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三十五章 歸家途林栩悲訴，林家前梓殤詐活
話分兩頭，且說林栩離開徐府，往回走時，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好似雷劈了一般，麻木，呆滯。
趙管家撐著傘，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句話也不說，他嗅出了一股寒氣，來自林栩身上的寒氣。
這個迷一般的七歲少年，雖是有著不遜於長輩的心思和決斷，可畢竟還是個情意淳樸的孩子，就如同未開鋒的寶劍一般，觸之無懼。
就這麽走著走著，林栩腳步突然加快。
趙管家見了，也加快腳步，慌忙把傘給撐起。
“站住！別跟過來！”
林栩的聲音有些奇怪，好似在哽咽。
趙管家一聽，立馬停下腳步，依舊撐著傘，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站在雨幕中，轉過身，問道：“趙叔叔，梓玲姐姐此去，不是去謀縣吧？”
“回少爺，不是。”
“那為何徐有道說，白梓殤去謀縣尋他姐姐了？”
“這.……”
“他是在扯謊！他為何要扯謊呢？”
“.……”
趙管家不語，他知道林栩並不是真的在問他。
“因為我說過，必須讓李陌星和白梓殤一同將信交給他，他想要老爹的信，卻根本交不出白梓殤！他為什麽交不出白梓殤呢！？”
“少爺.……您哭了.……”
“我沒有！”林栩吼了一聲，轉而聲線減弱，道，“我站在雨中，那是雨水，不是淚水……”
“少爺.……”
“因為白梓殤已經被他殺了……”林栩弱弱地念了一聲，轉而放肆笑道，“嗬嗬哈哈哈，你這小潑皮終於死了，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
林栩大笑著，丟下趙管家，往家裏跑去。
他雖與白梓殤不對付，可任誰都能看出，此刻的少年是極其悲慟的。
趙管家歎了口氣，抬步欲走，突然聞得一聲滄桑男音自身後響起。
“他沒事兒吧？”
趙管家一愣，頭也不回，問道：“你何時回來的？”
那聲音回答：“剛到.……林栩那孩子到底怎麽了？他不是從來不哭的麽？”
“沒聽見麽？白梓殤遭人殺了.……”
“白梓殤是誰？”
“白梓殤是.……”趙管家頓了一下，道，“白梓殤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孤兒。”
那聲音無奈道：“不想說便罷了，我不感興趣，隻是今後，煩請您老看著點林栩，當保鏢是很累的，莫教他日跑夜跑。”
“就你一人回來？”
“怎麽？有我保護還不夠？”
趙管家搖了搖頭，道：“速速傳信給白鴿，若是不想挨罵，教她把那個人派過來。”
“不至於……”
“哼！”趙管家一揮衣袖，嗔道，“那丫頭不識好歹，他也不懂規矩！？”
“到底何事兒？需要那個人過來？”
“莫要問太多，這件事兒，別說你了，就連白鴿都不知道。”趙管家移步往家裏走去，邊走邊道，“記住了，速速傳信，教那個人來保護林栩，如若出了紕漏，龍陽危矣.……”
“是！”
那聲音應著，隱匿在了雨聲之中。
……
豎日辰時，熊七柳帶著漢子，撐著傘，挎著一個籃子，敲響了林府的大門。
“咚！咚！咚！”
“來了來了！”
趙管家在裏麵應著，將門打開。晨日初生，他那褶皺的臉上布滿了倦容。
熊七柳行了一個禮，道：“辛苦趙管家了，七柳起早煮了薑湯，特盛來給您和林栩小少爺驅寒的。”
趙管家臉色略微有些尷尬，他不敢抬頭看熊七柳，也沒有去接竹籃，隻是擺手道：“不……不礙事兒……”
熊七柳覺得不對勁兒，遂焦急地道：“七柳本不該這麽早來叨擾貴府，隻不過……隻不過心裏甚是擔憂梓殤，想來問問……”
“這.……少爺他盡力了……”
熊七柳麵色一僵，轉而強硬一笑，道：“七柳謝過林栩少爺
鼎力相助，那梓殤他.……”
