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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子離散 三十二章 狹巷道與殤論俠,栩怪人與眾謀徐

  “砰砰砰!”


  雷雨中,白家的門被敲得作響。


  “砰砰砰!”


  “梓殤!梓殤你在家嗎!?”


  屋子裏一片漆黑,沒有人應。


  “柳妹!柳妹!”


  身後不遠處響起漢子焦急的聲音,他把粗布外衣搭在頭頂,遮著雨,正火急火燎地趕來。


  “孟大哥,門是鎖著的,梓殤不在家,他……”


  原來這漢子姓孟。


  漢子把外衣蓋在熊七柳的身上,大聲喊道:“梓殤這孩子是不是去朋友家玩了?”


  熊七柳捂臉哭道:“我……我不知道,我隻是心裏頭慌得很,怕他出事兒.……他若出了意外,我可如何向他爹娘交代啊!”


  “柳妹莫慌,煌煌阡陌,法度自在,他不會出事的。”


  熊七柳甩手,罵道:“你這糙漢子懂什麽!?事情若那般簡單,便好了。”


  漢子一愣,垂下了頭。


  熊七柳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忙摟住漢子的腰,抽泣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太著急,方才說錯了話,對不起……”


  漢子抿著嘴,唇角上揚,似是一笑,說道:“柳妹說的本就事實,實話實說,我又怎會怪你呢?”漢子輕輕推開女子,隔著窗戶朝屋裏瞅了一眼,而後走向木門,邊走邊道:“柳妹若擔心,我便陪你找到他,白家找不到,就去林家找,林家找不到,就去李家找,總能找到的。”


  說完,漢子從地上隨手撿起了一塊兒石頭,道一聲“得罪了”,猛地將銅鎖砸開,推門而入。


  熊七柳顫抖著,跟在漢子身後,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子。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白梓殤正躺在床上,打著呼嚕,酣酣而睡啊,可當她探頭望時,卻見狹小的宅子裏,空空如也,一片漆黑。


  “梓殤.……”


  床上自然也不見人影。


  熊七柳嬌軀一顫,扭頭望著屋外的大雨,小聲念叨了一句“林府”,便又轉身衝進雨幕。


  漢子不敢遲疑,趕緊將白家大門合上,跟了過去。


  “轟隆隆!”


  一道閃電劃過,這是今夜最響的雷。
……

  “轟隆隆!”


  黑影送梓殤歸家巷道裏。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問小爺親事作甚?”


  白梓殤不喜別人把自己當做年幼,當他聽到黑影說他“毛都沒長齊”時,嘴角一噘,脾氣便上來了,鄙夷道:“咋滴啦?不興問啊?”


  黑影始終走在前麵,也不知是何表情,隻見他猛地停下腳步,任由白梓殤撞著自己。


  “突然停下作甚?”


  “小奶貓不會是在給小野貓相親吧?”黑影問道。


  白梓殤揉著鼻子,繞到前麵,背對著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若想娶,我還不想嫁呢!”


  黑影一聽,不由得失笑。


  半晌,白梓殤回過神來,忙辯解道:“方才急了,說錯了話,我是說,你若想娶,我姐姐還不一定想嫁呢!”


  “聽你這話,突然對小爺來了怨氣,何故?”


  “哼!沒想到我白梓殤敬仰的前輩,竟以貌取人,憑貌斷事!”


  “哈哈哈哈!”黑影大笑,笑聲比那雨聲還要響亮,“許是方才的一句‘毛都沒長齊’惹怒了小奶貓.……怎麽?你難道要脫下褲子跟小爺證明,你毛長齊了?”


  白梓殤轉過身,抬起頭盯著黑影的麵孔,道:“無恥!下流!”


  “過獎過獎。”黑影一抱拳,道,“來時聽聞白家小子狂妄自大,不識禮數,蠻不講理,一身痞氣,可現如今看來,小爺倒覺得白家少俠頗為明理,俠肝義膽!”


  “少……少俠?”白梓殤語氣漸緩,“前輩稱我為少俠?”


