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夜當空 章節一 梁家劍府
望著那柄穿胸而過的長劍,李常春認得這是大師兄那把名為“君子“的長劍,他緩緩抬頭,看著那位被江湖人稱為玉君子的大師兄,被血絲充斥著的雙目透露著難以置信。
大師兄隻是靜靜望著他,眼神如波瀾不驚的深潭。
師弟,你不要怪大師兄,我不是你,我容不下你。
……
……
天楚山梁家劍府
位於天勝大陸西南地界,氣候不冷不熱,最是宜人,梁家劍府就在這青翠的西南第一山天楚山上,梁家當代劍主梁天支被人稱做天楚劍仙,劍術造詣堪稱登峰造極,天楚山下有片鏡子湖,水質清澈,宛如人間仙境。
因此梁家劍府又被人稱做“仙人一劍,劍生蓮“,說的便是梁家劍俠們劍中有仙氣,劍劍可生蓮。
天楚山上,有一座劍閣,裏麵擺放著梁家劍府曆代劍主的佩劍,此時被視作禁地的閣內,卻有兩個稚童鬼鬼祟祟。
李常春抬頭望去,琳琅滿目,共有三十六把,其中竟還有許多斷劍,雖是斷劍,卻也是劍意森然。
俏生生的小師妹梁玉研拍了拍李常春的腦袋說道:
“常青啊常青,你的銅錢掉了”
李常春一聽急忙彎腰趴在地上找他那兩個銅錢,一邊找一邊念叨:
“師妹啊師妹,我叫李常春,不叫李常青”
小師妹梁玉研狡黠一笑,趁機踩在李常春背上,然後伸手去夠那把名叫秀絨的精美短劍,據說是梁家劍府一位女家主生前佩劍,這位女家主在三國國戰時一人一劍鎮守西北瓦子城,最後劍斬三千西涼甲士,力竭而死,卻也為南詔王朝爭取了寶貴時間。
後知後覺上當的李常春也不生氣,依然保持著姿勢直到師妹梁玉研下來,這才站起來,拍了拍長衫膝蓋兩處的灰塵。
“師妹又騙我”
“誰讓你這般貪財,不就兩個銅錢麽,而且你不會先摸摸你兜裏,根本沒掉啊”
李常春又是嗬嗬一笑
李常春不是笨,自打被師傅梁天支帶回家,便和小師妹梁玉研生活在一起,朝夕相處,梁玉研長的水靈非常,用那過世老爹的話說就是俊到了骨子裏,李常春如何能不喜歡,不過小師妹這樣的小仙子,如何能看上他這樣的人,因此李常春明麵上不敢說出口,隻能心裏默默藏著喜歡。
隨著二人一天天長大,少年時的喜歡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深。
就在小師妹梁玉研十四歲那年,李常春終於用存了七年的銅錢,給師妹買了滄州城攬月宣裏最貴的頭等胭脂,看的陪李常春來買胭脂的小蘿卜頭杜青鬆一陣肉疼。
“我說常春啊,你平日裏燒餅都不舍的買一塊,這次師妹過生日,你一下子把幾年的月錢都給花了啊”
“嗨,存錢就是為了給小師妹買份禮物,誰讓我到現在還是個黃字境二品,就那麽點月錢,要是我再聰明點,往上升一品,也不用等到現在了”李常春笑著說道。
杜青鬆拍了拍李常春肩膀,劍府裏誰不知道李常春與小師妹梁玉研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隻不過梁玉研畢竟是劍主女兒,天賦過人,如今已是天地玄黃四大境界裏的玄字境三品,而身為師兄的李常春還在黃字二品苦苦掙紮,再者梁家劍府劍主梁天支早年喪偶,或是因此對女兒十分寵溺,而李常春一介普通弟子,靠著父輩的一點情意入了宗門,任誰看,李常春都有點攀龍附鳳的感覺。
因此劍府裏不乏弟子明裏暗裏地嘲諷李常春,不知好歹。
可無論別人怎麽說,李常春可不管這些,隻是偶爾見了師傅梁天支,李常春總是有些抬不起頭來,這幾年,幾位師叔們新收的弟子已經有幾人修為超過了李常春,雖然師傅梁天支對李常春說劍道一途並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一生一世之事,不能以一時定長短,而是要一生爭不悔。
李常春雖不是很懂師傅說的,可這些年他能與師妹常在一起,便已是他最開心的事,反正自己的劍就是為師妹練的,誰欺負師妹我就一劍過去,誰惹師妹生氣也是一劍過去。
梁玉研有一次笑眯眯說道:
“那常青啊常青,若是你惹我生氣呢”
“我就一劍刺死自己”
那天師妹抓住李常春刺向自己的手,一臉嚴肅地說道。
“不許你死”
每次想到師妹梁玉研,李常春便是癡癡地笑。
杜青鬆每每見了,都要忍不住說上一句,常春啊常春,你可真是長長久久發著春啊。
。。。。。。
李常春其實命不好,娘親死的早,老爹李鳳林就是個酒袋子,每天沒有三斤酒,便過不了日子,好在有點補東西的手藝,無論是布鞋草鞋,還是鐵鍋鐵鋤,隻要是這些東西壞了,李老爹總能給人修複如初,因此家裏還能存下兩個錢,可李老爹心大的很,既不讓李常春學那縫縫補補的手藝,也不讓他去別人那裏幫閑,將辛苦存下的幾個錢都給了村裏的窮酸書生讓他教李常春認字,說什麽武夫難定天下,書生可造金山,李常春聽了,你這酒鬼談什麽天下啊。
可在李常春七歲那年,梁天支卻找上了門,李常春才知道自己酒鬼老爹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有個嚇死人的綽號叫醉仙翁,還說什麽天字二品,李常春本是不信這醉老鬼能跟那些神仙般的人物扯上關係。
直到自家老爹跟梁天支打了個平手,李常春才決定以後要好好孝敬老爹了,梁天支可是大名鼎鼎的天楚劍仙,自己老爹可是跟他一樣,名字裏頭帶個仙字。
可沒過多久,老爹舊疾複發,奄奄一息躺在可憐的隻有一張破棉被的床榻上。
“老爹~”
“嗯”
“你前陣子上天入地,這麽快就不行了,是不是在唬我”
“嗯?”
