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風 【七】
易天可告別那個老人後,鑽進了身後這個小道,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個條路好像能明白她著急的心意,一路走來都是筆直的大道。
甚至於她都沒有感到一點向上的坡度,就輕快地到達了山頂。她遠遠就看見了水滴狀飛船的光環,在飛船大門打開的時候,她才終於站在了齊星宇的身後。
易天可舉起手中的蘋果,故作鎮定地說:“喂,不用那麽著急走吧?今天是平安夜,吃個蘋果再走吧。這可是馨馨特意讓我給你送來的,可甜可甜了!”
看著易天可臉上已經沒有了早上見她時那種迷茫,齊星宇不知道這短短一天的時間,她究竟經曆了什麽。他站在那裏,既不說話,也不接過那個蘋果。
易天可見這人還是一副木木的樣子,故作自然地靠近他,大大方方地把蘋果塞到他手上,用自己一貫的語氣說:“拿著啊,發什麽呆呢。”
手上的蘋果冰冰涼涼的,他的心裏卻是突然火熱了起來。
易天可背著手,緩緩走到齊星宇的身後,眼睛靠近這個水滴狀的飛船,在鼻尖即將接觸的時候懸停,仔仔細細打量著它。
“這就是外星人的飛船啊?也沒有想像中的那樣炫酷嘛。”易天可伸手想要觸碰一下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飛船,手指即將戳上去的時候,又猶豫了。
她收回手,不稀罕地拍拍手,又問還在發呆的齊星宇:“我能不能進著飛船裏試試?別多想啊,我就是想試試看乘坐外星人的飛船是種什麽感覺。”
齊星宇這才晃晃神,從遲疑中醒悟過來,又恢複了剛剛那種冷酷的表情,他說:“不行。這個飛船是專門按照矽基生命的生命結構設計的,碳基生命進去之後會被裏麵的極高溫迅速蒸發掉。”
“切,有什麽了不起的。”易天可撅撅嘴,卻很老實地遠離了這個飛船,卻又硬著嘴皮子說,“我還不稀罕坐呢。”
齊星宇不知道易天可是怎麽找到自己的,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現在這裏有什麽目的,他打量著麵前這個無比熟悉的女孩子,心裏的波濤愈發洶湧,他不敢再遲疑下去,“如果你隻是為了送一個蘋果,我收到了,你可以離開了。”
這話十分絕情,易天可臉上的神情很明顯地暗了幾分,但她知道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齊星宇說出的話,而是這個自以為是的外星人借他的嘴巴說出來的。
易天可不怒反笑,雙手按住齊星宇的肩膀,他太高了,易天可得踮著腳。她很熟絡地把他往下按,等他坐在一塊大石台上,她才像對老朋友一樣說:“你又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她也坐在了齊星宇的身邊,指著後麵的飛船說:“你有這玩意兒,唰的一下就是十萬八千裏,什麽時候走都行。你不如在走之前,陪我聊聊吧?”
他可以拒絕嘛?
齊星宇看著麵前這個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心裏麵澎湃的浪潮好像一瞬間平息了,他也有很多疑惑想詢問她。離開,確實不用太著急。
“你想聊些什麽?”他問。
易天可眼睛立刻眯得像兩道月牙,她心裏歡喜,臉上便掛滿了笑意,知道齊星宇不論什麽時候都是個白癡像,就急急地開了話頭,“這樣吧,我們先聊聊我們彼此的過去吧?我很好奇是怎樣的環境培養出了你這麽個榆木腦袋!”
