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睡得半醒不醒,蕭宇塵習慣往旁邊摸去,卻是一片冷然,沒有餘溫,更沒有花顏,故而,驚跳著彈了起來,剛覺鬆下的弦,在這一刻,頓時緊繃。
他隨意披上外套,移步外院,聽見樹旁有均勻的呼吸聲,還有花顏醉夢中的癡語,他的心這才放下很多。
“夫君夫君……”花顏麵色微醺,口中喃喃自語,可惜蕭宇塵並沒有聽見,隻是凝著她懷抱一隻粉色的小罐,周身的娃娃,四腳朝天的,俯身酣睡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怎麽一個個的都醉了?”掃視一周,除了睡得七倒八斜的孩子,還有滿院大小、深淺不一的窟窿。平整幹淨有條理,已經完全搭不上此番景象了。
這是遭了什麽洗劫?待看過他們滿身泥巴,特別是那一隻隻的小爪子——盡成了小泥手,他便清楚了這洗劫此地的“小賊”究為何人。
“夫君……”她小聲呢喃,他還是沒有聽明白,便蹲下身來,附耳傾聽,她口中叫的,卻成了:“暮林……”不知何來鑽進腦中的記憶,使她的頭很疼很疼,有蕭宇塵的,也有模糊白衣公子的,還有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
太多,太多了,有人叫她花顏,有人叫她芷韻,有人叫她師妹,有人喊她娘子,她辨不清,理不開,三股記憶就像一團亂麻,在她的腦子裏來回糾纏。
“暮林……”又一聲喚起,全因這記憶生生植入自己潛意識裏,她不想,可口中卻被迫喚著。
蕭宇塵目色沉落,淡漠念了句,“原你想著的還是暮林嗬。”深知這一切的一切不應怪罪於她,可此時此刻,仍是心如針氈。
他拾來一條綢緞毯子,輕覆在花顏的身上,抱回房中,又順帶將自己娃娃移回床上,自己則著手將幾個調皮搗蛋搞的壞事,一一擺平。
雖然她口口聲聲叫著的都是暮林,但是一點都不影響,此刻蕭宇塵抱著花顏入睡的心情,他心中越是發酸,他就越要將她抱緊。
“嗬,一個暮林能怎樣?我小娘子再惦記他又如何,反正現在枕在我小娘子身邊的人是我蕭宇塵,不是他暮林!”蕭宇塵心思充滿著濃濃占有欲和濃濃的醋意。
他完全沒顧及,他這般行徑致使花顏被勒得喘不過氣來,自然而然帶著醉意的醒了。
熏紅的小臉,迷蒙的眼睛,張手就捏著蕭宇塵白皙的臉蛋兒,“這是哪來的白麵團子,還敢把我擠醒,看我不吃了你。”花顏不管三七二十一,隻認得自己現在餓的要死,當即對著蕭宇塵的臉上咬了下去。
她是醉了的,使不得很大的力氣,隻在蕭宇塵的臉上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
“娘子,你這是做什麽?”蕭宇塵揉著左臉,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渙散,半夢半
醒的花顏。
她這軟軟散散的架勢,分明就是酒醉未醒的狀態,他重新將她蓋好被褥,她卻一腳踢開。
不僅如此,她還順勢借著他的胳膊,直起身子,並又似一條綢緞般忽而纏在他的腰間,緊貼他的腰際,細柔而溫軟,她的口中還不斷輕語喃喃,“顏兒不睡,顏兒不睡。”
淡淡的酒香噴在他的臉上,擾得他神魂顛倒。他極力掙脫她的蠻纏,控製好自己,連哄帶騙的說,“娘子乖,娘子喝醉了,應當好生歇息。”便有要挪身的打算。
“顏兒不歇息……”話還沒說完,腦袋一陣眩暈,天旋地轉中,她迷迷糊糊感覺到好像自己將什麽東西壓住了。
花顏直撲蕭宇塵懷裏,不僅僅是撲倒這麽簡單,也恰恰吻住了蕭宇塵的薄唇,就一動不動了。
帶著清淡的體香,圍繞曖昧的氛圍,酒氣似乎也順著微渺的氣息,使他神思浮遊,他心中盤著兩條巨蛇,一條極力壓製自己,一條則不斷的引誘自己,勾起他的焚火。
他痛苦極了,想將她扳下來,卻偏偏這種時候通身發軟,沒有氣力,隻得苦苦哀求,“娘子,你快下來,再不下來會出事的!”