  “你想為俠?”黑影聽出來了。


  “我想,可世人不這麽想,世人不這麽想,我便不是俠。”白梓殤低著頭說道。


  果然是少年郎,想法還太表麵,太膚淺。


  “俠,不應是這樣的.……”黑影將酒府遞給白梓殤,同時仰起臉,任雨水打在麵頰上,似是在刻意衝刷著什麽,他道:“喝一口,你便是俠了,不消別人說。”


  白梓殤將信將疑地接過酒府,也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酒,便隻管閉上眼睛,往嘴裏灌去。


  “噗————,怎麽是水呀?”


  “水比酒更甘甜潤口,為何要吐?”


  “這.……”


  “是因為沒想到麽?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事事都難以預料,誰規定酒府裏就必須裝酒呢?”


  “不懂。”白梓殤直言。


  “甘甜的水被你吐掉,是誰的錯?是水的錯麽?不,水沒錯,它生來如此,不曾變過;那是你的錯?不,你也沒錯,因為你不知道酒府裏裝的是水;那是小爺的錯?小爺沒告訴你這個變數?不,小爺也沒錯,變數乃天道,小爺無法左右,即使告訴你了也無法改變裏麵是水的事實.……那到底是誰的錯呢?”


  “誰的錯?”白梓殤懶得動腦子想,徑直問道。


  “誰都沒錯,隻不過一口水,被吐掉了,能有什麽錯?”


  白梓殤聽罷,竟是沉默,或是沉思,不得知。


  “小奶貓,俠,便是這一口水,世人,卻是飲水之人,容器,則是變數與得益。無論你怎麽飲,水都是那般清澈透亮,不會變……若以水壺盛之,你還會吐出來麽?”


  “依舊不解.……”


  黑影取回酒府,朝白梓殤家走去,口中念道:“不解無妨,慢慢捋,若你有意為俠,隻需記住,為俠者,當保

  持初心,心如止水,方可明淨示己,這年頭,能不昧良心者,都算是俠罷.……”


  黑影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恐怕隻有他自己能聽清楚自己說的話了。


  “東陵前輩是俠麽?”白梓殤追上去問。


  “小爺麽?”黑影喃喃道,“小爺曾不想,又曾想,後來,成了俠,又親自斬斷了俠道,現如今,隻算作一個行者了。”


  “可是半坡說叛後,入了官職,斷了俠道?”白梓殤問。


  黑影不置可否,他指著眼前的一處宅院,道:“你已到家,小爺就不進去了。”


  “外麵雨大,前輩救我性命,我怎能讓前輩受凍?”


  “小爺現在更加確信,你是懂禮的了。”黑影擺了擺手道,“你快回去睡覺吧,行者行慣了,雨淋在身上,倒也不覺寒冷……安心睡,小爺會在附近守著……”


  說完,黑影轉身要走。


  白梓殤嘿嘿一笑,道:“那便罷了,我的床小,容不下兩人,本要讓前輩在姐姐床上就寢的……”


  黑影站住了。


  他抬起手,輕輕揉了揉鼻子,嘴角仰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道:“鬼機靈,可是在戲弄小爺?”


  “不敢.……”


  “那便走吧,去你家中一坐,切記,不許打燈!”


  “為何?我還有東西要請教前輩呢!”


  “莫想了,小爺隻護你三日,斷不可教你一星半點!”黑影說著,朝白家宅院走去。


  “那方才的論俠,又算作什麽?”白梓殤對著黑影的背影喊道。


  黑影停下,道:“方才隻不過是小爺發的牢騷罷了.……”


  “發牢騷?也罷,小奶貓終究隻是小奶貓,在你們眼裏是不可能成為大老虎的。”


  “小奶貓不好麽?為何非得成為大老虎?”


  “跟你說不明白。”


  白梓殤把黑影往旁邊推了一把,走到前麵,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可當他摸到銅鎖的時候,眉頭卻是一皺。


  “鎖被人砸壞了。”


  黑影聽聞,一把將白梓殤拉到身後,自己推開門,探頭進去。


  屋內漆黑,空無一人。


  “進來吧,沒人。”


  “有人來闖,又走了麽?”


  白梓殤習慣性地取過燭台,正待點亮,不想被黑影一把掠走。


  “忘了小爺說的?不許打燈……”黑影將燭台收好,往桌子上一躺,道,“來闖的人已經走了,他們並不是什麽惡徒,你快睡吧。”


  “前輩今夜就睡這裏?”