易天可哈哈一笑,完全不管齊星宇臉上的震驚與氣惱,自顧自地回憶起了自己的生活,她說:“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因為一場大病去世了。那時候,我爸爸一直在忙著處理一場很嚴重的債務危機,直到媽媽臨終之前,他才回來看了他最後一眼。”
“雖然媽媽讓我不要恨爸爸,但是我心裏麵仍然覺得爸爸是拋棄了我們,才讓媽媽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盡管他最後變得很有錢,也傾全力滿足了我很多任性的願望,但是我仍覺得他補償不了媽媽對我的愛,覺得他很可惡。”
“很多人都以為出國讀書是他為了讓我能有個更好的台階接手公司,實際上,出國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我就隻是單純的想遠離我的爸爸。”
易天可說著說著,眼神就變得恍惚起來,仿佛已經陷入了對過往回憶的思索之中。
突然,她眼睛裏閃出一道欣喜的光芒,轉過頭來,眼神灼灼地看著齊星宇,臉上是滿溢的笑意,她接著說:“後來,我遇到了一個表麵看起來帥氣靈敏,心裏卻傻的像個木頭一樣的大男孩兒。我和他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情,有的快樂,有的又有點悲傷。”
易天可歎了一口氣,眼神有點迷離,“也是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後,我才漸漸理解了一些事情,知道了很多情況都不是盡力去做就能獲得圓滿的,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遺憾的事情,或許這就是長大的煩惱吧……”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有些不得不麵對的事情出現在了嘴邊,終於還是沒有勇氣說得出口。山風帶走她說過的故事,也帶走了她身上僅存的溫度,裹了裹衣服,想從中獲得一些溫暖。
齊星宇察覺到了易天可的不適,打了一個響指,身後那個水滴狀的飛船就緩緩放出柔柔的白光。白光照射的地方都充滿了暖暖的溫度。
登山者自然也看到了這邊的光芒,隻是這個地方遠離主要旅遊區,中間深幽的山澗讓他們無法靠近這詭秘的光。後來,旅遊局給的解釋是當晚為了烘托節日氣氛,當局派人在山頂做了一個人造月亮。有沒有人信,就另說了。
“謝謝。”易天可甜甜一笑,她指著齊星宇手上的蘋果,“你趕緊嚐嚐吧,這馬上都要過了平安夜了。回到了外星球,可就沒有這麽好吃的蘋果了!”
齊星宇看了一眼手上的蘋果,張開微微幹裂的嘴唇,咬了一口,汁水瞬間充滿了他的口腔。嗯,真的很甜!
咽下那口甜蜜的蘋果之後,齊星宇開始了自己的講述:“我的故鄉,在遙遠的雙10星係,我們那裏的‘人’不需要食物,隻需要在多維空間裏導流就可以獲得生存的能量。”
“那你們一定少了很多快樂。”易天可忍不住吐槽。
齊星宇微微一笑,盯著眼前這個缺了一口的蘋果,繼續說:“我沒有父母,從感知到這個世界的存在時,我就獲得了我們種族全部的智能。所有的矽基生命獲得的智慧都會儲存在同一超維能量體中,每有一個新生命誕生,它們就會獲得一份知識的拓本。”
“每一個人總出生時起就被賦予了不一樣的使命,我們不需要考慮這個使命的正確性,隻要按部就班去完成,直至生命結束。所以,我們一生都不需要和其它同族合作,也不會和他們有什麽交流。”
“真孤獨啊。”易天可都替這個高智能種族感到悲傷。
齊星宇沒有否認,“是的,但我們就是依靠這種社會模式才能迅速發展至今天這個科技高度。”
“我從誕生時起就被賦予了名為‘星宇’的行星探索計劃,我被分配探索的星係就是這裏——太陽係。我們的資源母星已經麵臨湮滅,所以我們要找到一個可以星際移民的行星。”
易天可心裏一緊,急忙問道:“那我們的星球是不是被你看上了?要被你們毀滅了?”
這話讓齊星宇不禁一笑,他說:“你們碳基生命的身體結構和我們矽基生命完全不同,所以這個星球的質量完全不滿足我們的移民標準,我們不會對你的母星有什麽非分之想的。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也該回去了。”
易天可眼眉低垂,問了句:“是不是真的要離開啊?”
“嗯。”齊星宇沒來由地一陣心傷,他越發控製不了自己了,不敢再看向易天可,低聲地回答,“你以後……”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
易天可手撐在石頭上,盡力地伸展著自己的腿,深深地歎了口氣,像是在鼓勵自己一樣,說:“你知道我的,我就是這麽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一個性格。這種小事兒,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我又不是缺你這一個小弟,你不要太自戀了啊!”
“哦。”齊星宇低頭又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好像沒有剛剛那麽甜了。
易天可看著頭頂上璀璨的星河,心裏好像多了幾分安慰,那每一顆閃亮的星星好像都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她深情地問:“你的星星是哪一顆啊?能不能指給我看一下?”
“太遠了。目力根本達不到。”齊星宇很決絕地說。
“切,沒意思。”易天可伸出一隻手,指著天上的星星,故意大聲說,“指個大概的方向總可以的吧?這顆?這顆?還是這顆?”
