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恨不起
“娘娘,我們也是奉命辦事,您就別難為我們看。”另一個侍衛麵露難色輕聲語道,隨即對早已奔過來的一眾宮女使了個眼色。幾個宮女上前話中是:“娘娘請回吧!”的恭敬,手上卻大力架起狄藍兒,硬生生的將她往院裏拉。
狄藍兒掙紮,下腹的傷口處傳來陣陣溫熱。景嬤嬤氣喘籲籲趕到,溫熱的血已經是撒了滿石階的暗紅。
“住手!你們這些賤婢竟敢如此對待皇後娘娘,仔細你們的皮。”她氣急敗壞的叫嚷著,急忙將煞白臉色的狄藍兒扶好,小心翼翼的往內室走著。
“嬤嬤,他竟如此狠心。那是我們的孩子啊,那是我們一起呆過的草原。孩兒若是沒有,狄國若是不在,我們兩個還有何值得念想的東西。”淚痕在她的臉頰劃出兩道難看的曲線,她麵無表情,眼神空洞,由著景嬤嬤架著她往前走著。
“前朝之事後宮婦人向來不可多問不可多聞。小皇子的事,皇上也是迫不得已。他對娘娘是真心,這小皇子也是他的心頭肉,昨日奴婢也看見了,皇上是真的心痛。至於狄國之事,相信皇上定是有他的苦衷。娘娘,既然事已至此,就別再掙紮了。”景嬤嬤扶她躺回床上,字字小心推敲才淡然出口。
殊不知這襲話卻激起了狄藍兒心頭之痛,“苦衷?將我囚禁於此,將我孩子烈火焚身,派兵攻打我弱小狄國,甚至要取我可汗人頭。嬤嬤,狄國不過一片彈丸草原,他是有何苦衷非要滅它?往昔可汗待他不薄,他是有何苦衷非要取他人頭?”
狄藍兒越說越激動,急火攻心,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景嬤嬤急壞了,慌忙拿著帕子替她擦拭著。
“娘娘快別說話了,您好生歇著,奴婢去把藥端來。”
“可是我卻恨不起他來,怎麽都恨不起。所以我隻能恨自己,恨自己害了狄國害了可汗害了自己的孩子。那時候他對我許下的話,至今我都恍如昨日。可是他怎麽就忘了呢。”
景嬤嬤正欲轉身,狄藍兒飽含滄桑又透著幾分委屈的語音從背後傳來。她忍不住回過頭去,床上的人兒,有著草原人深邃的眼窩,隻是此時麵如土灰,毫無生氣,竟又老了十歲之嫌。還記得初識她時,自己跪在階前下跪行禮。她一身粉衣走來攜起她的手,純良天真的說道:“嬤嬤,您好像我阿婆啊。”
這個女孩如她伺候的先皇後一般,永遠學不會爾虞我詐,即使位居後宮高位,與自己與家人卻無絲毫益處,甚至會帶來無盡的災禍。
狄藍兒躺在床上,平穩著呼吸,眉頭鬆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施粉黛,病體怏怏依舊遮不住她的清秀麗質。她又看到那一幕,平生再不會有的那一幕。
“藍兒,朕今日便許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是這後宮之首,也是這後宮唯一!”
正元二十八年,忠陽帝大婚,舉國同慶。穆佑陽下令,大赦天下。
洛城城外的煙花綻放的絢麗,皇宮內也是一片熱鬧。潯陽殿內,穆佑陽握起狄藍兒的手,緩緩訴著,“藍兒,朕今日便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話音綿綿,目光似水,全然不複驕陽殿中麵對大臣的帝王之風。這一刻與狄藍兒,他的身份便隻是夫君而已。
狄藍兒彎下眉梢,眉間的牡丹花鈿分外妖嬈,朱唇微抿,倒是勾出了幾抹羞澀的笑意。身上是朱紅的鳳袍,雍容華貴。
她有些羞澀的轉過頭去竊笑,不點頭也不回應。穆佑陽輕輕又把她的頭扶正,有些生繭子的手掌撫著她的牡丹發髻,“藍兒,這是害羞了嗎?朕可還記得初遇你時,那張囂張跋扈的小臉啊。那時落在我身上的皮鞭可是讓朕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呢!”
