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夫人?”他的聲音幾乎是在脖子裏的,細小而輕微,生怕惹怒了她。


  良久,裏頭的那人才不急不緩道,“進來吧。”聽起來很正常,與平日那瘋瘋癲癲的模樣不相匹配。


  慕容覃先是發愣,但還是進去了。


  “夫人,你?!”看著眼前安然端坐的夫人,收拾整齊不雜不亂,華服在身,儀態萬方,這使他很驚訝,心中更是疑惑不止。


  “老爺,您坐下來說罷。”她為他讓出一方座來,溫婉賢惠的神情,叫人心中生憐。


  慕容覃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乖巧的就坐到了她的身旁,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她喚他老爺!


  “夫人……”慕容覃熱淚盈眶,心中一股接著一股的暖意緩緩襲來。


  “雪兒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認真思索了我這庸碌無為的幾十年,是我的任性,害了雪兒。”她的聲音在嗚咽,心中的苦水陣陣翻滾。


  “夫人,都怪我不好,是我一直虧待雪兒的。”


  她的眸中晃出朵朵淚花,“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怪你……”確實這麽多年來,她這個生生母親,從來都沒有為遙雪做過什麽,甚至是抱她一抱,她都未曾做過。


  而慕容覃,相比她而言至少給了遙雪一襲落腳的地方,才叫她不會落魄街頭,被餓死,被凍壞。


  “夫人,如果你現在想走,我不會攔著你,你走吧。”他長袖一揮,執著了大半輩子的執念想在這一刻揮灑幹淨,他知道她心中一定十分難受,一定不可能原諒自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卻說:“這一次我不走了,我一輩子漂泊追隨,最終卻把所有的報應都栽到了雪兒身上,這已經夠了,我一直在裝瘋,為讓你厭惡我,討厭我,最終換得一份悲劇,我也倦了,該是好好同你過日子的時候了。”


  慕容覃的眼睛幾乎撐到了最大程度,什麽?他的夫人要同他好好過日子了?這是他聽錯了?


  “我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這麽多的是是非非難道還不夠嗎?是我這半輩子來糊塗了……”她沒有哭出來,追悔莫及的心緒在她的心中來回糾葛,她沒有資格哭,她不配當一個母親。


  慕容府上下,煥然一新,主母易人了,真正的主母回來了,府中的氛圍一下子就改變了,曾經那個耀武揚威的二夫人已在了,府中的仆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慕容覃攜著他的夫人,踱步在庭院中。


  春意嫋嫋,溫光入心,百靈在枝頭啾唱,忽而乍起,排過一條極美的弧……慕容覃舉眸之際,似乎看見天上一道粉色的倩影連同著一道淡青色,消失在了不遠處。


  他隻是皺了皺眉,心中期許著什麽。


  “老爺,怎麽了?”


  “無事,隻是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他撫了撫夫人的肩,一抹淚意上了眉梢,“我一定多加派人手,早點找到雪兒的墓。”


  “慕容大人……”一個大夫模樣的人忽而隨著管家一齊映入慕容覃的眸中。


  “你是?”慕容覃對眼前這人沒有什麽印象。


  “我記得,他就是當天去給雪兒診治的大夫。”她蹙了蹙眉頭,那天自己還是在裝瘋,竟連女兒命懸一線之際,也沒能隨著去,且都是因那二夫人從中作梗。


  “夫人好記性,小的便就是為了此事前來。”


  他們麵上都是疑惑,卻都聽著郎中一五一十地話來:“那一天我隨著二夫人前去,大小姐腹中懷有一胎,卻是一死胎,我欲要取出,未想二夫人唆使我並以我的性命做要挾,要我將那死胎縫進大小姐的肚子……我知道死胎在腹中的危害,可是,可是我沒有半點辦法呐,我真的不知道,大小姐會這麽早去世……”那大夫的麵色惶恐至極,看得出來,他並不知道遙雪的真正死因。


  且因二夫人現在重權旁落,再沒護著他的能力,怕慕容覃追究起來,小命不保,索性自己從實招來,換得慕容覃的一絲原諒。


  但聽其原委的她哪能這麽善罷甘休,遙雪是她的骨肉啊……這二夫人平時張揚跋扈她不管,可是她竟然要遙雪的命,做出此等卑劣之事,思及這麽多日以來,遙雪當是怎麽過來的,身心的痛又是何如!她就心酸。


  叫她怎麽能忍!


  “老爺你看這怎麽辦?”


  慕容覃將眼光移到那大夫身上,目中的神情讓人捉摸不定,“夫人放心,此事我會處理好的,且還雪兒一個公道。”


  她掩上了眸,聽見廂房裏,那二夫人痛絕人寰的慘叫,使她心中發顫,雪兒當時的痛,到底又是她的幾倍呢?


