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闌臥聽風吹雨
“楚若兒，你有沒有聽說過夜闌閣？”
夜宸問出這句話之後便沒有再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寧楚若。
寧楚若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聽說過。”
夜宸伸手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執杯置於唇邊，卻不飲，隻是看著杯中一小段茶葉梗沉沉浮浮。
“陸放翁的《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夜宸笑道：“夜闌閣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是最可怕的組織之一。夜闌閣的兩項招牌，其一就是暗殺。江湖上傳言，夜闌閣的殺手聞風而動，無孔不入，並且行走無聲，形同鬼魅，令人防不勝防。”
“被夜闌閣盯上的目標，無一例外都是死在夜晚，每一個人，都是在睡夢中斃命的。”
夜宸將這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消息娓娓道來，神情平淡得就好像在跟寧楚若討論什麽時候的茶葉更好喝。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寧楚若低聲念了一遍這兩句詩，然後抬頭看向夜宸。
她問道：“這個夜闌閣，是你的？”
夜宸道：“應該說，它現在屬於我。”
“夜闌閣的上一任閣主，是我父親，也是我師父，他去世之後，夜闌閣便傳到了我的手上。”
寧楚若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明明在江湖上有這麽大的威勢，又為什麽要入朝做大將軍？還做了這麽個外姓王爺？”
夜王爺，這個稱號聽起來是很威風，但是畢竟不是王室成員，行事起來多少會受到掣肘。
“而且做這個王爺，你並不能得到比在江湖中得到的更多的東西吧？”
麵對寧楚若的疑問，夜宸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他依舊笑得漫不經心：“加官進爵，福澤子孫後代，總好過在江湖中拿命拚一碗飯吃吧？”
寧楚若懶得揭穿他的謊言：“不願意說就算了。”沒必要拿假話來糊弄我。
夜宸見她隱隱有些不開心，便開口道：“本王.……我進入朝堂，隻為尋找一個人。”
一個人？
寧楚若轉頭看著他，想從他的眼神裏辨別這句話的真偽。
夜宸明白她的意圖。
他低下頭，輕輕地抿了一口茶：“是真的，我入朝隻為了找到一個人。”
聽到這句話，寧楚若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
“尋人？”
寧楚若突然發現自己非常地在意這個人。
——夜宸要找誰？為社麽要找他？這個人是男是女？跟夜宸是什麽關係？他們之間有何淵源？
她抬頭看了看夜宸，然後挫敗地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對這些問題釋懷。
她非常、非常的在意夜宸所要尋找的這個人。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現在的麵部表情已經出賣了她自己心裏所想的事情。
夜宸卻是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心裏有一些久違的竊喜，嘴上卻說：“好了，時間不早了，本王也該回去了。”
“畢竟還有公職在身啊，接下來幾天還有的忙。”
夜宸一邊說，一邊悄悄地觀察寧楚若。
寧楚若確實在糾結。
她不知道該不該問出自己心裏關心的那些問題。
她陷入了一種少女懷春時才會有的尷尬境地。
——如果她現在開口詢問夜宸關於那個人的事情，是不是太早暴露自己了？如果她現在不問，以後又要怎麽開口才會顯得自然？
夜宸將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裏。
“那什麽.……父親的事，多謝你費心……還有，那個.……”寧楚若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夜宸則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言打斷，也沒有催促她。
幾經糾結，寧楚若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點小小的矜持。
“算了，沒事，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啊！”
夜宸看著她突然而來的故作輕鬆，眼底蔓延開一層暗暗的愉悅神情。
他上前一步，用一個落在寧楚若嘴角的淺吻徹底打破了後者無謂的偽裝。
寧楚若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嚇了一跳，小小地驚呼一聲，她本能地後撤一步，卻被夜宸順勢攬住了纖細的腰肢。
夜宸就著環抱住她的姿勢，將臉順勢埋進她的脖頸：“楚若兒，你有什麽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說，不用隱瞞。”
“夜宸對你絕對坦誠相待，一定知無不言。”
