


  瘋子眼睛發直，趕忙打開乾坤袋，親眼看著雨陽把銀子放進去，這才收好袋子，放到了另一側腰間。


  雨陽無奈的搖搖頭：“所以我才和你說了一路，隻不過是早上起床的時候，吸食完晨曦初露的元氣，順手拿錯了。”


  瘋子不住的點頭：“自然，自然，我也相信公子不是那隨便拿別人錢財收買人情的歹人。”


  雨陽仔細咀嚼：“我怎麽感覺你有些罵我的意思？”


  瘋子撓撓頭：“哪裏敢，哪裏敢？”


  說罷，從乾坤袋裏麵拿出一壇子酒，自顧自的喝了起來，一邊給少年打傘一邊喝著酒看著天，覺得世界真好。


  第二天的時候，陽蓉兒不知道和楊婆婆有了什麽別扭，淋著大雨一路走來，鑽到瘋子和雨陽的傘下。


  少年回頭看了眼楊婆婆，後者無奈的搖搖頭，並沒有生氣追究，顯然是由著陽蓉兒去了。


  雨陽衝瘋子使了個眼色。


  瘋子會意，把傘交給少年，回去和楊婆婆用一個傘。


  楊婆婆不是很開心，盡量遠離這個邋遢漢子，但委實是雨勢太大，被迫和瘋子鑽在一塊。


  如此，雨陽便撐著傘為陽蓉兒遮雨，兩人在前方走著，瘋子和楊婆婆於後麵跟著。


  和第一天一般，到了飯點便會在四周尋找有沒有什麽客棧或者店家。兩天六頓飯，隻有一次僥幸碰到了準備收攤的麵館，四人才得以好好吃了一頓，雨陽還付出銀子買來一些肉食，說是以備不時之需。


  少年當時有些悔恨為何當初沒有收下宋雨送


  來的那些雞蛋和豬肉。


  但一到飯點找不到店鋪他便不後悔了，找到一處可避雨的地方生火做飯，很是熟稔。


  而這期間，陽蓉兒一直悶悶不樂，任憑雨陽怎麽問，都不開口。


  楊婆婆看著兩人在前方共乘一傘交談的情景不再生氣，隻是自顧自的歎氣，發生了什麽事情瘋子也問不出來。


  甚至次數多了還會說他煩，自那之後，瘋子再也不問這個老嫗了。


  這天晚上，幾人運氣不佳，沒有找到客棧，隻找到一處山洞暫時住了起來。


  晚上雨陽和瘋子輪流守夜，畢竟是神人仙人，不睡覺的話第二天還會有些精神。


  瘋子境界更高，便讓雨陽守前半夜，到了子時把他換下來睡覺。


  雨陽點頭。


  幾人入眠，少年便一個人坐在山洞口，泡杯茶水，靜靜望著連綿不絕的雨水。


  阿曼也睡著了，少年無聊，沒理由的想起來了父親，兩個時辰一口茶都沒喝。


  突然手臂一緊，少年回神，側過頭去，發現是陽蓉兒靠著自己，悄悄落淚。


  深夜最是動情時。


  雨陽為陽蓉兒擦去眼淚：“怎麽一直悶悶不樂？楊婆婆又說你了嗎？”


  陽蓉兒抽泣兩聲，突然坐直身體，回頭看了眼熟睡的楊婆婆，小聲抽泣道：“公子，你帶我走吧？”


  雨陽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嚇了一跳：“傻丫頭，你在說什麽？”


  陽蓉兒咬咬嘴唇：“我才不要回家。”


  雨陽笑道：“回家有什麽不好的？再說了，你爹娘都在家裏等著你呢，你一個人偷偷跑出來，他們肯定擔心。”


  陽蓉兒一聽便怒：“我爹才不會擔心！”


  少年身軀一震，不知想到了什麽。


  陽蓉兒靠著雨陽的肩膀，吐露了一些心聲：“我們陽家，旁係親屬多的數不勝數，大多都是女性。而不管血緣關係多低，隻要流著我陽家血脈的女性，找到心意契合的郎君，便是那男人入贅我們陽家，誰都一樣。我陽家從來的規矩便是如此，隻要是我陽家之人，便會照顧一生。”


