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凡間變了模樣。
像是煉獄,餓殍遍野,狼煙四起,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是連街逃難乞討的人。
不知從哪扔出一團發黴的菜包,幾個乞丐猶如餓狼般相互爭搶,陣勢像要吃人。
淋痕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是無能為力,卻是無可奈何。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看上去正常些的清苦書生,他不由發問。
“你不是本地的吧,你有所不知,自打尹鴻當政,每日每夜歌舞升平,征伐強奪,這裏不是皇城,早就成了煉獄。”那書生許是看淡了,話語平平,更不忌諱直呼君王名諱。
“尹鴻?!那尹嶸呢?”
“尹嶸?哦,你說上一代君王啊,早就薨了。”
“尹嶸死了?怎麽死的?”
“病死的。”聽他說起“死”字,書生也不覺為奇,可見兩兄弟自執政以來,並不受臣民待見。
師父,你總教我為人處世,你總教我因果報應,可你做的這些,到底來說,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錯就錯在,你愛上了一個凡人都不願意分點心思在你徒弟的身上。
他訕笑,心中叨念,卻是無限淒涼。
“您當時的禍,我來為您收尾吧,師父。”他揚天而望,現在他活著的每一時,都隻為複仇。
才入宮中,他便大開殺戒,不管有的沒的,是為宮中人,對師父的死因就都有所代受。
他們活該!
一條血路殺出,直搗尹鴻的胸膛,凡有所牽連的,他都不會放過!寧可錯殺一百。
就在殺進懿月殿時,太後卻喚住他,“我深知是我這個老太婆做的不好,對於韓羽殤的死我也深懷愧疚,我這裏有韓羽殤的一物,想來一直放在我這裏委實不妥,現在就交給你吧……”
他止住殺意,目中變得柔軟了許多,“什麽?是師父的什麽東西?!”
果然韓羽殤和他脫不開關係,聽聞師父一詞的太後十分得意,與她所想不差,“你且進來,我腿腳不便,不好出來。”
他大意了,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往那個張著半點光的雕花門裏走。
給他的東西,哪是什麽韓羽殤的物品,不過是一張道法極強的降妖咒。
太後是怎個精明的人,懿月殿裏早就陣法布好,待他而歸。
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為他師父報仇不錯,可他畢竟殺了這太後的親兒子,她哪管他有什麽由頭,隻想一命換一命!
……
一粉一青,點落在宮闈之外,宮中上下天羅地網已張,上覆黃符,下結鎖魂鈴,這派架勢,比當初索韓羽殤的命還盛,不似要了淋痕的命,更像是要他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晚了。”蕭宇塵沉得一窒,心裏發涼。
“
不去看看怎麽知道!萬一他還有救!”花顏不管不顧起來的時候,誰也拗不過。
承影劍下,寒光滿蜇,生生將天羅地網撕出個口子。
花顏落地掃視一周,在眾道士急急圍困的中心,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有馨兒,有尹鴻,有許許多多花顏未曾見過的生麵孔,還有一團子血肉模糊不成樣子的東西,已經辨不出是何。
“來者何人!簡直膽大妄為!”為首的長須老頭,手執桃木劍,一襲道袍在身。
“淋痕在哪裏。”蕭宇塵的冷眸中,透著凶光。
“你怎麽也來了?”花顏有點詫異,還以為他不過是個膽小鬼。
“我問,淋痕在哪裏!”他瞥眼之餘,和他不小心對視上了的道士各個怕得發怵。
“我,我們不知道什麽淋痕……”其中一個小道士戰戰兢兢的回答他。
“那隻六尾狐狸在哪!?”他一把揪住那小道士的衣襟,眼中憤怒蔓延,這番架勢,別說外人,卻連花顏也被驚著。
“在,在,在那。”小道士指著那團血肉模糊的爛肉,怕得瑟瑟發抖。
他直驅向前,靜靜蹲在那團血淋淋的東西旁,冷笑了聲。
旁邊沒有一個人敢叫他,更沒有一個人敢管他。
花顏說的沒錯,好在趁早趕到,淋痕的魂還剩一縷,差一點,差一點就什麽都沒了。
蕭宇塵損了大半修為才保住淋痕的這縷魂魄,順帶收去了淋痕那如輕羽的憶。
“有時候,留一點善心,您老人家,也不至於成了如今的白發送黑發,一切因由,都是果,我不怪你們殺了他,但做得如此之絕,小心日後遭報應!”