“他……他許是已經遭人殺害。”趙管家一口氣說完，不敢抬頭去看熊七柳。
“哐當！”
竹籃掉在了地上，湯水瓷片散了一地，熊七柳沒受住這打擊，兩眼一翻，嬌軀一軟，往後倒去。
“柳妹！”
漢子喊了一聲，上前將熊七柳的身體拖住。
“唉！”趙管家拍手自責道，“你說我這張嘴！怎的就不知分寸？七柳妹子！七柳妹子沒事兒吧？快快隨我進屋躺著！”
漢子點了點頭，抱起熊七柳，跟著趙管家往府裏去了。
經過走廊時，見一少年立於道路中間，麵色疲憊，眼眶通紅。
“林栩少爺，這麽早就起了？”趙管家行禮問好。
“我昨夜未眠，特在此處等候。”
“特在此處等候？”
林栩再沒有理會趙管家，而是走到漢子麵前，對著他懷裏抱著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道：“晚輩林栩，對不住了！”
漢子道：“少爺不必如此。”
林栩道：“若是說，清水鎮的長輩中，還有誰會為白梓殤流淚的話，那這個人，必定隻是熊大娘……我這一禮，遠遠不夠……”
漢子頷首。
“客房久置，不曾打掃，火爐未燃，清冷得很，帶大娘去我房裏休息吧。”
趙管家一聽，不可思議地道：“少爺您……”
“無妨。”林栩擺了擺手，道，“我那房裏暖和些，莫教大娘凍壞了身子。”
漢子答謝了一聲，抱著熊七柳往屋裏去，就在這時，林琪蹦蹦跳跳地從跟前經過，嘴裏哼著歌，手裏握著一塊兒布滿青苔的石頭。
“站住！”
林栩一聲高喝，漢子和林琪皆停下了腳步。
“這麽大早，你哪裏去？”林栩跑到林琪麵前，問道。
“去找梓殤呀！”
“梓殤.……”林栩臉色暗淡了下來，低聲道，“梓殤那裏，你就別去了。”
林琪伸手摸了摸林栩的額頭，納悶兒道：“你平日裏不都叫他白潑皮嘛？就算在一些大場合，最多也是喚其大名.……今日是怎麽了？竟叫他‘梓殤’？”
林栩揮臂擋開林琪的手，黑著臉道：“不用你管，反正不許你去白梓殤家找他。”
“誰說我要去他家找他了？”林琪笑了笑，道，“是白梓殤，他來我家找我來了，我這正要出去見他呢……”
“什麽！？白梓殤在門外！？”
林栩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豐富，仿佛各種情緒雜糅早一起，反倒看不出是驚是喜了。
“對啊！”林琪攤開手掌，把那布滿青苔的石頭在林栩眼前一晃，說道，“喏，這是清涼河裏的石頭，梓殤剛才丟進我那院子裏的。他每次來找我時，怕你發難，便會撈一塊兒清涼河（寸呂肖家跟前的那條河）裏的青苔石丟進來，以此為號.……哎哎哎！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
林栩哪裏還會等林琪把話說完，早就急急忙忙地往屋外跑去了。
趙管家也感到難以置信，忙取過三把傘，一把丟給林琪，另一把夾在胳膊下，最後一把給漢子撐起，道：“老弟，去看看？”
“走！”
漢子抱著熊七柳，與趙管家一同往府外走去，林琪見了，也撐開傘，跟在後麵。
府外，牆角處，雨幕裏，一個精瘦的人影蹲在那兒，摳弄著地上的泥巴，摳了一會兒，又把手伸到雨中衝刷幹淨。
他的肩膀上扛著一把破傘，上麵盡是縫縫補補的痕跡，傘的一邊還破有一個洞，雨水順著那個洞直往裏漏。他為了不把衣服打濕，於是將傘拉得極低，低得完全遮住了他的麵容。
“他是.……梓殤？”林栩顫抖著問。
“當然啦！”林琪的聲音從後麵響起，他用力擠到前麵，揮著手，歡快地大喊了一句：
“梓殤！”
傘下人影停下了摳泥巴的動作，抬起傘沿，仰起頭，朝林琪看去。他那精瘦且熟悉的麵容，連帶額頭上標誌性的護額，不斷刺激著眾人的神經。
“真的是……白梓殤！”
林栩臉上浮現出了驚喜的神色。
“是了是了！是白梓殤！”
“小子還活著，哈哈哈！”
林琪傻傻地看著大家，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高興，尤其是林栩，他這可是第一次在白梓殤麵前露出微笑。
