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8.長嘯(全文完)
見朱邪紅花慘死,眾人心頭俱是一凜。
裘芷仙亦呆立當場,看著師文恭,他還是往日那樣的打扮,石青色長袍配著罩衣,爭戰了許久,除去鬢發微有些淩亂,神情絲毫不見疲態,似還未用上全力。
裘芷仙心中忽覺空虛無力,更覺眼前之人有種說不出的陌生。
“你……”師文恭嘴角漾起一絲苦笑,“怕我了?”
“不……公子……”裘芷仙想要上前,一道劍氣卻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直逼師文恭。
“芷仙!不要上當,他是鄭隱!”隨著一聲嬌叱,李英瓊閃到裘芷仙身邊拉住了她。
“怎麽會?”裘芷仙難以置信,她看看李英瓊,再看看師文恭。
箜篌聲響起,眼前的師文恭嘴角扯了笑容,“就算是鄭隱,喜歡的也不是朱邪紅花。”
“你……!”裘芷仙隻覺難以置信,再定睛打量,眼前之人笑容溫柔多情,眼神甚至帶著些許少年的青澀,這不是師文恭慣有的神情。
“裘芷仙,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便是這一世,我也不會選朱邪紅花,你要不要跟我走?”眼前的師文恭緩緩伸出了手。
“鄭隱,你耍什麽花招!”李英瓊將裘芷仙攔在了身後,“當初師祖留你性命,也是望你悔悟,如今帝星降世,天下大定,你還想怎樣?別忘了你的誓言,若再為惡,定死於凝碧崖之下!”
裘芷仙完全糊塗了,這到底怎麽回事?想起朱邪紅花提起的風雷禁製時語焉不詳,她不由害怕起來。
李英瓊知她疑惑,解釋道,“芷仙,你清醒點,你應該見過穀辰的陰丹,這鄭隱也早結了陰丹,昔日師祖將他元神陰丹鎖於凝碧崖下,是他自願盡銷前程,轉世再來。”
“自願?”師文恭大笑起來“是,我是前程盡銷,卻非自願!你們蜀山的敢不敢告訴我,無垢真的飛升了嗎?”
“公子,風雷禁製……,風雷禁製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裘芷仙急切地看向師文恭。
“沒什麽……,你的公子隻是想起了被‘盡銷’的前程,這還多虧了你。”師文恭的目光看向裘芷仙,是一種陌生的情愫。
裘芷仙驚地後退一步,李英瓊劍光一閃已是迎上,周圍之人紛紛運劍相助,唯是裘芷仙彷徨無助地立在原地,心中無限自責。她究竟做了什麽啊?
朱邪紅花說師文恭是血魔轉世時,她一向情願地以為,血魔隻是部分神識轉世,今世應該是全新的魂魄。結果自己卻親手將師文恭送入風雷禁製,激活了血魔的陰丹,令他想起所有過往前程。
當年的申無垢沒有飛升嗎?她是用自己的性命來彌補鄭隱犯下的錯,來換得鄭隱一絲生機了嗎?
仔細想想,飛升之說,確有蹊蹺,當初的申無垢,愛人入魔,徒弟心性走偏,她唯有盡全力保住鄭隱,保住杜芳蘅,如此糾葛恩怨纏身,怎有可能飛升?
轉眼,眾人已是飛上半空,師文恭手中箜篌響起一曲蒼茫《關山月》,方才還晴朗的天,此刻忽而烏雲遮蔽,猶如黑夜。
陰風怒號中,地上的血霧紛紛向師文恭聚攏來,裘芷仙反應過來要衝向劍陣時,血色混沌中忽而傳來一記音波,將她擊退滾落到一邊。
裘芷仙掙紮要起身,卻聽耳邊不斷響著“劈啪”聲,她勉力抬眼看去,天際雷光忽然悉數沒入地下,兩儀微塵陣破!
再度醒來,看見山門滿目瘡痍,一些道者正陸續在救治受傷弟子,有人看到裘芷仙在動彈便走了過來。
裘芷仙卻如驚弓之鳥,躍了起來,跌跌撞撞掩麵向峨眉飛去。
是她不該,是她怯懦,是她逃避了!任何艱辛之途,她都不畏懼前行,唯是麵對情路,她卻失去了行魔道時的決斷和魄力。
憋著一口氣,飛到峨眉腳下,再見熟悉的平湖,裘芷仙一口氣不由自主地鬆弛下來,頓時提不上力,跌入了湖中。
在水中沉浮了一陣,裘芷仙奮力爬上岸,抬頭看向了遠處的金頂,本該金光浮躍的金頂此刻染上了一層晦澀,另一邊的山穀中,更有血光衝天,看方位正是黑白龍澗所在,龍澗之後就是凝碧崖!