  “旁係親屬便是如此，直係親屬更是這樣了。我聽我爹說，我們傳承下來的，血緣最純的陽家人，到了我這裏一共有九個個，有六個姐姐，兩個哥哥。我年紀最小，便是老九。”


  陽家，並沒有親戚之間不能結婚一說，血脈的古怪，便讓他們無所顧慮，有時還會刻意維持血脈純正，近親結婚。


  兄妹，姐弟，在陽家曆史上多的數不勝數。


  陽家，可以說比那近天帝國王室還要注重血脈。


  而陽家血脈最為純正的，陽蓉兒便是了，她這一輩一代代傳下來，一共有七個女性包括兩名男性，在陽蓉兒出生那一天，陽家家主笑的合不籠嘴。


  畢竟在


  陽家，女性為貴。


  陽蓉兒抽泣一聲繼續說道：“大姐、二姐、三姐、五姐、六姐。她們在我出生的時候，已經和心意契合的郎君結成了夫婦，有的是外姓男子，有的是陽姓男子。幾位姐姐和我的關係，不能說太好，但多數都是秉著親姐妹的名聲，對我照顧有加，雖然如此，但我還是很喜歡幾位姐姐的，畢竟時常能看看她們，還有那些可愛的小侄子小侄女。”


  “唯獨四姐，我從來沒有見過。開始我疑惑我四姐是不是出去遊玩了，後來我從家丁那裏才知道，原來四姐，早早嫁出去了。”


  雨陽詫異的看向陽蓉兒。


  後者點點頭：“我也很疑惑，為什麽就是旁係親屬結婚都要男方入贅陽家，四姐乃是血脈最純正的，為什麽要嫁出去。”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四姐不是嫁出去了，而是去世了。我爹，乃至全家，把這件事情騙了我這麽多年。”


  陽蓉兒淚眼汪汪的看著雨陽。


  佳人落淚，讓人心碎。


  陽蓉兒大聲哭道：“我想出來闖蕩江湖，但更想找到四姐，我想知道她叫什麽，為什麽爹要隱瞞全家這件事情，為什麽爹要對我隻字不提，甚至我知道四姐去世之後，還把我囚禁起來，打死都不讓我離開家出去。更甚者，我爹從來不關心四姐，對她的事情一句話都沒說過，誰說和誰發火。它才不會在乎我呢！”


  “公子，你帶我離開好不好？我不想回家，我想去闖蕩江湖，找我四姐。”


  雨陽擦了擦陽蓉兒眼角的淚水，並沒有答應她：“你悶悶不樂，便是因為這件事情嗎？”


  陽蓉兒低下頭，搖了搖腦袋：“不是，是楊婆婆告訴我，她已經傳信給我爹了，讓我爹快些來找人把我帶回去。”


  雨陽點點頭：“好啊，那就回去唄。”


  陽蓉兒怒道：“公子！”


  雨陽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爹對我……不好不壞，我自小時候，便隻有我爹一個人陪著我，雖然我們十多年說的話不超過十句，雖然他一和我開口說話便是和我道別，但我知道，我爹便是我爹，是我家人。那段時間我還會思考，我爹為什麽會離開我。但我慢慢明白了，他或許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離開我是迫不得已。我更清楚，其實家人，是最不會欺騙你，最不會害你的。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的。”


  “雖然我不知道你爹為什麽要隱瞞你四姐的離世，但他身為落日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家主，肯定壓力很大，不然的話你出走這麽長時間，你爹肯定早就出來找你了，這其中有多少事情，你不知道。所以不要隨便去討厭他，也不要隨口說出不想回家這種話。”


  陽蓉兒撇了撇嘴，但多少有些愧疚，便小聲嘟囔道：“我才不

  想讓他來找我……”


  雨陽拿起來已經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你爹肯定很在乎你，所以不要讓他為難好嗎？小脾氣小性子可以有，但不能太由著自己。”


  陽蓉兒輕輕點了點頭，想了想好像突然明白了，又重重點了兩下，輕聲道：“是了，多謝公子！”


  雨陽笑笑：“那就好。”


  陽蓉兒嘟起嘴來，小聲說道：“不過，我還是向往江湖，在此之前，我可以一直跟著公子嗎？直到回到落日城。”


