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年歲約莫十一二的丫頭,跪在地上,朝露濕重,沾濕了她跪在青石地板上的一雙膝蓋,麵前盆裏燒著的,是自己娘親遺下的衣物,灰燼飄飛,伴隨著她的哭聲慢慢飛升。
一渺晶藍的灰燼,也隨風揚起,饒有靈性地落在花顏的窗頭,又輕飄飄地落在花顏的鼻息下,花顏一呼吸,就吸了進去,麵上的表情也漸漸變得不大對頭,眉頭緊鎖。
她在夢境裏看見自己了百年前的一位故人,韓羽殤。
百年前韓羽殤為狐妖族族長,雷厲風行,法術了得,那年茅山道士發現了桃園之境,重踏而至,打著匡扶正義的名號,要將桃園中的妖精一鍋端了。當時,桃園中的妖精和花顏惜月一樣,未經世事,不懂世故,麵對眾道士的進攻,手足無措,唯有老桃樹一人相抵抗。
好在那時候的狐族也在昆侖下休頓,韓羽殤與同整個狐族,保全了桃園,驅走了茅山來的道士,在花顏和惜月被道士捉去時亦是奮力相救,至此還將整個桃園加防結界。可以說她們姐妹和韓羽殤有過命的交情。
但眼下,這位故人麵上憂容,淚流不止,使勁拉著她的手就像拉著救命的稻草,嘴裏費勁說道:“顏兒,幫幫我,幫幫我。”
“羽殤姐姐,你這是怎的?”
“我已經死了。”她輕閉雙眸,很是絕望。
“什麽?!”她如何相信,她的一字一句。還沒等她問個明白,韓羽殤的影子便消失在半空中。
她猛然坐起,四下皆空,韓羽殤的悲痛之感一層又一層地滲入她的心裏,揪在她心裏喘不過氣來。
這一切太過真實,百年來她都沒有做過夢了,恍然一夢,竟是如此。
她曾聽說過過世之人,有托夢的習慣。細細想來,更覺蹊蹺。
無論是真是假,羽殤是生是死,現湧上腦子的念頭,就是去鬼界。
人說頭七之前,魂魄不散,繞有冤屈,繞有遺憾,七天之內必會托夢。而七天之內魂魄不會飲下孟婆湯,還會在鬼界的忘川河裏遊蕩。
她期望她所夢所想都隻是縹緲,但如果是真的,她也還有機會見上羽殤一麵,至少可以問清緣由。
蕭宇塵尋聲而去,哭聲曆曆,好不淒慘,輾轉牆角,黑漆漆的巷子,無邊無光,蕭宇塵提緊精神,忽然一團白影緩緩展開,形似小孩兒。白影平緩移動,漸漸向蕭宇塵走來,哭聲將近。
蕭宇塵雖為上神,可是什麽魂鬼凶煞什麽駭獸妖邪,他還是打心裏很害怕的,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厲害人物,隻不過是莫名擠上上神名頭的小嘍囉,唯有一人可以驅動他神力暴走,讓他堪比戰神,讓他奮不顧身不懼生死,隻此他的娘子而已。
白影挪動一步,蕭宇塵腿上發抖,白影挪動兩步,蕭
宇塵額上冒汗,白影挪動三步……
“你在這幹嘛呀。”花顏驀然從後麵拍他一下,把他嚇個半死,胯下一陣濕熱,堂堂上神,也有被嚇尿的一天,好在花顏不知,自己也算駁回了幾分顏麵。
花顏自然地越過蕭宇塵,直奔前麵的白衣小孩兒,“小妹妹,天還沒亮呢,怎麽一個人在此?家裏人呢?”
“我沒有家裏人了我娘親死了……”說著,小孩兒又哭起來,哀嚎陣陣,是九尾妖狐獨有的淒厲之鳴,故才回絕九天,悠轉不散。
娘親?狐妖?她不自覺地把一切聯係在一起。她隱隱感到了不安。
“你娘親是不是叫韓羽殤。”
“你怎知我娘親名字?”小孩兒破涕為止,擦著眼淚眨巴眼睛。
聽聞此言,花顏猶如五雷轟頂,險些沒有站穩腳跟,羽殤姐姐,如此傑出的一界族長,怎會……
安頓好韓羽殤的女兒,花顏便要急急忙忙前去鬼界。
“你可不可不要再胡鬧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夙茗境,找到瑤果!”暮林拽住花顏的胳膊,手上的力道出奇地大,凶煞之氣順勢外露。
在此之前,她心目中的暮林溫文爾雅,敦詩說禮,好像從來都沒什麽脾氣,可今日的模樣,著實嚇壞了花顏,她不明白為何暮林會發這麽大的脾氣。
“暮林你這麽凶做什麽。”蕭宇塵一把拍開了暮林緊捏花顏的手,“我覺得此事花顏做的沒錯,她同我說了,這是她過命交情的故人,既有救命之恩,怎可忘恩負義,置之不理?花顏,你且去,我支持你。”
花顏很感激蕭宇塵,匆匆地就往前跑,跑下樓,反應片刻,自己沒有仙法,飛也飛不了,怎麽去鬼界?於是乎,氣喘籲籲地再次跑回來。
“不是……我……”
“別怕我支持你,暮林我幫你控製著,他攔不了你。”
“不是……”
“不用感謝我,你快去。”
“不是呀……”
蕭宇塵有些羞澀,沒想到隻是這件小事,自己的小娘子如此感恩戴德,還非要親自和自己道謝才肯離去,莫不是想就此以身相許了?