“唔顏兒今天就要躺在夫君身上,不會出事的,顏兒很輕的。”她借他的胸膛,墊著自己的腦袋,嬉皮笑臉的說著。
這哪裏是個五歲的孩子該有的樣子,蕭宇塵內心抓狂,可又由不得半點閃失,更不能碰小娘子的一根汗毛,否則,小娘子今後定然恨死自己。
“不可以!你再不下去,我就生氣了!”他幾乎是用吼的,想以此讓自己保持最起碼的冷靜和理性。
“夫君你凶我……你竟然凶我。”她眼淚巴巴,大滴大滴的淚水如小雨一般落在蕭宇塵的衣襟上。
“我沒有凶你……”蕭宇塵話還在嘴邊,膛前便已有了均勻的呼吸聲,他低頭耷腦之際,隻見花顏濃密的睫下,輕閉雙眸,睡得很安穩。
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夢一場。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身子,生怕又把這個小纏人精攪醒。躡手躡腳停在窗旁,想要就這涼風吹一吹他差點失控的躁動。
樹影婆娑,隨風搖曳,迷離的月影下,忽閃出一個人影來。
“誰?”夙茗境中本該安全,除了那幾個娃娃怎可能有旁人?他感到不安,出奇的不安,便是一躍縱起,飛出窗子。
……
“花顏,花顏,快去找他,他有危險,他有危險!”腦海裏,忽的冒出這麽一句話來,而這些驀而突來的話語,總能支配著她的行動。
一晃之間,醉意全消。
“姐姐?你在哪呀?為什麽顏兒隻有閉上眼睛的時候才能看到你?”花顏迷惑,這姐姐真是迷離怪氣。
等了片刻,沒有人應她
,大概那姐姐又去睡覺了,花顏無奈歎了口長氣,遵姐姐所言,還順了件披風——因莫名的,她心裏記得,他身子受不住凍。
剛跨出門檻,心不在焉的蕭宇塵就剛巧和她撞了滿懷,卻因蕭宇塵力氣稍大些,直接將她撞翻在地。
她不惱,拍拍屁股上的灰,一骨碌就坐起來,“夫君你受不住涼,應多添衣裳。”
隻此一句,他仿佛看見,昔日那穿著素仙流裙的娘子,總在夜裏起來,像現在這樣,握著件披風,溫婉如玉,輕言漫語,“夫君你受不住涼,應多添衣裳。”
他呆呆的定住凝著她,而花顏也癡癡的望著他,兩人就這麽僵著一動不動。
許久,他哽咽地顫抖起來,這使他心頭發酸,酸進血肉,滲進骨髓,他緊緊擁過花顏,頭埋在她的肩上,久違的,他感到久違的熟悉,漫過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
千百年來的相思,千百年來的期許,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這麽心痛死去——在心痛中,在愁苦中,在沒日沒夜的借酒消愁中……
這一刻,他慶幸自己沒有死去,千年來的苦痛,哪怕決戰嗤敖,哪怕孤身奮戰,哪怕心如死灰,哪怕目無希望,他都沒有哭過,但所有的痛苦,卻在這時化作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滾熱地從眼角溢出,哭得泣不成聲。
“好了,我都知道的,別哭了。”她輕撫他的背脊,沒想他卻消瘦了很多,與此同時她感到肩頭一片濕熱,千年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怎麽叫她放心呢?害得她隻能衝破這禁製,暫且占占花顏的身子。
“夫君,我回來了。”她輕抿一笑,將他的臉捧著。
“娘子,娘子……我,好想你……”他顧不上一切的由頭,隻想緊緊的,小心的抓著這一縷縹緲的溫暖。
而此刻,那道黑影不知何時蹦出,手握斷魂刃,不容他們深情款款,直向蕭宇塵後背刺來,她怎不知?便是一眼就能識破,對方手中的斷魂刃可是能要了她夫君的命!
久經沙場,這點伎倆在她眼裏連雕蟲小技都算不得,輕撚一指,黑影就遁無所形了,留下一把隱隱閃爍的摔落在地,落聲清脆。
聞聲,他轉頭看去,似乎明白了這一切的由來,眸中唯剩下不可思議,一片茫然。
“乖,不哭了。”蔥白的手指,順著他的臉,輕柔滑過,當做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還曾想,是那個姑娘奪了我在夫君心中的位置,原來,原來是我的轉世嗬。”她已然淚眼在睫,“傻瓜,你可知道這樣的代價是什麽?”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要那些有什麽用……”
“傻的無可救藥。”她強顏歡笑,靈力卻在一點點的散去,“隻是她心裏好
像沒有你的位置,隻能再勞煩夫君,再追我一世了。”
“這,這是怎麽了?!你又要走了?為什麽你這麽不顧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好像在耍孩子氣,無法接受她又要離開的事實。
“夫君還記得,花顏初生之時,便慧根缺陷,實則都是因我的私心,在離開夙茗境的時候,我已知曉自己死劫將近,便掐算了多年之後你仍會回來,我就舍了一部分神識留在境中,待那個再一次會喚你夫君的女子出現,我的神識便會附在她的身上,使她記得,你愛食什麽,你喜什麽,你厭什麽……我將我的記憶分給她,她就能替我照顧好你了,未想,未想兜兜轉轉,你竟會……”又一世,等著的卻是自己的轉世,不是別的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