她驀地小臉通紅,與唇上的鮮紅的唇脂無異。
“那可不怪我,誰讓你把我的小兔子抓去烤了吃!”
狄藍兒依舊嘴硬,樊素小嘴撅起成一個紅彤彤的櫻桃狀,雙手卻還緊緊抓住衣裳,把好看的鳳凰圖案,抓的皺巴巴。
穆佑陽魅惑一笑,攬著她的後腦勺便往她的唇間印了霸道一吻。
“這便是朕就當年之事對你的懲罰!”
狄藍兒不敢抬頭去看穆佑陽的臉,竟硬生生的豎起兩個手掌把整個臉遮了全全,穆佑陽大笑的攬她入懷中,笑道,“你瞧,朕到最後不還是收了你!”
新婚夜,狄藍兒為穆邵陽更衣,她摸著那一條觸目驚心的疤痕輕輕問道,“還疼嗎?”
初遇那年,狄藍兒是馳騁草原的狄國公主,而穆佑陽左右不過是個落魄皇子。狄國雖不是大國,但寄人籬下的他自然是不少受人欺負的。
躲去狄國避難的他雖被狄王安排說是給上賓待遇,飯菜卻總被那些勢利眼的小人換美味的魚蝦為擠不出油水的青菜米粥。
他年小,不懂那些國家大事間的權衡利弊和勾心鬥角。隻知道自己母親是穆國的後宮之首,他是養尊處優的皇太子。
可那時候穆國內戰不休,後宮小人妄為,李皇後被無辜按了個通奸之罪,廢除後位打入了冷宮之中,李後害怕穆邵陽遭受牽連死於非命。便讓自己被革職的親弟弟李穀誌帶他前往狄國,以逃避奸佞小人的暗中謀殺。
狄王自是願意的。且不說日後昭離後若是被證實無辜,重登後位,對他狄國有莫大的幫助。就是現在趁著穆國征戰不斷,國庫空虛,挾天子以令諸侯,帶著穆邵陽殺進穆國,也能順理成章的占領這個領土大國,怎麽算這都不是一個賠本的生意兒。
可是向來在皇宮裏生活的穆邵陽顯然不適應粗糙的草原生活,每日被草原的風吹的,臉上都是幹糙糙地,起了些許小裂紋,每日早上用熱水一燙便疼的厲害。
狄國環境惡劣,穆少陽又尚且年幼,膳食跟不上,便有些麵黃肌瘦。李穀誌雖知曉那些下人們的做事,奈何在別人眼界底下,始終不敢向狄王告發,畢竟自己好歹也是一大國的鎮國大將軍,即便現如今被革職,大國之風範依舊不能丟。
這日穆邵陽在自己的住處聽著舅舅百般聊賴的讀著四書五經,眼瞧著一隻肥美的兔子竄到自己的眼前。
他麵色欣喜的看著李穀誌,扯了扯他的袖子,“舅舅,你看那有隻兔子,不如咱們把它抓來烤了吃吧!陽兒好久沒有吃肉了,皇額娘說不吃肉會長不高的!”
李穀誌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外甥,他的兩頰已經被風吹到開裂,嘴巴正吧嗒的響往肚子裏淹著口水,心中於心不忍。
可是這貿然間怎麽會多了隻兔子呢!看那毛色也不像草原的野兔,若是從膳房裏跑出來的被抓來烤著吃就算了,可若是哪個主子養的小寵物就要另當別論了!