“什麽我去我去的,我都沒有仙法我怎麽去呀。”花顏的吐沫星子噴了他一臉,原來又是自己的多想,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哦,我搞忘了你現在是個廢柴。”
隨著話音即落,她就往他眼睛上給了一拳,她氣的不是廢柴二字,而是他竟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而且表現出來的還是一臉無辜,天真無邪的模樣,簡直把她氣死。
暮林皺著眉頭不發一言,他越來越覺得蕭宇塵礙手礙腳,莫不是自己並不能進夙茗境,他早就想把他除了,如今也隻能暫且忍耐。
“我也是擔心花顏師妹,她沒有仙法護體
如何自保。”轉而笑臉相迎,說變臉就變臉。
“原來是這樣啊,暮林哥哥,你真的嚇到我了。”花顏得知暮林所想,驀然放下許多芥蒂。
“對不起啊,花顏師妹,是我剛剛過激了。”暮林輕輕鞠身,給花顏賠了不是。
蕭宇塵不屑地輕笑兩聲,嘴裏喃喃了句,“變臉怪。”也沒有再多言,他現在揭穿暮林的那些心思,隻不過自討苦吃。
鬼界,忘川河。
渡靈者亡魂們,皆都停下步伐,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這三個芊然不落塵的神仙,各個目瞪口呆,驚歎唏噓。
“那不是芷韻上神嗎?那六界第一美人,芷韻上神!”
“等等,那她身邊那個頭發高束的男子,不就是她的夫婿宇塵上神嗎,三百年前,這位上神還來鬼界討說法,把整個鬼界攪得天翻地覆,怎麽今天兩人一起來,還連帶著一個白衣仙者。”
眾鬼使竊竊私語,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大聲嚷嚷,怕那位宇塵大神又找其麻煩,嗯……那可是一個極其難纏的麻煩,誰都不想招惹上身。
“他們好奇怪,好像在議論我們。”花顏疑惑不解,不知是自己哪有不妥之處。
“鬼界之地,本就古怪離奇,花顏師妹莫要太在意,我們還是先去找你的故人吧。”暮林話罷,揮手撚出一咒,使得那些議論的鬼使不得開口說話。
忘川河邊彼岸花開,自古有花自無葉,有葉自無花,花葉永不相見。血紅一片,鋪展蔓延,妖冶芳華。彼岸花最盛的地方,有一女子,翹首以盼。
女子紅衣翩然,恍若畫中仙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卻是眉頭微蹙,目中失色透著絕望。
沒錯,此人就是韓羽殤。
“羽殤姐姐……”花顏想去抱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觸及,故而撲了一場空。
“顏兒,我終於見著你了。”
“這究竟怎麽回事,是誰,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這說來話長。”韓羽殤輕點眉間,額中敷出一片羽狀的東,並將此物融進花顏的記憶裏。
那一堆的記憶瞬間湧進花顏的腦海,她看到了一幕幕的畫麵,串聯起羽殤的死因。
那一日,桃園異動,八荒驚蟄,韓羽殤擔心兩姐妹及桃園眾靈的安危,隻身一人前去查看,還未入境,隻見一道白光乍現,便遭蝕骨之邪遁入身體,被打回原形,落去了人間的北疆邊境。
鏡像輾轉又變成了一位將軍,但這將軍不同尋常,並非高大魁梧,人高馬大,反而瘦小孱弱,一副病態,像極一根豆芽菜。
皇帝頑劣,發配豆芽菜將軍去了邊疆守關,同行的不止於他,還有三四個粗獷豪邁,戰功赫赫的老將軍。老將軍自然瞧不起這根豆芽菜,臨行時,將他的馬兒換
成一隻站都站不住的小病馬,其餘幾人馳騁快馬,還不忘回塞了句:“尹將軍,我們先去了,您可慢慢來。”
似乎豆芽菜已經見慣不慣了,佝僂著背,一步一蹣跚地也就去了,到營地時,幾天幾夜的沙土滿麵,像是剛剛從沙漠中跋涉歸來。
眾將士都當他是空氣,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當成了空氣一般的存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已是常事,他隻不過是一介文生,卻因皇帝昏庸無理,把他當做玩物,不是把他扮成嬪妃就是將他當成猴子,如今想看他穿上這身戎馬戰服,帶著羸弱的架子,能不能活著回去,並且不可以當個逃兵,因而他的母親還在狗皇帝的手裏,隨時都是威脅他的最好利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