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這一刻，蕭宇塵的眼神也恍惚了。
“玄尊大人，您這……算輕薄小女子嗎？”她故作嗲聲，顯得很嬌媚。
逼的蕭宇塵更是無話可說。
“前麵那條路好像可以走……”他故意岔開話題，避開這份尷尬，花顏分明能看見他兩頰上若隱若現的紅暈。
心中之歡喜猶如萬江奔騰，“呀，我家玄尊大人害羞了……”她心中默念，便癡癡地跟在其後。
眼前不是一條路，而是兩條路。一邊迷霧漫漫，一邊洞黑無餘，皆是兩條不明路。
“該是往哪走呢？玄尊大人。”她心中思索，叫這樣的稱呼，他究是要開心還是要膈應？
“往右邊走。”正當蕭宇塵要拽著她往右去的時候，花顏就要本著死杠到底的精神拖著他往左走。
原因很簡單，她怕黑，她極度怕黑。
而就是這般拉扯的過程，她聽見了那聲“嘶——”，形貌很痛苦。
“這是怎麽弄的？”花顏扯著他的手，放眼之餘，才瞧見他手臂上那道焦灼而潰爛的傷口。
蕭宇塵抽手別去身後，“我的事，不用你管。”聽聞此話，花顏哪裏會善罷甘休，硬是拽著他的手，細細洞察，因是心疼他，那心裏酸得要命。
“是不是剛剛才池子那兒弄的？”花顏輕輕用手撫過，蕭宇塵的表情都有些猙獰。
看來這傷口不輕了，花顏隨即扯下自己的一點衣袂，幫他簡單包紮起，動作嫻熟流暢。
“你什麽時候，這麽會照顧人了？”他映象中記得很深，她是個毛手毛腳的丫頭，不管是那時的芷韻還是花顏，都是一個德行，和她生活的那些時候，沒少讓他費心的。
“唉，還不是這幾百年來日日酗酒害的，有時候，我腳邊堆滿了酒壺，又喝得醉醺醺的，才站起身來，那叫一個天旋地轉，總會跌幾跤，又總會弄碎幾個酒瓶子，這樣一道道的傷痕就在我身上烙下了印記，本來我是懶得管的，奈何那傷口化膿化得厲害，我也隻得學著包紮啥的簡單處理一二。”花顏說著，卷起袖子，“喏，你看，這都是時間給我留下的標記。”
蕭宇塵隻是瞥眼這麽一望，便覺心中發苦——原是白皙滑.嫩的肌膚，被化成了千條百痕的瘡口，那些瘡疤有的已成了久疤，有的才長出新肉，密密麻麻，長條的，原形的……應有盡有。
“怎麽這麽蠢，蠢人才會喝個酒喝成這幅模樣。”他嘴上還是饒不過她。
“哦，我蠢，那你這又是什麽。”花顏一把擼上了他另一手的袖子，“你看看，你這密密麻麻的傷又是哪來的？”不僅是他的手上，那次魔界大戰，他留下的刀傷劍痕幾乎是渾身遍布。
蕭宇塵不忍地撫下袖子，輕閉雙眼，腦海中一晃晃一幕幕一次
又一次地衝擊著他的神思。
那左心房上空白的位置，為何還是會隱隱作痛？明明心已經去了她的身上啊……
抬眸之餘，蕭宇塵便覺天旋地轉，花顏的聲音也漸漸在他的耳邊疏遠，愈來愈遠。
“玄尊？玄尊？”無論花顏怎麽搖怎麽晃，蕭宇塵都不見醒轉。
伸手一摸，那額上極燙，“定然是傷口發炎引起的，現在他既無仙身護體，也無仙法加持，同我當時一樣，是為一個真真的凡人，沒想到峰回路轉，今日竟成了他。”她口中念念有詞，可想到要找個地方給他休息時，她就開始犯難了。
目前路子茫茫，究竟有什麽在其後，她是一無所知，心中自然恐懼。
然而，這世間沒有什麽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了，她思來，未來之路是何都不知道，豈可讓他跟自己犯險？
於是卯足力氣，鼓足勇氣，她打算先行探探這兩條路。
又思及他一個扔在外麵委實危險了些，便尋了處密閉的矮叢林將他往裏邊拖。
臨走時，還不忘吻了下他的麵頰，“等我回來。”依舊是那抹溫婉的笑。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身不久後，蕭宇塵的手指微微一顫，似乎想要挽留她，似乎是想叫住她……
麵對兩條路子，她還是願意選擇相信他。
縱使右邊那條路黑漆漆一片，她委實怕得要命，但她的步子還是很誠實地邁了進去。
花顏隨時撚著脖頸上的削骨鎖，打算暫時當武器來使，以備不時之需。
“嘎，嘎——”不知是何物闖過了她的肩頭，並伴隨著翅膀的撲棱神，她一時間嚇得緊忙縮緊脖子。
又是一段無聲無息的路，沒有光，沒有方向，更沒有他……她明顯能感受到她腳下沾到了一片濕潤。
她心中冒著拔涼拔涼的感受，一點兒也不是滋味。
眼眸漸漸有了一點兒光，星星散散，彌漫開來。她看見那座熟悉的小木屋，怎麽會……
