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

  審判結束,李二柱的內心十分的平靜,感覺一切都結束了,自己終於從沼澤裏邊掙脫,可以喘一口氣了。手腕冰涼的手銬給了他一份工作——罪犯,身上的囚服給了他一份溫暖,就好像漂泊無依的一生終於找到港灣停靠。


  他被兩位獄卒幾乎是架著向監獄轉移,天空有些灰暗,像是灑了一層水泥灰,偶爾發梢或者耳朵會感覺到一滴一絲的涼意,從北方吹來的風夾雜著一股寒氣,天氣的轉換往往就在這一天,就會突然意識到深秋了,該添些衣服了。李二柱僅剩的屬於自己的衣物就是身上這破爛不堪的襯衫和褲子,屁股後邊還補著兩塊補丁,針線十分粗糙。有了囚服,倒反而看起來精神了。


  監獄是在鎮子北邊的山嶺深處,四麵環山,向南開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鐵門,四周的圍牆由紅磚砌成,有三米多高,上邊還繞著鐵絲網,上邊的無數想要吃人的尖刺。和監獄裏邊辦理了手續上的交接,李二柱又被架著往裏邊走去。進到裏邊是兩排鐵網,分開兩邊地方,左邊有女的坐在地上不顧人們的眼光喂孩子吃奶,不過倒也沒什麽人注意,後邊圍著一圈女人,她們好像在忙著什麽,右邊是男性關押的地方,三個桌子,每個周圍都橫七豎八坐著一小撮人,說著下流無恥的笑話,罵著惡心至極的髒話,一片轟亂。


  兩邊的人們都用冷漠的眼光掃了一眼這個新來的,沒什麽可好奇的,不過是又來一個倒黴蛋罷了,再看他左腿還不利索,轉而有了些鄙夷,這種瘦弱的垃圾在他們看來都覺得惡心。


  三人來到房子裏邊,在二層的最深處停下了腳步。“這是你的宿舍,以後每個晚上必須要讓我們在這裏看到你,有什麽事問這些家夥就行,”說著給他解開了手銬,讓他先坐到了下鋪的板子上,“別給我惹是生非,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說這話的這位獄警生的是虎頭虎腦,身高有一米八開外,一身橫肉,一臉霸道,看起來二十個李二柱都不是他的對手。安頓完了一些瑣碎的事務之後,獄警兩人轉身出去了。


  宿舍床鋪上下共八個,兩邊各四個,裏邊是洗手盆子,還有方便用的馬桶,隻有裏邊一個小窗戶聯係外界,不是玻璃的,而是由四根鋼筋分隔。再加上今天的天氣,裏邊顯得十分昏暗,從腳底下往上滲透的濕氣,牆麵和床板都有些發黴了,馬桶裏的屎還沒人處理,氣味充滿整個屋子。難以忍受這毒臭的李二柱決定扶著牆出去轉轉,雖然剛才獄警說不讓離開,還有事情找他,但是短時間出去呼吸一下總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他扶著鐵床杆慢慢站了起來,“你是李文瑞吧。


  ”突然從腦後傳來一聲嘶啞的嗓音,不像是疑問,而更多的是篤定,肯定的判斷。李二柱轉過臉來一看,原來自己上鋪還躺著一位滿頭花白的老人,剛才進來的時候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對於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稱呼,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回答是吧,現在又不是,說不是吧,以前曾經是過,“我知道你,你父親是有名的大財主。”


  聽到這裏,李二柱不禁滿腹狐疑,心想這人到底是誰啊,“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是誰又如何,這根本不重要了。”接著老人幹咳了兩聲接著說:“判了幾年啊?”李二柱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了說五年。


  “這些年讓你受苦了。”老人的聲音裏多了些憐憫,慢慢坐起來了,隨著一絲光亮透進來,約莫看起來瘦骨嶙峋,前胸和胳膊能夠明顯看到骨頭的形狀,麵容更是蒼老,像飽受歲月風蝕的樹皮,下巴的皮膚顯得十分鬆弛,就像是奧爾良烤雞的皮,就薄薄的那麽一層。


  “走吧,咱們出去轉轉。”老人很精幹,下來床站在了他的麵前,“可是獄警剛才說——”李二柱還沒說完,“害,管他的,讓他們見鬼去吧。”老人一甩手示意他跟上,自己就先出去了。


  “我知道你家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父母怎麽死的,想知道嗎?”


  “嗯。”對於李二柱來說,這件事可能已經在內心積壓淡忘,那麽痛苦的事情和該還是忘了好。可是這件事就像幽靈一般總是徘徊左右,緋紅的血色籠罩著眼睛,害怕回頭去看。沒想到在這個地方遇到如此神秘的一位老人,就像是命運終於出現了轉折,在偏離了航道許久之後又有了重新返回的機會。


  “你沒有必要怨恨任何人,你的父母是被這個世道所害,任何人都成不了這個世道,但這個世道少不了任何人。你隻要明白你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最善良的人。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更沒有任何仇人,至於為什麽他們慘遭迫害,蒼天也給不了你答案。”老人看出來李二柱走路不利索,也就放慢了步伐,讓他能夠扶著欄杆跟上,“那是個瘋了的傍晚,大隊院裏台子底下人頭攢動,圍得水泄不通,大喊著難聽的話,火紅的晚霞照耀著悲慘的鮮血,你的父母被綁在台子上,兩個人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液已經把衣服染得血跡斑斑,他們已經說不出話來,看著台下的鄉親,兩人流下了眼淚。批鬥大會還在繼續開著,數落著根本不存在的罪行,叛國賣國等等,最喪盡天良的便是最後的行刑,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個紮草的紮刀結束了二人的生命。人們呼喊的熱情更加高漲,好像是一場戲曲正演到高


  潮到結局。”老人停下了。


  李二柱渾身顫抖,嘴裏的牙仿佛都要咬碎了,臉上青筋暴起,麵如死灰,一個沒扶穩跌坐在土地上。他想要大聲哭出來,可是極度的衝擊讓他接近崩潰,發不出聲音,呼吸都有點困難。老人就在一旁不說話,站著安詳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受傷的孩子。


  他已經四十多了,這個年紀已經有一定的耐力了,可是在如此鑽心的刺激下,腦子的理智可能多不能反應。老人坐在他一旁,轉過臉去不管,隻等他自己恢複。兩人不知待了多久,天色逐漸黑暗,緊接著外邊的風開始變的強勁,好像要有暴風雨來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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