感受到寧楚若在他懷裏一瞬間的僵硬，夜宸收緊胳膊，將少女更深地藏進自己的懷裏。
“為什麽你還是不肯全然相信我呢？”
他的語氣裏帶著些許委屈，不解，還有一點點的氣憤。
寧楚若感受著他的鼻息拂過自己皮膚時帶來的些許酥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並不是不相信你是否會對我以誠相待，而是……”
我隻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現在開口詢問你，是不是會有僭越的嫌疑？會不會讓你覺得我小心眼？久而久之，會不會讓你討厭我？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會回想起前世，她重新愛上赫連焱絕之後，為王者端坐皇位、居高臨下地對她投來的冰冷目光。
將傷痕累累的心，重新修補好，再次付出給另一個人，卻換來同樣的踐踏，這樣的傷痛，她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夜宸。
感受到寧楚若收緊的力道，夜宸有些驚訝。
“楚若兒，有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不要害怕。”
他語帶安撫，伸手把住寧楚若的肩膀，想好好地看看她。
寧楚若卻不肯順著他的力道抬頭。
夜宸無奈，隻得任由她靜靜地靠在自己懷裏。
——罷了，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兩人互相依偎了良久，寧楚若才推開夜宸，迅速轉過身進了裏屋。
“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留你用晚飯了，一路小心。”
夜宸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懷抱，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離去。
屋裏，寧楚若坐在銅鏡前麵，看著鏡子裏雙頰緋紅的人。
原來，前世那兩段失敗的感情對她的影響居然深刻如此。
突然，屋外傳來丫鬟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她本就心情不好，這下更是煩躁不堪。
“在外麵絮絮叨叨地嚼什麽舌根子？還不快進來幫我梳洗？！”
她不耐煩地朝屋外喝到。
聽到這聲音，明月和玲瓏便知道自家小姐是真的心情不好。兩人急忙端著水進門來，替寧楚若梳洗。
明月小心翼翼地從鏡子裏觀察寧楚若的表情，卻沒想到一邊的玲瓏果斷開口了。
“小姐，奴婢瞧著，這夜王爺至今為止不像是做戲，也不像是虛情假意，小姐你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她是真的替夜王爺覺得難過，明明都把一顆心掏出來了，偏偏就是不被坦承接受，這種感覺得多難過啊。
玲瓏平日裏經常跟著寧楚若出門走動，這樣的場麵看得多了，她也見過夜王爺身邊的人因為這個對她家小姐表現出不滿。
就像以前夜王爺身邊常跟著的那個青衣侍衛，現在的青衣將軍，她曾經隨著寧楚若出門的時候有緣碰上他幾次，那位青衣將軍雖然冷麵冷清的，卻也對寧楚若有過不滿的情緒。
想到這裏，玲瓏更加替夜宸不值了。
“怎麽？你替他覺得不值？覺得你家小姐太過冷淡無情？”
寧楚若對著鏡子將自己身上的簪環一一卸去，語氣冷淡。
明月一驚，連忙拉著玲瓏跪下了。
“小姐別生氣，玲瓏年紀小，見識又少，口不擇言，還請小姐饒了她吧！”
一邊的玲瓏則是一臉害怕，卻又難以掩飾她心中的氣憤。
寧楚若淡淡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兩位侍女。
她們一直跟著自己，從小就是，但前世她去世之前，她卻和她們倆貌合神離許久。
她怔了半響，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起來吧，以後記得不要對主子的事情多加言語，小心引火上身。”
明月站起來，行了個禮，口中會到：“奴婢知道了。”
一邊去拉身邊的玲瓏，讓她道謝。
寧楚若看了看一臉倔強的玲瓏，心裏又歎了口氣。
“算了，我在你們心裏原來是這麽不明事理的，小姐我真是難過啊……”
她故作傷心，倒是把兩個丫鬟逗笑了。
她看著重現笑臉的玲瓏，道：“玲瓏，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擺弄藥草，現在還喜歡挖草根嗎？”
玲瓏聞言紅了小臉，道：“小姐就別取笑奴婢了，那都是小時候的胡鬧玩意兒了。”
明月在一旁笑道：“是啊，玲瓏小時候見了一次藥農采藥，整個人就魔症了，整天拿著把小鋤頭在花園裏挖挖翻翻的，嬤嬤說了都不管用。”
玲瓏羞紅了臉，扔下手裏的活計，道：“明月你就知道跟小姐一起取笑我！都說了是小時候的玩鬧了！”
寧楚若道：“我倒不覺得是小孩子的胡鬧，我還記得小時候那個藥農說你很有天賦來著。”
玲瓏怔了怔，然後說：“小姐你就別取笑玲瓏了，玲瓏都這麽大了，學什麽醫術啊，還是學學女紅，到時候跟著小姐出閣就很好啦！”
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替夜宸打起了抱不平：“小姐啊，夜王爺真的是真心待你，奴婢都看在眼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