齊星宇一把抓住易天可亂指的手,看著驚慌失措的易天可,眼神中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緩緩流動,然後仰起頭,引導著易天可的手指到一個方向。
“如果你非要找的話,是這個方向,在最亮的這顆星星後麵億萬光年之外。”
易天可臉紅成一片,幸好這裏光線不好,要不然就太尷尬了,她收回自己的手,倔強地說:“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又不是非得知道那顆星星的方向。”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的語氣特別不友好,情緒又低落了幾分,明明他都要走了,我怎麽還這麽凶巴巴的對他。
她心裏又想起劉爺爺對他說的那番話,覺得自己再不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就要來不及了,可就在她剛要開口的時候,齊星宇先她一步說話了。
“自從恢複記憶之後,我腦海中出現了很多古怪的感覺,這是我之前從沒感受過的,我想告訴你,聽聽你的意見。或許這樣,能讓我消除那些疑慮。”
齊星宇看著易天可,眼神中帶著幾分祈求,他已經被腦海裏的聲音和圖像困擾得受不了了,真的需要一個人來傾聽他的訴說。也許未來就再也沒人能理解他的問題了。
易天可心中一動,她不知道齊星宇會對她說些什麽,難道和她想的一樣?一時間,臉燙得無以複加,她都有點覺得這個飛船礙事兒了。
“我無法理解你們人類的一些行為,為什麽你們會處於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去幹涉別人的生活,而且會對各種不同的行為定義為正義或是邪惡?”
這樣的問題雖然出乎易天可的意料,但是心中還是很能理解,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解釋道:“你問的這個問題很難解釋清楚,但是可以用我們經曆的事情加以證明。”
易天可看著齊星宇的眼神變得銳利了,每當她認真的時候,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她現在要給這個愚昧的外星人上一堂思想課!
“你剛剛也說了,你們的社會模式是單一高效的獨處模式,你們和其它的同類沒有直接的解除,自然就沒有了相應的溝通交流。這雖然讓你們成為了科技的巨人,卻也是情感的矮子。也就是理性有餘而感性不足。”
易天可又回憶起和齊星宇一起經曆過的那些事情,她說:“就我們一開始相遇的時候說吧,你和大白看到我有危險就立刻跑來救我,這就是正義感。”
“再比方說,我們幫助劉琛和馮藝那次,他們之間那種純粹的感情叫做友誼。”
“還有林日曜那次,他願意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從而給自己的老母親留下一筆巨大的賠付金,這種感情叫做責任和奉獻。”
“還有很多很多!你們與同類之間沒有這樣的交流和溝通,自然不能夠明白這些情緒的重要。在我們的曆史上,有很多人甚至願意為了其中一種情感奉獻出自己的一生。雖然你覺得這些情緒阻礙了我們的進步,但這也是構建起我們人類文明的根本。”
易天可說到動情處,手臂不由地揮舞起來,這也是她再一次為自己所處的文化土壤感到自豪。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和外國同學爭論世界史問題的時候。
齊星宇好像聽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無法理解。他的腦子開始對那些一起生活的記憶進行消化,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維空間中多了很多不知名的東西。
這些東西就是身為人類時積累下來的情緒體驗,他找到了易天可所說的正義、友善、珍惜、責任、奉獻……
齊星宇稍微理解了一下,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愛,又是什麽?”
這個問題讓易天可慌了神,她一直想和齊星宇坦言的也是這個字——愛。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何說起,原本激昂的情緒突然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她猶豫了起來,說話的邏輯性也越來越差,“孔寧和林智立的愛情就叫愛啊。當然了,也不全是,馨馨對老師的那種也叫愛。哎呀,反正隻要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無條件的好,那都可以被說是愛了!”
齊星宇的眼神裏更多了很多複雜的情緒,他好像經過這一係列的談論,突然將原本身為人的記憶完全融匯起來了,揚了揚手上的蘋果,問:“你對我,也叫愛嗎?”
易天可愣住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齊星宇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淡淡的悲涼,那一瞬間,她好像感覺到那個熟悉的齊星宇又回來了。
這些問題,她也在來的路上問了自己無數遍:
我為什麽對他如此執念?
我這樣義無反顧地來找他到底為了什麽?
我到底要怎麽麵對他啊?
……
我,愛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