  ……


  “你說花顏怎麽了?”蕭宇塵千算萬算,終是沒有算到,眼開的第一瞥,見著的竟是暮林。


  他以為他是不會來找自己的。


  “花顏自打從天界曆劫後,便鬱鬱寡歡,終日不出房門,無論是冰慍還是天帝,亦或者是我去,她都不曾將門打開,不知,是出了什麽事,你且去看看吧,或許她更願意理你。”暮林也是被逼無奈下,才找蕭宇塵的,本以為凡間曆劫之時,便是他趁機而入的最好時期,誰知,後而竟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數。


  “你要去哪?”蕭宇塵凝著暮林漸遠的背影,心中疑惑,可現如今最重要的是花顏,他顧不得深究暮林的目的。


  一路向南,在她的房前停下。


  從外而內的一股子衝力,直擊他的心口,因他憶中記得,當時遙雪拚了命也要護著自己的樣子,讓他心疼,疼得發酸。


  剛一開口,卻不知道該叫什麽,想叫娘子。可她說過,

  她不願聽見,甚至覺得惡心,他頓在那裏發怵。


  “你還好吧?”隻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候,不敢稍帶什麽稱呼。


  良久房中無聲,他又敲了敲門,可是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他緊張地破開房門,衝了進去,眼前那道亭亭的粉影,赫然立在他的麵前。彷徨而迷茫。


  呆呆的站在窗前出神,似乎周遭的世界都與她無關,她誰也不理,什麽也不想聽。


  蕭宇塵緩緩挪到她的身邊,大氣不敢喘,看著她瘦脫形的樣子,憔悴得不能再憔悴,似乎一碰就倒,一吹就散。


  煞白的小臉上找不得一點氣色。


  “顏兒……”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麵頰,是濕的淚痕。


  “我的孩子……”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發癡般地瞧著遠處,人間的一幕幕情景恍然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她在噩夢中,翻翻覆覆被噩夢魘著,怎麽也醒不過來,具體什麽她好像忘記很多了,隻不過那心頭隱隱的痛還在時不時的發作。


  轉而她憶起萫貴人的鬼臉,側耳又聽見蝶汐的慘叫,再轉眸,一個弱小的娃娃扒著兩隻血淋淋的小手,一個勁兒的叫自己娘親……


  她望著她那雙手,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她背負了太多太多的人命,她覺得她就是個禍端端的殺人魔。


  無可饒恕,不可原諒。


  “顏兒,顏兒!那隻是一場曆劫。”他抓著她的肩,她的肩頭都在瑟瑟發抖。


  “不,你不明白,那樣的滋味。”她將他撚了出去,自此那扇門便不向旁人開過,被她用層層法力多加封鎖,就是不叫別人能打攪到她。


  任誰說都沒有用。


  “這次我將人帶回來了,你要下次再看不好,便自己去拿。”曼陀殿上,暮林將腰際上的錦囊取下,裏麵的惜月隨袋而落,重摔在地上。


  “看不出來嘛,我們暮大神仙,還挺厲害。”魔尊邪魅的笑著,步下台階瞅了瞅地上的那轉麗影。


  隻可惜她昏迷不醒,外頭發生的一切她都渾然不知。


  “你是怎麽抓到她的?這丫頭明明那麽機靈。”


  “也沒多機靈。”暮林輕笑,擺擺袖子轉身就走,他和魔尊本就沒什麽好說的。


  但這一次踏出魔界時,他的腳步顯然沉了。


  他的眼眸裏,一晃晃一幕幕,是惜月的絕望,也有花顏的絕望,這一刻,他甚至對自己的初心產生了懷疑,究竟這樣做,是對的麽?


  一雙好端端的姐妹嗬,卻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他一手抬起了她們的希望,又親手毀了她們的期望,將她們推向萬丈深崖。


  他分明記得人間的情境,那時候的惜月不似現在也不似曾經,麵上有暖陽般的笑容。


  那是對念兒的,她當真是真心實

  意的對念兒,毫無保留,他能夠看出來。


  在幽穀的時日,雖不知她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是同病相憐還是孤苦相伴?但在她露麵的那一天,他第一眼瞧見的是她的溫柔和星芒——


  “你要帶念兒去哪裏!”她拚死的架勢也要保護一個與她不怎麽相幹的小姑娘,讓他很費解。


  “我要帶她去她該去的地方。”他的言中冰冷,沒有情理可言。


  也是因他的這句話,第一次見她橫刀相向,“她不能回去,她好不容易逃離那裏,你們為什麽還要逼她!!”


  劍弩碰撞的乒乓聲極為動聽,可她始終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的功夫便將她拿下,收入錦囊裏。


  臨時,她卻嘶吼著要裏麵的念兒不要出來,快些逃跑。


  但那念兒也並非是什麽薄情寡義之徒,故而還是為了她這個小師父,乖乖跟著他走了。


  這一切太順利,可謂是一箭雙雕,兩人都雙雙落網,卻還各顧及對方。


  一年後——


  冰慍殿中的那間房子,終於啟開了房門,淡淡的桃花香漸釋在冰慍殿的各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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