“我靠！林琪你怎的把這些閑雜人等都給喊出來了！？我特麽要找的是你啊！”
“不是！是他們非要.……”
“哎呀算了算了！”
白梓殤一擺手，正待叫林琪過去，突然看見林栩也站在旁邊，抿著嘴，好似嗪著微笑，惹得他後脊一陣發怵。
“喂！林呆子，你……你笑什麽！？莫不是要打架？”
林呆子是白梓殤給林栩起的外號，就好比林栩叫白梓殤白潑皮一樣。
“今日高興，不跟你打。”林栩笑容不變，說完後，轉身對身後漢子一抱拳，道，“熊大娘受了驚嚇，煩請前輩先帶熊大娘進去休息，等她醒了再告訴她這般好事。”
“行！那俺先進去。”
“喂！你把我熊姐怎麽樣了！？”白梓殤痞性一上來，收都收不住，隻見其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林栩麵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怒道，“是不是你欺負我熊姐了！？嗯！？你說！”
這一下子，林栩心裏的擔憂、憐憫和矜持頓時煙消雲散了，他瞪著白梓殤的眼睛，拖著長音命令道：
“鬆手——”
“我不！你先給我說清楚，你把我熊姐怎麽了！？”
“我叫你給我鬆手！”
“就不鬆！”
“嘿！白潑皮！我今兒是懶得跟你動手，趕緊給我鬆開！”
“咋滴啦！？就怕你不敢動手哩！林呆子我告訴你，你和我打架可以，你欺負林琪.……”白梓殤扭頭看了林琪一眼，吞咽了一口唾沫，“欺負林琪.……倒也可以……”
“梓殤你！”林琪不服了。
“去去去！你先一邊兒去！”白梓殤依舊抓著林栩的領子，繼續道，“可唯獨不許欺負我熊姐！否則！我必打得你滿地找牙！”說完，白梓殤掄起拳頭，對準了林栩的麵孔。
終於，趙管家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拽開白梓殤和林栩，道：“哎呦喂！兩個小祖宗呐！能別鬧騰了麽？一個明明擔心得不得了，還非得裝作事不關己。”
“哪有！？”
“另一個，這才剛平安回來，又開始耍潑賴皮，胡亂冤枉人……這裏根本就沒有人欺負你熊大娘！”
“那我熊姐怎麽暈倒了，定是林栩把她嚇暈了！”
趙管家聽罷，老臉一紅，暗地裏給自己了一個嘴巴子，道：“這.……這其實根源在你白梓殤身上啊！”
“我？”
“你熊姐是太擔心你了，這才暈倒，和我家三少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林琪也輕輕拽著白梓殤的胳膊，小聲勸道：“是啊梓殤，林栩是不會胡亂欺負人的，更不會對長輩不敬。”
“好……好吧，林琪既然也這般說，我就先不計較了。”
“哼！說得好像你有的計較似的。”林栩翻著白眼，低估了一句。
“你說什麽！？想打架！？”
“打就打！我會怕你！？”
“哎呀梓殤你就別跟林栩較勁兒了！”林琪死死拉住白梓殤，岔開話題道，“你這麽早找我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嘛？”
“嗐！都忘了正事兒了！”白梓殤一拍腦門兒，說道，“林琪，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慕容府告狀！”
“告……告狀！？”
林栩聽後，想了想，道：“要告狀，我也去！”
“不是，你跟著瞎湊什麽熱鬧啊？”
“哎！可千萬別誤會！”林栩從趙管家手裏取來兩把傘，一把換過白梓殤手裏的破傘，另一把兀自撐起，道，“我去慕容府，有我自己的事情，隻是與你們順路罷了。”
“梓殤，讓林栩和我們一起走吧。”林琪小聲勸道。
“行行行！你去可以，莫搗亂！”
林栩哼了一聲，朝雨幕中走去。
白梓殤撐起新傘，帶著林琪緊緊跟上。
“喂，梓殤，你到底要告誰呀？”
“鎮西北，徐有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