  “不行麽?”


  “我本想……”


  “去睡覺!”黑影一聲勒令,嚇了白梓殤一個哆嗦,他隻好嘟著嘴,把想說的話憋回肚裏,然後上床睡覺。


  過了一會兒,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黑影睜開眼睛,下了桌,走到白梓玲的床前,伸出手正欲從上麵掠過撫摸,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收回大手,歎息道:“方才那道雷,怕是今夜最響的吧.……小野貓,此去一路,你可還好?”
……

  與此同時,林家門前.……

  “砰砰砰!”


  “誰呀?”


  “清水鎮南,熊七柳!”


  “嘎吱!”


  門開了,趙管家眯著睡眼,走出大門,行了個禮,將熊七柳往屋子裏請道:“原來是七柳妹子,快先進府避雨,有事進來再說!”


  熊七柳反手拽住趙管家,著急問道:“梓殤在這裏麽?”


  “白梓殤?他並不在府內.……”


  “啊?那趙管家可知這孩子現在何處?”


  “哎,七柳妹子可難為我了,隻清晨,他來林府向三少爺賠罪時我見過他,自那後,我便不曾見他,又怎知他在哪裏?”


  這時,漢子從七柳身後探出頭,道:“梓殤那孩子與林家二少爺自小是玩伴,關係甚好,可否請二少爺出來一問?”


  “這.……二少爺怕是睡了……怎麽?梓殤不見了?”


  熊七柳點頭。


  “梓殤這孩子,從小野慣了,不歸家也是常勢,七柳妹子別太擔心,說不定他天亮就回去了。”趙管家安慰道。


  “以往若是不歸家,那便罷了,可如今……”熊七柳沒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問道,“趙管家可知,林老爺何時歸府?”


  “老爺?”趙管家略微思索,道,“老爺去了謀縣,歸來少說三日。”


  “他可曾留下什麽東西?”


  “額……倒是有一封信,叫我天不亮就送往徐府。”


  “能現在去送麽?”


  “老爺走前吩咐,越早越好,最晚是天亮前.……若現在要送,倒也不是不可,隻不過深夜叨擾,有失體麵,況且一封信晚送個把時辰,礙不了什麽事的。”


  “這麽晚送什麽信呀?”林栩正好踏著夜雨歸來,聽見了,便隨口問道。


  “三少爺……”趙管家頷首,“是老爺差老奴送往徐府信。”


  林栩點了點頭,臉麵轉向熊七柳和她身後的漢子,行禮道:“原來是孟叔叔和熊大娘,外麵天冷,怎麽不進府坐談?”


  熊七柳道:“小栩啊,你看這都這麽晚了,梓殤他不在家,大娘擔心,就過來問問。”


  “清水鎮的同輩中,數白梓殤最野,晚不歸家,隻是常態,大娘不必太過擔憂。”


  “可這正下著大雨,到處又尋不到人,他不回家,又能去哪兒呢?”


  “去了徐府。”


  “徐府!?”


  眾人睜大眼睛,不約而同地望向府內正對大門的那個走廊,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那裏,一邊揉眼睛,一邊打哈欠。


  此人正是林琪。


  趙管家惶恐道:“白父得罪徐有道頗深,老爺讓我送書信,莫不是為了.……”


  “為了保護白梓殤那家夥。”林栩接過話頭道,“可這愣小子竟自己送上門去了。”


  熊七柳臉色蒼白,跑到林琪旁邊,抓住他的肩膀,顫抖著問道:“小琪,你快說說怎麽回事,梓殤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


  林琪許是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當他清醒點後,忙捂住嘴,往後退了一步,小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嘴裏念叨著:“不能說,不能說,要保密,要保密……”


  “你這孩子!急煞我也!”熊七柳哭喊著,往林琪屁股上使勁兒扇了一巴掌,“你倒是說啊,他為何要去那種地方?何時去的?你倒是說啊……嗚嗚嗚.……”


  林琪嚇壞了,哭喊道:“嗚嗚嗚……徐總管搶了梓玲姐姐做給梓殤的短弓,梓殤要去取回來……嗚嗚嗚.……他們.……他們醜時去的,嗚嗚嗚.……”


  “醜時?時間有點緊啊。”林栩當機立斷,對趙管家吩咐道,“趙叔叔,你速速取來父親的信,送往徐府去!盡快交到徐有道的手裏!”