  雨陽點點頭。


  陽蓉兒側過身來正對著雨陽，興奮的問道：“那到了落日城，公子可以來陽家找我嗎？我帶你在落日城玩。”


  雨陽又點了點頭：“雖然很擔心被別人嫉妒到打死，但我還是會珍惜這個機會的。”


  陽蓉兒一把抱住雨陽的手臂：“一言為定！”


  雨陽看著這個重新活潑的少女：“一言為定。”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楊婆婆感激涕零，瘋子看著這個婆娘淚眼婆娑的，翻過身背對著她睡覺了。


  唯有楊婆婆還在聽著少年少女對話。


  “公子為什麽知道的這麽多？”


  “並不多，我還不知道我爹在哪裏，不然也不會離開村子找他了”


  “公子的爹爹，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爹爹，對誰都好。”


  “那是肯定的。”


  “公子一定能找到爹爹，一家團聚的。”


  “希望如此……”


  ……


  翌日，竟然是雨過天晴，但天上懸掛著烈日，竟然還飄著一些毛毛細雨。


  雨陽仍舊是打著傘和陽蓉兒同乘。


  一掃心中陰霾的少女活潑可愛，圍繞著雨陽問東問西，偶爾雙手背後走到少年麵前，倒著走問雨陽喜歡吃什麽東西。


  偶爾跳到少年一側，一蹦一跳跟上他的腳步，問雨陽最喜歡怎樣的女孩子。


  時而拉著少年的衣角，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問他將來要過怎樣的生活。


  少年目視前方，眼中充滿了期待，一一回應少女的話。


  看的背後瘋子和楊婆婆兩人豔羨不已。


  但偶爾目光交匯，卻互相厭惡，甩臉不看對方。


  如此，四人便以少年少女在前，瘋子老嫗在後，一點點接近落日城。


  途中經過了許許多多的鄉鎮，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在一座村莊中看到漢子在播種，陽蓉兒便挽起褲腳上去學的有模有樣，幫他們插秧。


  在一座鎮子上碰到一場宴會，借助深夜看那煙火升空，絢麗多彩，碰到一行變戲法的藝人，在普通人眼中好似神人仙人一般的他們，手中精通的戲法連雨陽和瘋子都要拍手叫好。


  陽蓉兒被邀請上台配合演出，一場大變活人讓少女開心的合不籠嘴，不過最開心的還是雨陽親手送


  給她的一串甜甜糖葫蘆。


  還在一處山巔碰到了一隻巨大奇獸，奔走之間山嶽震動如地雷悶響。雨陽帶著陽蓉兒躍上奇獸背部，讓它帶著自己行走了幾裏地。開心的少女手舞足蹈。


  一處處美景，在他們眼中其實平平，但已經被春心萌動的少女銘記在心，她會看看身邊俊逸少年，覺得有他在真好。


  即便站在一處山巔，遠望到落日城繁華的燈火，少女仍舊會很開心。


  這天，上一秒還是晴朗的天空，突然黑雲壓境。


  陽蓉兒心知不妙，趕忙鑽到雨陽身邊，緊緊挨著他。


  少年微微一笑從乾坤袋裏拿出雨傘為她撐起。


  瘋子也在楊婆婆催促之下打開了雨傘。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下雨，而是下起了雪。


  雨陽放慢腳步，示意陽蓉兒呆在身邊，少女小雞啄米，抱住少年的手臂，緩緩前行。


  瘋子和楊婆婆走了過來，邋遢漢子皺著眉頭對雨陽說道：“公子，很奇怪。”


  阿曼如臨大敵，抬起了腦袋，雨陽目視前方，應道：“穀雨過後，便是夏季，如此時節，竟然還會下雪，委實奇怪。記得保護好陽蓉兒和楊婆婆。”


  瘋子點點頭。


  雨陽看向前方：“那裏有一座鎮子，四處環山，我們去看看吧。”


  瘋子突然叫住了雨陽：“會不會是什麽詭計，既然連這等假象都能做出來，為何做不出來一個鎮子。”


  雨陽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幾人朝著那鎮子而去。


  走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大雪茫茫，積雪已經有有腳踝那麽厚。


  雨陽突然停下腳步，低頭望去，隻見在雪堆裏，有一條白狐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