“老爹你別動氣別動氣”
“……”
李常春紅著眼,流著淚將老爹葬在了滄州牛黃村風水最好的山頭上,教常春識字的先生親手在老爹墓碑前刻下“李鳳林“三個字。
葬完了老爹,前路漫漫的李常春一轉身就碰到了仙氣飄飄一身白衣,卻有些中年發福的梁天支。
按那時候師傅所說,如果不是老爹有舊患在身,那天他打不了平手,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他與老爹不打不相識的那點情分。
李常春被帶到了梁家劍府,成了梁天支的徒弟,李常春還記得第一次入那朱門黃粱的高門大殿,心想,皇宮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時候在場的師兄們可都對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師弟沒什麽好感,隻有師妹躲在一根梁柱後麵,探頭探腦的看著李常春,笑著露出滿口豁牙,因為李常春年長兩歲,被梁天支帶回時,師妹尚幼,按師傅的話說,她多幾個師兄才更有福氣,不想太早收為弟子。
回山的路上,杜青鬆捧著剛買的南瓜糖餅吃的不亦樂乎,看了眼捧著胭脂嗬嗬傻笑的李常春,他實在忍不住,掰了半塊糖餅,塞進了李常春傻笑不停的嘴裏。
說道:
“這次師妹成人禮,幾家與我們交好的宗門都來人了”
“嗯”
“霸劍山莊少主也來了,聽說此人跋扈非常,一直覺得我們劍府配不上禦賜的那塊牌匾”
李常春點了點了頭又嗯了一聲。
含著半塊糖餅拿著存了七年月錢買的奢侈胭脂,李常春隻顧著傻笑,似乎比自己中了狀元還高興,此時他滿腦子除了師妹,便是師妹收到禮物如何開心,如何與自己說幾句貼心話。
杜青鬆搖了搖頭,怪不得門內除了我杜青鬆,沒有任何人願意和你做朋友了,你喜歡師妹喜歡成這樣,整個劍府誰還沒點非分之想,但人家都有自知之明,喜歡歸喜歡,收也收的住,也就你傻的要做劍府公敵。
說起來李常春比他早入門二天,讓李常春賺了個師兄名頭,初時杜青鬆是如何也不服氣的,一個鄉下窮小子,我好歹也是杜家二少爺好不好,畢竟杜家在這一代是出了名的鑄劍世家。
杜家這代兩個男丁,大哥杜孔武繼承了家業,到了小兒子杜青鬆這裏,是怎麽也不肯做這打鐵鑄劍的生意了,雖然梁家劍府有幾代劍主佩劍便是出自杜家,可在杜青鬆看來,鑄劍再厲害也就是給他人做嫁衣,江湖上那麽多頂尖鑄劍師,有幾個人記得住他們都,相反天地玄黃四境的高手,就算是玄字境,也是江湖響當當的人物。
所以立誌做那仗劍天涯逍遙行的杜青鬆軟磨硬泡,這才靠著家裏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人情,把杜青鬆送進了梁家劍府學藝。
可天生矮小體質更是一般的杜青鬆練了幾年劍,也沒練出點什麽,那幾年每次師長考校劍法,他便和早入門二天的李常春一起墊底,一來二去,二人成了難兄難弟。
如今兩人更是被一些上山練劍年數尚短,可劍術天賦不俗的弟子給比了下去,就連師傅梁天支麵子上都有些掛不住。
自從梁天支收了自己女兒為關門弟子,他這一門剛好有弟子二十五人,這幾年門內弟子大都是拜入劍主梁天支幾個師兄弟名下。
梁家劍府門人八百人,除了族中梁姓弟子占去四分,江湖上依附梁家劍門的供奉占去一兩成,剩下的便是外姓弟子。
不過梁家劍府劍主十分開明,對外姓弟子也是有教無類,傾力傳授,唯一的差別可能還是未來梁家劍府依然會交托在梁家人手上,這點是毋容置疑的,更不會有人存異議。
一路笑鬧著上山,梁山劍府在天楚山半山腰上,據說當年開宗立派之時,初代劍主聽了一個方外練氣士所說,梁家劍府當立天楚龍眼處,而這天楚山龍眼說的便是一棵千年古鬆,初代劍主一劍斬古鬆,以此古鬆為梁,梁家劍府才氣運通天,經曆了南詔,西涼,北幽三國混戰,依然屹立不倒。
早春一過,滿山的綠意就怎麽也擋不住了,沿著精致的石階一路到了梁家劍府的演武大坪。
因為挑胭脂而耽誤了時辰的二人望著演武大坪上密密麻麻的人,杜青鬆吐了吐舌頭,二人不敢大搖大擺地惹人注意,隻敢從那些擺放各色兵器的武器架子後麵小心翼翼走到身居主人位的梁山劍府一行人。
大師兄梁海笑眯眯地看著小心翼翼的兩人,見李常春做賊心虛地望過來,笑容頓時變得和煦,示意二人不用擔心,大師兄梁海已過弱冠之年,更是梁山劍府當代弟子裏少有的玄字高手,而且還是二品!