  “是!”


  “孟叔叔熊大娘,你二人現在就去徐府破門,我馬上派遣所有家丁過去幫忙!饒是那徐府銅牆鐵壁,我林栩今日也給他掘個洞!”


  “好好好!”熊七柳連忙應道,拉著漢子往徐府去了。


  “嗚嗚嗚……林栩,我該幹嘛啊?”林琪哭著道。


  “給我站著別動!”


  “哦……”


  林栩搖了搖頭,憤憤地瞪了林琪一眼,心裏罵了句“慫包”,然後馬不停蹄地跑進林府家丁偏宅,邊敲門邊喊道:“都別睡了都別睡了!都給我起來!”


  “幹嘛啊大半夜的……”


  “都別睡了.……”


  “起來了起來了,少爺喊.……”


  “.……”


  見眾家丁起的慢了,林栩板起小臉,跑到廚房提來兩大桶水,毫不猶豫地傾倒在他們的床上,怒道:“人命關天的事!還擱這兒睡!?趕緊都給我起來!”


  還真別說,被涼水一激,都起得快多了。


  “什麽事啊少爺?”


  “就是啊,到底什麽事啊?”


  “哎呦我這腰……”


  林栩站在門口,舉著一柄燭台,大聲命令道:“所有人!抄起家夥!立刻到徐府門前侯著!若趙管家敲門不應,應者不從,便給我將徐府掀翻了去!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


  底下的回應極其微弱,毫無氣勢可言,林栩說讓抄家夥,都沒幾個帶動的。


  “怎麽?是怕那徐家?還是說瞧不起我林栩?”


  “.……”


  “李慶才!”


  “有!”


  “龍陽陌東清水鎮,寨九村人,年四十,家中一老一妻兩子,妻有新孕,三月!”


  “少爺,你這.……”


  “郭燦!”


  “在!”


  “龍陽陌北紫日鎮,浮戊村人,年五十,逃荒至此,去年納妻在東十裏滄瀾村,妻孕,四個月!”


  “啊!?”


  林栩將燭台貼近麵孔,嘴角一抽,瞪著眾家丁,道:“為人謀者,當盡心竭力!不願幹的,趁早滾蛋!少在這裏磨磨唧唧,濫竽充數!若因汝等怠惰,誤了大事,我有無數種辦法教他痛不欲生!”


  “.……”


  眾家丁驚恐,議論紛紛。


  “不願幹的,現在滾!”


  眾家丁起身,紛紛離去。


  “徐府內茅廁,墊的是鳳陰阡北的汙白石,你們中若有人取得來給我,我林家便贈他良宅一所,工錢加倍!”


  眾家丁站住,紛紛回眸。


  “可蒙麵,可遮身,可用計,可偷天換日,願意幹否!?”


  眾家丁點頭,紛紛應喏。


  “唯獨不可怠慢,需全力以赴,能否做到!?”


  眾家丁半蹲,紛紛喊道:


  “能!”


  氣勢滔天,如山崩地裂,可他們的眼神中,卻是銅臭彌漫。


  “怠慢者,後果自行揣測!現在,都給我抄起家夥!奔至徐家!”


  “是!”


  眾家丁拾起榔頭鋤頭和草叉,便轟轟烈烈地往徐府趕去。


  四周又突然靜了下來。


  林栩憋著的一口氣,還沒有鬆開,他就坐在林府大門的門沿上,端著燭台,注視著眾家丁的離去。


  林琪則站在走廊上,癡癡地看著林栩的背影,問道:“你不去麽?”


  林栩眉骨上挑,眼神流轉,滿不在乎地道:“我才不去呢,白梓殤的死活,與我何幹?”


  “哦……”林琪聽這話覺得怪怪的,卻也沒深思,而是又說了一句話。


  “李陌星也去徐府了。”


  “哐當!”


  燭台落在了地上,林栩衝進了雨幕。


  “真實怪人……”


  林琪嘟囔了一聲,回房睡覺去了……

  近期考試繁多,見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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