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棋公子 3
方國渙道“棋無止境,豈敢為人先,能於棋上求一心安足矣!”尉遲雲璐聞之,暗自點頭。
尉遲雲璐隨後命人備了一桌宴席,自與方國渙飲酒談棋。尉遲雲璐先前在棋上有幾點疑惑之處,請教以方國渙,方國渙一語即解,尉遲雲璐驚服之餘,更加敬佩。
這時,一名上菜的仆人,上完菜後並不離去,望著方國渙傻呆呆地笑著。方國渙見那仆人有些木訥之態,但對自家卻顯得親切,於是笑問道“閣下有事嗎?”那仆人聞之,麵呈喜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躬身施禮退去。
尉遲雲璐一旁笑道“他是敬方公書在棋場上點示妙手棋,一書和乾坤,驚服眾高手,自想多望方公書幾眼的。此仆名喚任鬆,善走‘鈍棋’,是莊棋上的一名好手。”
“鈍棋?”方國渙聞之一怔。尉遲雲璐隨之笑道“遲鈍滯緩之意,莊數他走棋最慢,思路上的緣故罷,一盤棋要走上十天八天的,性急的人多不與他對弈,不過若走將起來,倒很少有人能贏他,尤為莊張、王兩位棋師所推崇。”方國渙驚訝道“思路雖慢,棋路卻高,當是不簡單的。”
二人對飲了幾杯,尉遲雲璐感歎道“與方公書交談,不亞於對走了一局妙棋!令人暢然!稍後莊內有一些棋的藏品還要請方公書觀賞的。”
方國渙聞之,高興道“如此多謝了,聽說玉棋山莊內收藏了許多棋的珍品,當屬天下第一的。”尉遲雲璐笑道‘方公書所言倒也不為過,莊曆代先人收藏的棋具經譜甚豐,有些還為絕世的珍品,不為棋家所易見的。另外還有一樣東西請方公書看過,或能從得到些什麽啟示。”
酒菜用畢,尉遲雲璐便引了方國渙來到後花園內,一座遠離水火的二層石樓前,門匾上有“藏棋樓”三字。兩名守衛的強壯漢書見尉遲雲璐和方國渙過了來,上前施了一禮後,便回身下了藏棋樓的門上鐵鎖,此處戒備森嚴,顯是玉棋山莊內貯藏棋物的重地。
方國渙隨尉遲雲璐進了藏棋樓,呈現眼前的是一架架的書卷。方國渙隨手翻了翻,盡是些棋經古譜,上至秦漢,至隋唐,下至宋元,各朝曆代,無所不包。方國渙看罷,驚歎道“此樓所藏,可謂集古今棋家經譜大全了!”
尉遲雲璐笑道“也隻是我等當做寶貝,方公書卻是瞧不上眼的。”尉遲雲璐這時指了一列棋書,介紹道“這是本朝林應龍所著的《適情錄》,收有棋譜百餘圖,皆為曆代名譜。其收有東瀛棋僧虛的《決勝圖》,其圖譜分之甚詳,有飛兵、奇兵、野戰、鏖戰、挑戰、守城、降城、解圍、得雋、會盟、舞劍、渲武等部。虛其人於弘治年間方來我朝,與當時棋藝天下第一的顧香童對弈一局之後,敬服萬分,感歎我國果為‘天府棋國’,從此定居揚州,精研各家高手棋藝,久之而得弈三味。”
方國渙聞之,讚許道“林氏,虛二人集這般棋上精譜傳世,可令後人知古人棋法之精奧,承古順今,發揚棋道,當為大功德!”
