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楚玟你看, 我把這幅畫畫好了！”
畫室裏，白馨把手背在身後，歪著頭示意楚玟看自己身邊的畫架。
楚玟今天穿了一條濃綠色的裙子, 隨著她轉動身子，金色的飄帶在她的纖細的後腰上飄搖了一下，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微光，又慢慢落下在裙擺上。
“哇，真好看。”小姑娘被眼前一瞬間的風景給吸引了，錯過了楚玟看向那副畫時候的眼神。
一身黑色的鎧甲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上萬次, 灼目的火焰中，那個女人隻給了世界一個背影，她頭上金色的翎羽發簪仿佛也在燃燒似的。
電光火石之間，楚玟露出了一個笑容，又消失了，她的眸色深深, 仿佛要把這幅畫鏤刻在腦海中，又仿佛早有什麽存在於記憶中的深淵之底, 又被這幅畫引動了波瀾。
“原來在你的眼裏我是這個樣子啊！我有這麽酷麽？”她端詳著畫, 用驚歎讚美的眼神, 嘴裏調侃著自己的朋友。
白馨也湊過來, 解釋說：“不是酷！是厲害！頂天立地的厲害！”
頂天立地的厲害？
楚玟抬起手, 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謝謝你，我覺得你畫的特別好。”
“是嘛？”小姑娘的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甜笑，“這幅畫是送給你的哦！算是另一半的生日禮物！”
“過生日之前送一半，過生日之後送另一半？你這個禮物送的也很新奇呀。”
“嘿嘿嘿！”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你不要覺得我畫畫太慢呀！”
楚玟把畫放在了自己的畫架上, 說：“我隻是覺得……這幅畫真的太好了。”
這幅畫真的太好了。
好到楚玟在下課後帶著這幅畫直接去找了李嫻，連霍氏怎麽“起死回生”的事情都顧不上關注。
“白馨到底還有什麽身份？”
大中午的, 李嫻的半個腦子還在回味昨晚女特工和反派黑衣人的“鏖戰”呢，這話讓她隻覺一道驚雷劈在了自己的腦後。
“大佬？您是做了什麽怪夢？說這麽奇怪的話？”
扶著眼鏡腿，李嫻那種一臉莫名的表情還很到位。
“不要以為我不打女人，你就可以騙得過我。”
楚玟語氣淡淡，黑暗中，她濃綠色的裙子近似於黑，她的眼眸更黑，隻是一個目光的停留就讓李嫻背後發涼。
“昨天，我差一點就逼死男主，直接通關任務了。”聽見楚玟的話，李嫻瞪大了眼睛。
看她這樣，楚玟心裏不得不服氣，看吧，就有人能因私廢公到這個地步，身體上的放縱不僅讓這個運維官的戲份已經被削減到趨近於無，甚至連主角的動向都無心關注了。
“你不會不知道吧，昨天，男主又被性格修正了。”
“不……嗯……”李嫻回憶起了昨晚好像有收到消息，但是駱辰在這裏，她不能看，後來、後來她這個“特工”就被第五次“上刑”了。
李嫻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楚玟對天翻了個白眼兒。
“你最好你告訴我，白馨到底還有什麽身份。”楚玟的語氣很平靜，“不然真出了事，光靠你一個人根本保護不了她。”
李大運維官還在試圖裝傻，可楚玟說了四個字，她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她在覺醒。”
從那副《有光》開始，楚玟就有了一種模糊的感覺，被人掌握在手裏的光和光之外的黑暗和扭曲根本就是這個直播世界的真實寫照，按說身為女主永遠生活在光下的白馨是不可能感覺到的，可她畫出了那樣的畫作。那時，楚玟對自己說，這是因為白馨具有遠超常人的感知力，尤其她又長期浸淫在繪畫藝術之中。
白馨畫出了金色的鳳翎簪，楚玟也相信了李嫻的關於“主腦在影響女主，好將‘灼燒後的殘翎’這件重要的、用來尋找特殊AI的道具引入主線劇情。”
可今天看見了整幅畫，楚玟不這麽想了。
主腦不可能引導白馨去想這樣一個身穿黑鎧站在火焰中的女人，就算它想要利用各種因素在這個世界裏抓住路人A，它也不可能這麽做。
就像不會有人為了抓住狼，就在山林裏放入猛虎。
“大佬，這、這個開不了玩笑！”
目光盯著李嫻的眼睛，楚玟問：“你見過覺醒的主角麽？”
李嫻被嚇得人都僵了，連搖頭都跟抽風一樣。
“我見過。”楚玟的聲音低低的。
“最開始，她隻是一些奇怪的下意識的想象，會說出自己也不懂的話，然後，她偶爾會環顧四周，恍然有種‘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的自問，然後，她會開始害怕光……最後，突然有一天，好像隻是眨一下眼睛，她就明白，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白馨精通繪畫，所以她最早的覺醒隻是在她最擅長的繪畫上，但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李嫻慢慢後退了一步，整個人都貼在了牆麵上，看著跟她慢條斯理說著這些的楚玟，她覺得好像自己身體裏的內髒都被凍住了一樣。
“不、不可能……”
“你可以不信。”直起身，楚玟後退了半步，“仔細想想，白馨的事情本來就跟我沒什麽關係，放任她繼續覺醒下去對我才是最有利的，想想一下，有一天她突然在男主麵前說出這個世界的真相，而我，隻要提前撤離，就可以坐等男主崩潰，拿到更多的獎勵。”