裘芷仙想要起身趕去,此刻卻是沒有一絲力氣,隻好絕望地伏在地上,看著風雲激蕩。絕望之中,她的心慢慢靜了下來,耳邊隱約想起了劍鳴,裘芷仙不由輕聲問自己,“我裘芷仙還有資格做七修劍主嗎?”
回想當初,為除魏楓娘,她是那般的果決,不惜一切。
可師文恭不是魏楓娘,她對他有過厭惡,有過回避,卻絕談不上恨,更何況,他當時也是被算計之人,她救他時,心裏也是期盼著,她能幫他除去魏楓娘。
從一開始就沒恨過的人,是要怎麽下得去手呢?
再回想師文恭入風雷禁製的前一夜,想起師文恭的話,裘芷仙的淚水不由滾滾而下,是不是當初他就預感了,所以,才說下那句話。
“芷仙,若有這一日,你能為我長嘯一聲送行,我便也滿足了。”
這才是師文恭,不是嗎?
裘芷仙緩緩伸出了手,張開五指,向著天際道,“好,我當長嘯一聲送你……”
刹那間,天波崖深處響起一聲悲涼劍鳴!
二十年後……
又是一個中秋,開封城一處院落內,幾個小孩正圍著一名文士聽故事,故事偏是講到最驚險處,戛然而止。
小孩們自是不依不饒地問,“後來呢?那個裘芷仙拿到七修劍了嗎?”
中年文士搖搖頭,臉上雖是笑,眸中卻盡是傷感,“自然是拿到了,最後蜀山派和諸位劍仙打敗了血魔,此後,天下又過了二十年的征戰,才有了如今的太平,也有了你們的好日子。”
“什麽好日子過啊,現在還不是在打仗嗎?蜀山有那麽多劍仙,為什麽不幫忙打仗呢?”
“笨蛋,那是劍仙,劍仙是好人,不會殺凡人的。”
“誰說劍仙是好人?許飛娘還率領鬼兵斬龍脈呢!”
“雲從,你又在跟他們胡說什麽?”一名麵容姣好的婦人從廚房裏端著瓜果出來,輕斥道。
小孩子見是有吃的,紛紛圍了上來,婦人把果盤舉得高高的,“你們要是出去胡說,可就都沒得吃。”
“我們不說,我們不說。”這幾個小孩紛紛搖手,眼中滿是天真。
那婦人歎了口氣,小孩子的保證哪能作數,也就隻能是哄得眼下了。
待到那些小孩做鳥獸散,婦人才又瞥了中年文士一眼,“你啊,再同坊裏的孩子說這些,我們可就真待不下去了。”
中年文士歎道:“胡先生病重,被官家準許歸了南方,我對開封到也沒什麽留戀了,南姑,這些年都是為難你跟著我,眼下,你可有什麽想去的?”
院落中的兩人正是昔日的蜀山弟子周雲從和章南姑。
回想年少時的意氣之爭,再到後來經曆的種種波瀾,章南姑隻覺時光匆匆,過往的自己何嚐不是不懂事的小孩,看了眼天際飄過的雲,章南姑道:“雖說天下大定,但畢竟龍脈毀損,隻怕大宋王朝,心有餘而力不足。”
周雲從道,“帝星隻是帝星,天下終是有德者居之,千年後,若真如許飛娘所言,必有先兆,說不定真會出個草莽天子。”
“草莽天子?漢祖劉邦不算草莽天子嗎?”
“劉邦出身亭長,家中再怎麽沒落,好歹也是個下士,豈能算草莽,我說的草莽,是真正從平民中來,弄不好還當過乞丐、流浪過江湖的那種。”
“又在胡說了,曆朝曆代,豈有這樣的天子?這樣的人,便是上去了,也不能約束手下,曆代義軍皆是如此,黃巢也不例外。”
“從前沒有,或許以後會有,你若不信,我們去找找?”
“去哪裏找?”
“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