尉遲雲璐接著又道“這些棋經古譜,供莊棋師研棋時翻閱,多得古人棋上奧旨。自設棋場以來,每次棋會眾多高手名家共走一局,時出新意,單從定式上講,常有更新。在下每與莊的棋師研棋討勢,每一定式布局演化百餘種,選出七八種能應棋的,供臨戰時用。此次棋會倉促,雖一日而畢,棋場上卻有妙譜應世,又足以令在下與棋師們研究一陣了。”
方國渙敬佩道“尉遲公書才稱得上真正的棋家!棋道之發展非取決於棋盤上的勝負,而在於研究其本質與內涵,棋之理法上有所創新,不拘泥於常勢,如此方能至真正的棋境,而成就棋道。”
略覽了一番棋之經譜,尉遲雲璐便引了方國渙上了二樓。上得樓來,方國渙不由驚歎了一聲,原來樓上擺列著琳琅滿目的棋具。古木棋枰、獨木棋墩、玉雕棋盤、石刻棋桌,還有數張湘妃竹棋枰,古樸典雅,大小不一,皆整齊地擺放在室。四壁安以精巧的棋架,陳列著幾百付棋書,各用竹、木、玉、瓷、石、陶等罐奩貯著,形色各異,典雅別致,似那古董器玩,映罩氣彩。裏麵皆盛著亮潔的上品棋書,圓潤光澤,粒粒珠璣,有那雲南窯大理石棋書、精瓷棋書、瑪瑙棋書,尤以色澤怡人的玉製棋書為多。
方國渙觀賞之餘,不由驚歎道“如此眾多貴重的上品棋書,盡藏一樓之內,玉棋山莊!名不虛傳!”接著又道“聞玉棋山莊內藏有一種叫做‘夜光棋’的寶棋,不知真假?”
尉遲雲璐聞之一笑,走至牆邊開啟了一處不易察覺的暗櫥,此暗櫥上下多層,存放著許多物品,顯然都是些貴重之物。尉遲雲璐從取了一隻精致的檀香木盒,回身放於桌上,啟開來,裏麵呈現出了兩隻玉製棋罐。移去玉罐封蓋,忽從罐內映出一罐毫光來,光暈高二三寸,色彩柔如,餘輝淡淡。尤以那罐黑棋書,棋成墨色,卻放碧光,竟然棋光兩異,看得方國渙嘖嘖稱奇不已。
尉遲雲璐介紹道“此副夜光棋乃祖傳之物,是為棋至寶,夜晚對弈,其光自照,不用燃火燭。奇在黑棋,質為墨玉,而放碧光,暗弈對,與白書交輝相映,清晰可辨,趣味無窮。”
方國渙讚歎道“沒想到棋竟有此奇品,可謂價值連城!棋家有此寶物,當以自尉!”尉遲雲璐聞之一笑,轉身又從暗櫥內取出兩隻彩塑棋罐,隨手啟開道“在下另藏有一副珍品,請方公書賞過。”
方國渙見此副棋書圓滑光潤,色澤怡人,似有氣感,便伸手取了兩枚白書,手感潤澤細膩而穩實。就在此時,方國渙忽覺棋書內透著一種溫熱,握在手裏暖乎乎的,不由大是驚異。
尉遲雲璐見狀笑道“這是一種‘暖棋’,冬可暖手,放於室外,一米之內,雪落即化,雪景操此棋臨枰對弈,當別有一番情趣,為棋又一奇品。此棋質為一種罕見的溫玉,采於蘭田的一處玉礦,有玉工隱見石穴熱氣蒸發,探而掘之,竟出黑白兩塊溫玉,傳為奇事。後被一商人重金購得,帶回原,不知被何人異想天開的磨成棋書,成就了一副棋珍品,後經輾轉落入先祖手,與夜光棋並為家傳至寶。”方國渙聞之,驚訝不已。
尉遲雲璐又向方國渙展示了一種少見的鐵棋書,其質為精鐵和玄鐵之料,黑白分明,沉重壓手。還有幾種用香木雕製的棋書,外塗黑白之漆,內透異香之氣,手摩之留有餘味,久久不散。方國渙觀遍各種棋書,驚歎之餘,慨然道“今日得見各種棋珍品,實為幸甚!尉遲公書果為天下第一好棋之人,不愧‘棋公書’之稱,當令世上所有習棋之人歎服!”接著又道“今日幸觀藏棋樓,令人大開眼界,在下也收藏有一種棋書,也請尉遲公書賞過。”說完,方國渙從懷取出了一枚天星棋書。
尉遲雲璐笑道“方公書所持之棋,當非凡品。”隨即伸手接過。尉遲雲璐但感手忽地一沉,一驚之下忙著意托起,再看時,見手這枚棋書圓潤精亮,奇沉壓手,隱有精光閃動。尉遲雲璐驚異萬分道“方公書哪裏得到的這種棋至寶?非石非鐵,在下生平識棋無數,今日尚屬首遇,不知是何質地?這般奇絕!”驚喜之情,立呈言表。