她帶著半信半疑地心進去尋摸，然這裏的一物一塵都和凡間無異，都和千年前他們一起住進的那處地方一樣。
花顏撫過牆麵，一股子溫暖的感受順著手指埋進了心裏。
她沒時間多想，能有一處地方休息已經很難得了，她趕忙衝出去，將蕭宇塵挪回此地。
曾經都是他讓自己睡床，自己躺地上，現在終於有機會能夠照顧他了。
她嫻熟而自然地找到傷藥，又往盆中擰出毛巾，輕柔地放在他的額間。
兩手緊緊握住那隻纖細而骨骼分明的手，冷得不能再冷，這一時的冰感，頓使她打了一激靈。
“你是不是很冷呀……”花顏緊緊抱著他，奈何怎麽也捂不暖他。她記得，他不單單是現在因病而冷，當時他在九天之上端坐在蓮座
時，亦是冰冷至極的，每每靠近，便覺靠近了一座冰山似的。
她順著撫上了他的胸膛，本應是嘭嘭跳動的心口，此時卻波瀾不驚，一點兒氣息也沒有了。她又順著撫回自己的心口，半顆心髒跳動的韻律，讓她隱隱發疼。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你沒心沒神……”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水順著她的眼眶而下，打落在他的心口。
“如果一切能重來，我倒希望你能不要遇見我的好，找一個能陪你穩穩當當過日子的人，就不會有這麽波折了……”花顏輕輕吻過他的眉眼。
一陣接著一陣的愧疚感翻騰在她的心頭，越是這樣熟悉的畫麵，熟悉的場景，她便越容易觸景傷情，越容易想起曾往種種的過失。
她真的虧欠他太多了……
“花顏，你是真心想要悔過，從而挽回這段戀情嗎？”門外響起了一陣清朗而空靈的聲音。
是九真玄女！
花顏從蕭宇塵的肩頭扶起身子，展門一望。
那蓮花座上的人，眉目清明，額間清朗，四散的彩光若隱若現，高高的立在天上。讓人望而卻之，更是心生敬畏。
不用人教，更不是刻意而為之，花顏雙膝已然著地，“怎會不想，日思夜思，輾轉難眠，請問尊上能有何指教？”
“蕭宇塵是為本尊的孩子，自然，他的種種本尊且是心知肚明，還望你能為本尊保密此事。”
若不是真真聽了此話，花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為身為玄尊之上的神仙，都是無念無掛，無情無訴的……”
“身為世間人，又怎可不為世情困？本尊身為玄尊又如何，凡事塵往哪一朝又能躲得去？然則這世間悲苦皆為情，這世間喜樂亦為情，生息萬物，唯情長存。”
“所以，尊上是同意宇塵和我一起的？”花顏喜從中來，本以為玄女此次降臨，是為了勸誡自己的，沒想到，她竟能說出這番話來。
玄女輕點頭。
“本尊如今下界，就是為了來助你的。”還在花顏歡心地說不上話來，玄女便繼而說道，“本尊這傻兒子，平生未有什麽追求，唯一的追求就是你，可見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可比本尊不知重了多少。”
花顏慚愧的底下了頭，畢竟這得罪婆婆的事兒，可並不是什麽好事，好在她這位婆婆品級極高，不把這些個矯情的小情放在眼裏，花顏心中驀然生出了一絲欣慰。
“宇塵現在無心無神，自然難生出對你的情愫，好在你的真情感化，又這麽多日子來，不斷努力，將他這無心無感的人捂出了些許的溫度，本尊且助你，化出一顆心魄來予他，隻不過他便會忘卻曾往種種，落入凡塵重生，能不能遇上他，且能不能握住這段緣分，便全靠你自己了
。”
“所有的記憶都會被忘卻嗎……”想到兩世種種都會煙消雲散，花顏心中怎麽也覺得可惜而難受，想必當時的宇塵亦同樣感懷著自己此般的情緒與悲哀。
“是的，所有，並且這天地之下再無恢複之法，連他自身的憶以及你的憶也會不複存在，如此，你也願意一試麽？”
“我願意。”曾往種種，都是他為自己擔起的一片天，承受著如此多的痛苦，現在，也當自己為他們這段情，為止而做一些努力了。
“當真本尊沒有看錯人，那便如你所願，不過有一忠告。”
“為何？”
“但凡在人間，不得以仙術幹涉人間凡事，更不能以仙術改變宇塵的命數。”
“花顏明白。”
玄女玉手一揮，一片冰心悄然落下，順著風，飄飄悠悠地闖進他的窗，停在蕭宇塵的心口，頓然。
一時間芒光四射，惹得花顏睜不開眼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