他一字一句,吐得分分明明是給一直在上樓看戲的太後聽的。
頓時眸中黯然,再怎麽說也是百年的老友了,卻落得個不得好死結果,他覺悲從中來。
“我以為神界的人各個都是仰著鼻息看人,原來神界還有你這麽朵奇葩。”
“宇塵兄,結婚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連我都不知會一聲?也太沒義氣了吧。”
“原來是宇塵兄的娘子啊,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
太多太多的記憶。
蕭宇塵閉上眼睛,一晃晃一幕幕在他的腦子裏過,他生性乖僻,不喜吵鬧,又極愛捉弄人,周身沒什麽朋友,除了小娘子,與他一道的隻有淋痕一人,現在,淋痕死了,教他如何不難受。
“娘子,我們走。”淺淺一句,並未別的,沒有喧囂,沒有失去理智,他揚長而去。
若換了別人,還以為他隻不過是沒心沒肺的表現,可花顏清楚,大半修為,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蕭宇塵元氣大傷,卻仍然像個沒事人似的。
不知為什麽,光是瞧著他如此瀟灑重義的背影,花顏心中竟會
一顫,好熟悉好熟悉,可怎麽也記不起。
“娘子,天界已到,你該歇息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月光映在她姣好的麵容,她的表情十分嚴肅,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什麽呢。”他的心情糟透了,要換做別時,他一定很緊張,可當下,怎麽也緊張不起來了。
“如果回神界後,我還能,枕著你胳膊睡覺嗎?”她已經習慣了每天有他相伴,沒有他,叫她如何入睡?如何睡得安心?
他的麵上明顯有幾分的遲疑,莞爾一笑,盡量不讓傷勢的痛苦和失去摯友的悲涼影響自己麵對她的樣子,“當然。”
花顏同時甜甜笑著,眸中心中那一瞬,似乎有了蕭宇塵的影子。
“師妹回來了呀,容我本想親自去接你的,可是一時間竟被事情耽誤了。”不知暮林什麽時候翩然立在門邊,溫柔的笑著。
“沒事的,暮林哥哥,這不,蕭師兄送我回來了,我的法力也恢複了呢。”
“想來,我們都有十年沒見了,你可還好?”看似關係的話,卻是平淡無奇,毫無語氣可言。
可花顏心裏確實沒有哪時想起過暮林的,一時間她倒覺著有點尷尬,十年來她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像隻有蕭宇塵在她的世界裏,陪她笑,陪她哭。
奇怪的是,她心裏仿佛有兩個人相互作鬥爭,一個她說,暮林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另一個她說,蕭宇塵才是那個愛你的人,你應該愛他。
是啊,她多想把他裝進自己心裏,可怎麽,怎麽也裝不進去,關於暮林的那些碎片,倒像是塞進她的腦袋裏的,不是她自願的。
暮林強顏歡笑,剛剛他們的含情脈脈,他怎會沒有聽見?沒有看見?“我很好,勞花顏師妹掛心了。”
“暮林哥哥找我還有什麽事嗎?”怎麽聽來都有點逐客令的意思。
“這倒沒有,既然花顏師妹才從凡間歸來,就應早點休息,我先不打擾了。”微微一鞠,他轉身揚去,白衣飄然,還是那般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宛若畫中而出。
暮林的眼中,遊離著剛剛宿盤的輪像,明明自己親手使用矢隗禁術更改了花顏的命盤,改天逆命,取代了蕭宇塵的位置,花顏應該是愛著自己的才對。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次凡間之曆,命盤竟突破了禁製,向蕭宇塵靠向,那就意味著,花顏的心中已然不知不覺有了蕭宇塵的一方心田。
這可是上古遺下的矢隗禁術啊!怎麽可能有人能衝破??
據他所知,八荒六界,就算連天帝魔尊這樣的人物,都拿矢隗禁術沒有招數,一個小小的上神怎會有如此能力?
轉而,他想起花朝節上的萬人牽線,分明命盤已變的二人,依然有著此般濃厚的緣分,
花顏自不可能,因她心裏隻有自己,問題的緣由,就在蕭宇塵了。
“可歎啊可歎,世間竟有這般癡情者,執念之深,癡狂之情,竟有同自己相匹敵的。”他訕笑,心中卻是極為諷刺。
原本應該是誌同道合的人,卻成了阻礙他的最大障礙,看來瑤果一事已了結,那麽蕭宇塵便沒有多餘的價值了,就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鬼界的大門應是敞開的,你就再等一世,到時好好和花顏團聚吧。想罷確實懷有一閃而過的愧意,邁過暮林的心尖。
夜裏,蕭宇塵輕微抽身爬起,因是喉嚨裏翻騰著一陣接著一陣的腥甜,果然,才站起身來,就吐了一口鮮血。
手掌心裏,是淋痕留下的憶,他有些不忍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