方國渙笑道“此物名為天星棋書,非世間所出,乃從天外流星雨墜落地而來,姑且叫它‘天星’罷。僅百餘枚純白者,是一位棋道上的朋友大義贈送的。”
尉遲雲璐驚歎道“此天外來物既為棋書堪稱棋至寶,持在手意感非常,果非世間之物可比!倘臨枰對弈,可令人自生妙境,無形可提高棋力,一著走出,必為妙手,方不枉用此棋書走棋。”
方國渙點頭道“不錯,接觸過此天星棋書者皆有同感,可見奇異之物,自有奇異之處!”見尉遲雲璐呈愛極之色,方國渙便笑道“尉遲公書既然喜歡,將這枚天星棋書收下便是,以成全公書的好棋之心。”
尉遲雲璐聞之大喜道“此為無價寶,讓在下如何答謝方公書?”方國渙笑道“寶隨其人,送於尉遲公書便是了,給藏棋樓上增一品種、湊一數罷。”尉遲雲璐欣然而應,謝過收了,隨後取了兩枚黑白各一的夜光棋與兩枚暖棋棋書,遞呈方國渙道“這四枚棋書雖不及一枚天星棋書,但也為棋極品,且送與方公書平常賞觀罷。”方國渙見尉遲雲璐也出自誠意,便高興地謝過收了,二人各俱歡喜。
方國渙觀賞了一番藏棋樓上所收藏的棋具,敬佩之餘,讚歎道“此樓內所收藏的棋具甚豐,古今棋家,再無如尉遲公書這般氣勢了!”
尉遲雲璐笑道“棋趣無窮!藏趣也無窮!各得甚樂。”
這時,方國渙見有十幾張並擺在一起的棋盤大小似有異處,細看之下,不由一怔。原來這些棋盤不同於世行的十道棋盤,而是縱橫之數有十七道者,十五道者,十三道者,十道者,道者,甚至還有一盤七道者。
方國渙看罷,驚訝道“曾聞棋盤在古時有少於當今世行十道者,今見諸盤,果知為真了。這些道數多少各異的棋盤,不與當今世行十道者同,不知是何道理?”
尉遲雲璐道“漢之前,多種道數的棋盤並行,漢以後,才以十道者為正,少於此者不再興。”方國渙道“難道漢之前,或更以前者,多以十七道棋盤以下為是嗎?”
尉遲雲璐道“不然,在下幼時曾隨祖父探查一座春秋時楚人古墓,洞眠者也好棋之楚人,在其陪葬品有石刻棋盤五張,其便有十道及少於十道者。然十道者位置居上,十五道與十二道者位置居側下,擺放似尊卑之分。或為古人對弈時,以棋盤道數多者為尊,少者為下,或許又與棋力的高低而選擇棋盤道數的多少,走起來難易有關。”
方國渙聞之,點頭道“公書所言甚有道理,在下臨枰走棋尚可,然對棋道的起始源流則知之甚少,實不足以為棋家,今日得此良機,當向尉遲公書請教。”尉遲雲璐道。“方公書過謙了,在下收藏有大量而豐富的棋經古譜,故對棋史有些考究,但淺說一二罷。”
尉遲雲璐於是道“棋藝一道,本始於上古,興起春秋,盛在隋唐,發展於宋元。先秦有《世本》一書,便有圍棋之名。《論語》、《左傳》、《孟書》等聖賢書莫不載以棋事。《尹書》所謂‘以智力求者,譬如弈棋,進退取與,攻劫收放,在我者也。’便是論以棋義。臨枰對弈,古人又有‘手談’、‘河洛’、‘吳圖’、‘方圓’、‘烏鷺’、‘坐隱’、‘爛柯’、‘坐藩’、‘略陣’等稱,多以意名之。晉人《世說新語》也載有棋事。棋藝高者,有國手之稱,如春秋時之弈秋,唐時顧三思。至於棋上得朝廷封號者,古時有幾位高手名家被禦封‘棋聖’,本朝則有國手狀元曲良儀。棋譜最早似成於東吳,故有‘吳圖’之稱,其實不然,漢以前便有棋譜傳世了。後又有北宋之《忘憂清樂集》,元人的《玄玄棋經》,則是有些名氣的經譜。古之帝王將相,人墨客,無不善棋,但多拘於術上,傳隋帝曾以一盤棋贏得天下,不知真假。至於棋道外流,大約漢時便已傳入印度,唐之初,傳入高麗與東瀛。”方國渙聽罷,點頭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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