楚玟又後退了一步。
她的眼神肅殺冰冷，和平時的樣子很有些不同，甚至，她和李嫻說了這麽多話，卻一點口音都沒有。
李嫻沒察覺到這一些，她隻感覺到了真切的恐懼。
“大佬！楚玟！你別走！”
在楚玟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李嫻終於下定決心，她摘下眼鏡，慢慢放在了一遍。
“大佬，你知道人是怎麽來的麽？”
楚玟轉回來，語氣坦誠無比：“人他媽生的。”
摘了眼鏡的李嫻看著年紀比之前大一些，眼下因為這段時間“辛苦”而熬出來的黑眼圈也越發明顯。
“對，人是人他媽生的，那這些直播世界的主角，他們的媽都是怎麽來的，你知道麽？”
聽李嫻這麽說，楚玟挑了一下眉。
“當年我剛入行的時候，也有這個疑問，後來我知道了，卻寧肯我不知道……大佬，你不要覺得主角們活在光下就很光鮮，他們的慘，是從頭就開始慘……”
被當做“主角”的人類，是人類在“直播世界”裏生下的孩子。
這裏的“人類”包括的牌人、運維官和主角。
牌人和運維官進入直播世界，成為圍繞主角的“配角”，他們在完成任務的時候，幾乎不可避免與主角發生情感糾葛，甚至有的牌人要的就是“配角上位”，懷孕生子的劇情不可避免。
當一個世界的故事結束，這些被“直播世界”生下來的孩子並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在被挑選過之後，那些被選中的孩子被作為未來的主角，將有AI撫養長大，直到他們進入屬於自己的“世界”。
說起這些的時候，李嫻覺得自己的唇齒幹澀。
“白馨，是我科長的女兒，十幾年前，我科長進入直播世界，那個世界發生了意外，女主被牌人搞死了，為了維護那個世界的平穩，她代替了女主的身份，和男主角在一起了一段時間，等她離開那個世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科長想要偷偷留下那個孩子，一開始，她也確實成功了，可是白馨六歲的時候還是被主腦發現了，被帶走了。
“我剛入職的時候，就是科長帶我，她在做任務的時候特別拚命，一點的任務分都不想放過，我還以為她是特別敬業，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為了賺取足夠的積分，把自己的女兒贖出來，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主動去找特殊AI，可惜我是在她留給我的信裏知道的，她說她怕自己萬一回不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白馨真實的身份了，結果她真的沒回來。
“我等了科長兩年，等到了白馨也要進‘世界’了，我就主動申請跟了進來，本以為有我在，她就算吃點苦頭，也不會出什麽大意外。”
說到最後，李嫻的臉上是個慘淡的笑容。
“其實，我也是看了科長的信才明白，為什麽主腦幾乎都會給我們安排結婚生子的‘戲份’，任務完成度越高，這種戲份出現的概率就越多……所有的運維官，都是女人……”
剩下的話，李嫻已經說不下去了。她以為自己不會哭，就像她以為自己能夠一直放縱自己和AI的情愛麻痹自己一樣。
可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楚玟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自己擦幹淚水，戴上眼鏡，又習慣性地托了一下自己的偽34C。
“大佬，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您能不能告訴我，有沒有辦法能阻斷白馨的覺醒？她再這麽下去，我就真沒辦法跟我科長交代了。”
“辦法……我會去想。”楚玟說。
她轉身離開，假裝自己沒有聽見身後絕望的嗚咽，她也不讓自己去想，讓李嫻絕望至此的，到底是白馨的覺醒，還是這個世界的存在本身。
坐進車裏，楚玟拿起那副被她放在紙袋裏的畫，褪去紙袋，她看了又看。
畫的左上角是一座雪山，那山上的風啊，仿佛她一閉眼，就能吹到她的麵前。
這是留在這個世界的，屬於真正的她的痕跡。
深吸一口氣，楚玟把畫放在一旁。
她今天沒帶打火機，抬眸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管家，她笑了一下，笑得還有點慈愛。
“世上隻有一個元初，你放心，不管你為什麽會來到我身邊，我隻當你是他的子侄，莫做聲響，好好長大，別學他，一腔孤勇，卻為了我這個本不相幹的人，受盡苦楚，萬劫不複。”
“吱！”加長限量款豪車發出從未有過的刺耳刹車聲。
管家抬起了眼睛，和楚玟的目光在後視鏡裏相對。
坐在後座上的女人臉上是淺淺的笑。
她笑著，指尖竄出一朵火苗。
那火苗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最終隨著她的指尖停在了楚玟的眼前。
垂眸，她說：
“噓！”
幾秒之後，火苗熄滅。
楚玟一下子縮在了後座上，腦袋也耷拉了。
“啊，我這一天天過得可太難了！管家啊，咱晚上吃啥呀。”
“小姐，為您準備了海鮮大餐。”
管家今天的報菜名格外簡短。
車子重新啟動，他的手牢牢地握著方向盤。
目光直視前方，眼鏡下薄薄的嘴唇，無聲無息地說了兩個字：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