他雖心疼外甥,可又不得不步步為營,謹慎行事。李穀誌看了眼穆邵陽說道,“不可,陽兒可否記得昨日舅舅講過的《許衡不食梨》的故事!”
穆邵陽撅了撅小嘴,小聲嘟囔道,許衡嚐暑中過河陽,渴甚,道有梨,眾爭取啖之,衡獨危坐樹下自若。或問之,曰:“非其有而取之,不可也。”人曰:“世亂,此無主。”曰:“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
李穀誌彎著眉角輕輕拉起他的手,“那,汝心獨無主乎?”
穆邵陽的眉梢漸漸低垂,“有!”
“接著背書吧!”
可是穆邵陽的眼神始終直勾勾的看著麵前絲毫不畏懼他的小兔子,時不時的還跳到他的腳邊,像是挑釁一般。
他心中鬱悶,借口肚子痛跑去了行宮的後麵溜達。不成想那沒有眼力勁的兔子竟然也尾隨其後。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抓起那隻兔子便往一塊空地走去。
嫋嫋炊煙升起,一陣撲鼻的肉香沁人心脾。穆邵陽有些迫不及待,張大了嘴巴往上湊去,卻被燙的叫苦不迭。
他皺著眉頭吸溜著,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小塊小塊的割著。
“啊!”背上伴著一聲清脆的皮鞭聲一種皮開肉綻的痛感襲來。
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美食,齜咧著嘴巴往後看去。
狄藍兒收了手中的皮鞭,係於腰間。頭上草原獨有的裝飾被風吹得叮當響,一雙好看的杏眼此刻瞪的圓鼓鼓地。她伸出一隻手,指著穆邵陽的腦袋氣勢洶洶的說道,“你是誰,怎敢吃我養的兔子!你知不知道我是狄國的公主,還不快快過來給我行個大禮!”
穆邵陽背上依舊是灼熱的痛感,他眼泛淚花,卻又很快的抹掉。在眼前這個隻到自己眉梢的小女子麵前可不能弱了氣勢。
“你是狄國公主,我還是穆國皇子呢!論國勢,你們不過一彈丸之地,每年都要向我穆國進貢各種草原珍寶。就你們珍惜的不得了的狐裘,我都拿來給下人們做衣裳呢!何來我給你行禮一說?”
他說這話時絲毫不氣餒,想當初從穆國匆匆離走的時候,舅舅說因他是穆國的嫡子,故要去狄國遭一般磨練,才好日後繼承大統!想著自己位高權重,眼前的這個狄國公主竟然要自己行禮,不由得更加挺直了背,目光高傲!
“哦~原來你就是我可汗說的那個穆國皇子啊!你說自己那麽位高權重不可一世,怎麽倒自己在這烤起兔肉來了!”狄藍兒輕笑,饒有趣味的看著眼前這個貌似營養不良的少年。他說的和可汗所說可不一樣,本就是落魄皇子被他這一吹捧若不是可汗有言在先她都要被唬住!
穆邵陽被她這一問,心中更更生急,一咬牙便把舅舅的話拋之腦後氣急敗壞的說道,“還不是你們那些下人,每日都把我們的飯菜扣留,我都好幾日沒沾過葷了!果然像你們這種小國是真真不會招待客人!”
“陽兒,住嘴!”尋了穆邵陽許久的李穀誌聽到爭吵聲便趕緊趕了過來,可穆邵陽已經把他叮囑不能說的話全全說了出來,等他到時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公主!”他右手放於胸口處,身子微微前傾行了一禮。
“你又是誰!”狄藍兒仰著頭看著身形高大的李穀誌歪著頭問道。
“我是穆國皇子的隨從!皇子年幼不懂事,若有何不合分寸的事情還望公主海涵!”他微微一笑道。
狄藍兒收起了方才的鋒芒,她看著眼前的李穀誌悄聲往前走了一步也向他行了一禮。
“你便是可汗口中驍勇善戰的李將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