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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劉彩衣的日子

  北疆。


  劉彩衣站在連綿數十裏的城牆上,城牆之外,就是持續了數年的戰場,他衣襟拉開,呼嘯的北風帶著濃鬱到化不開的血氣狠狠灌進胸口,一陣冰涼刺骨。


  他左手提著酒,仰起頭咕咚咕咚的猛灌下去一半,臉上隱約現出幾分潮紅。這種酒是當地以生長在野外的葛根所釀,性子極烈,又經過凜冽寒風和長年不化的積雪的蘊藏,將酒的烈火度又提了幾分,一口下肚,有如刀子一般刮過口腔、食壁,最終進入胃裏。


  胃裏似有一把火在燒,驅散了寒冷,劉彩衣將衣服拉得更開一些,盡情的接著寒風的洗禮。


  他的視線落下城牆之下,望著一行行車隊從戰場上拉回陣亡將士的遺體,眼中越發的森寒,視線移動,望著剛從城牆離開,行駛在酷烈戰場的那輛灰蒙蒙的馬車,將要去向大秦的邊界。


  “真想殺了你!”


  他惡狠狠的嘟噥一句,接著跳下城牆。


  “劉彩衣,你現在看起來才像一個兵。”


  城牆下,斷了一隻手的老許望見他,無數缺口的刀刃刮過城牆石頭間的縫隙,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他的聲音也像這聲音一樣,十分難聽,“就是你的名字太娘們兒了些,還是早點改了好。”


  這個在戰場上呆了三年的老卒,斷了一隻手,瘸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連一口黃牙都被大秦的戰馬撞掉了一半,運氣好撿回了一命,從此改名叫許一半。


  有他的話來說,上了戰場,一半生,一半死。他已經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怎麽都不會死。


  按例,他在此次的輪換名單中,但無論是誰來以情、以理、以權勢壓迫,他怎麽都不肯離開這裏。


  他很清楚,隻要離開了北疆,以他的情況將再也無法回到戰場,連軍中都呆下不去,隻能在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孤獨等死。


  他本是一個混混,終日無所事事,除了好事,別的什麽都不幹。


  他認為他現在是在做一件好事,殺秦人對大周的百姓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在這裏找到了價值,也將永遠的留在這裏,無論生還是死。


  劉彩衣望著他,笑道:“我的名字可比你的好太多了。文化人取名,你這個目不識丁的莽夫又怎麽會懂。”


  “嘿嘿嘿!”許一半陰森地笑道:“戰場上誰管你認識多少字呢!我隻要知道那個叫秦,是我要殺的敵人就夠了。”


  許一半指著戰場上倒下的半截旗子,上麵的秦字隻剩下一半。


  劉彩衣道:“不夠啊。”


  劉彩衣指著城牆上獵獵迎風的周旗,“你還要認識這個叫周,不然你要是跑錯了方向,跑到對麵的大秦,不等於是白花花的美女脫光衣服上了色魔的床!”


  “你這比喻倒是有


  點意思。”許一半開懷大笑,刀鋒指向戰場,“不過老子可從來不跑,我向來都是殺過去,再殺回來,你要是害怕,下次可以躲在我身後,老子保證護著你來回。”


  “隻要別像你剩下了一半就行了。”


  “像我有什麽不好。一半已經死了,我就永遠都不會死。”


  這是一個願望,或者說是他們在恐懼之中找到了一點依存,很多人在上戰場之前,都會找出無數理由,來證明自己受天眷顧,上了戰場如魚得水,怎麽都死不了。


  然而當他們進入戰場之的後,卻很少以再回來。


  許一半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劉彩衣望著他另外一半完好的眼睛,他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人的生氣,眼睛裏黑色的部分占據了大半的比例,那是死氣的凝結。


  他不想離開戰場,是因為他想死在這裏,也隻能死在這裏。


  劉彩衣不忍心再看他。


  上戰場之前,有人告誡過,不管和誰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關係不可太親密。


  因為誰也不知道,上了戰場之後,還能不以再回來,感情過深,容易使自己失了理智。


  “好了,邱校慰找我,不跟你聊了。”


  劉彩衣擺擺手,向著遠處營房走過去。


  “天天找你,你跟他關係很親啊。不過這樣也好,活下來的機會更大一些。”


  許一半望著劉彩衣的背影,又抬頭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混濁的眼底是壓抑著的瘋狂。


  他在期待的戰爭。


  大秦內部有很多人不希望和平的到來,大周同樣也有。


  他們在等待戰爭的重新開始,也在等待死亡。


  ……


  掀開用棉花塞得厚厚的門簾,一股熱氣撲而來。


  外麵是北疆的酷寒,走到裏麵,劉彩衣似乎在一瞬間來到了上京城的春天中。


  他記得他離開時,那個時候大概就是這樣。


  “來了!”邱文宣坐在火爐邊,火爐上搭著一個銅鍋,滾滾熱氣翻騰之中,一股濃鬱的肉香鑽進了每個角落,“快來坐下。”


  劉彩衣大大咧咧的坐在旁邊,望著眼前的肉,口水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還不能吃,來點酒墊墊。”


  邱文宣扔過來一個酒壺,劉彩衣接過,兩口就灌了下去。


  酒剛入喉,他就已經愣住,“老陳釀!哪來的。”


  “從上京城托人帶來的。”邱文宣道:“特意給你準備的。”


  “多謝了。”劉彩衣又喝兩口。


  邱文宣笑著道:“來邊境數月,你的酒量倒是漲了不少。”


  劉彩衣幹笑出聲。


  剛來時,入城關有三道酒,他以為自己的酒量可以應付下來,在別人都在推辭的時候就主動上前,誰知道第一碗下去,他才明白這裏的酒和上京城的


  酒完全不是一回事,占著同一個名字,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液體,一碗下肚,他就倒地不起,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


  從此成為小範圍內流傳的笑話。


  他尷尬的轉移話題,“今天有酒又有肉,難不成有什麽好事?”


  邊關物資匱乏,雖然大周從各處調運,但戰爭持續到現在,各地不堪重負,他已經好久沒有吃到肉了。


  “當然是有好事。”


  邱文宣神秘道:“看到剛才出關的馬車了嗎?”


  劉彩衣點頭,道:“我當時想,如果我殺了裏麵的人,你會不會當眾把我給斬了。”


  “那肯定會。”


  邱文宣直接了當,劉彩衣臉色僵住。


  “不過也不需要我們動手。”


  邱文宣道:“你知道馬車裏的是誰不?大秦二皇子,他原本是地階巔峰,現在卻已經是個廢人。我從宣平衛內部得到的消息,他的氣海在上京被人廢了,你猜猜是誰做的?”


  “方……方平?”劉彩衣剛開始有些猶豫,但當他看到邱文宣臉上的笑容時,又十分肯定的重複一遍,“肯定是方平。”


  “沒錯,就是他。”


  邱文宣大笑,端起酒壺,“來,敬方平。”


  “敬方平!”劉彩衣開心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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