李常春看了看偌大的廣場上,此時聚滿了來祝賀的江湖中人,其中不乏名門大派。
此時小師妹梁玉研一身粉衣,手持若水劍,劍招飄逸靈幻,如風中蝶兒輕盈動人,一個劍花後,梁玉研劍撼昆侖,寸許劍氣,寒光逼人。
“這梁家真是人才輩出,梁玉研不過年芳十四,便已入了玄字境,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位老哥說的是,指不定又是一代女劍主”
人群中前來觀禮的江湖人士議論紛紛,李常春聽了,滿臉春光,好像今日不是師妹成年禮,而是他與師妹成親似的。
個頭雖矮,但是人卻精明的杜青鬆看了看場中舞劍如仙的女子,再看看身邊這位兄弟,暗自歎了口氣。
一劍舞罷,梁玉研跳著跑到父親梁天支身側,今日如此多的武林同道在場,梁天支見女兒如此輕佻,小聲責怪了一句,落在旁人眼裏,寵溺多過責備,年過半百的天楚劍仙梁天支,雖已經算不上玉樹臨風,仙姿卓絕,可也是不怒自威,自有一番氣象,比年少時如利劍出鞘般的氣質相比多了許多內斂,在場許多江湖宿老見梁劍主如此溫和內斂,反而越發不敢輕視。
梁家劍府自然不同於普通江湖門派,乃是南詔數一數二的高門大宗,先有女劍主梁靈蝶劍守國門,後有老劍主梁鐵山劍斬惡人榜第一魔頭肖雄。更得禦賜“天楚一劍”的牌匾。
莊思賢抬頭望向大殿前懸掛的那“天楚一劍”四字,嘴角隱晦地掛上了一絲不屑,你梁家人二代劍主以命換來這副牌匾,你梁天支尚能維係,以後呢,梁家子弟裏,有幾個拿的出手的,天楚一劍,不是靠塊匾的。
笑容愈發冷俊的少年公子莊思賢被身旁長輩拍了拍肩膀才回過神來,笑著端起沉甸甸的賀禮向前走去。
自有門人恭敬接過賀禮,莊思賢不愧是霸劍山莊少主,養氣功夫一流,片刻前滿心的不屑到了台前,自然是溫潤有禮,身著華貴金邊長衫,對梁家劍主梁天支恭敬地叫了聲
“梁伯伯”
梁天支微笑點頭還禮。
莊思賢轉頭望向正與李常春交頭接耳的梁玉研,見那窮酸的無名弟子掏出一盒滄州城攬月宣的胭脂,再看那梁玉研滿心歡喜的樣子,深蘊此道的莊思賢故意裝作沒看見,說道。
“玉研妹妹,哥哥前些日子去了京城一趟,帶了若水三千的胭脂,想著妹妹佩劍為若水,肯定是極配妹妹的”
錦衣華服的莊思賢遞出一方金邊流蘇的精巧盒子,僅是這盒子便比李常春先前送與師妹的胭脂名貴上太多,落在李常春眼裏,頓時臉頰微紅。
梁玉研看了看這位俊俏公子哥,想到了原是霸劍山莊少主,記得少時也見過一麵,那時候這位莊少主鼻子上時常掛著兩條綠蟲,因此也算是印象深刻,可今日一見真是男大十八變呀。
“謝謝莊哥哥”
那莊思賢溫和一笑,竟是略微側身向李常春拱手道:
“霸劍山莊弟子莊思賢,在下不才,特來討教梁家劍府絕學,不知這位劍府高徒,可否賜教啊”表麵上做的滴水不漏的莊思賢內心陰柔一笑,當著這麽多人麵,你這小子若是不接,便是弱了梁家劍府的麵子,接了,一樣打的是你梁家劍府的臉麵。
原本莊思賢是想向梁家劍府當代大弟子梁海討教的,可誰讓你小子與我一樣送胭脂呢,還送那不入流的貨色,不踩你我踩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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