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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她才是委屈

  殷鶴的要求並不過分,陸以蘅這要犯總不能像個自由人般隨意進出鳳陽城,若是叫人發現了上奏盛京,他殷鶴也吃不了兜著走。


  東亭遲疑還當真想了想,突然腰間被身後人一推搡,“鋥”,陸以蘅已拔出了那護衛藏在身側的青鋒軟劍,踉蹌著腳步就架在了自己的脖頸子上,驚得瀾先生與殷鶴麵麵相覷不敢動彈。


  陸以蘅臉色蒼白卻昂首道:“我知殷大人的難處,不是不想從命,但不是現在,要嘛您就在這院中殺了我,要嘛,就待我候著王爺醒來,屆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她言簡意賅也不多費唇舌,鳳小王爺沒有醒來前,她陸以蘅絕不踏出王府一步——如果殷大人想要現在將她關押,不如直接給她收屍來的更快捷。


  殷鶴呲牙還真被這小姑娘的勇氣和決然給震到了竟不敢輕舉妄動,陸以蘅是個說到做到的笑將軍,你若現在強行壓著她回府衙大概真就隻能得到一具實體,更何況人盡皆知她與鳳陽王爺的關係,若是在殷鶴的麵前出了什麽事,得,他大概也不用在這鳳陽地域當官兒了。


  殷鶴隻是突然想起自己剛上任時,那弱冠的少年王爺擱在棺材裏送上的官服,嘖,骨子裏都瘮得慌,但凡牽扯到鳳明邪,三思而後行。


  殷大人吱聲看看東亭有看看瀾先生:“既如此,便等王爺醒來再做定奪也、也無妨。”他隻好妥協,先將擒賊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知東亭。


  瀾先生這才鬆了口氣將陸以蘅手中的銀劍卸下,小姑娘整日裏便是打打殺殺,似也促成了這般局麵的無奈之舉。


  鳳明邪的房間極簡,書案、小櫃,便是清繡帷帳,不像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親國戚到似是不染塵埃的入世靜心者。


  案上有著安神香,可以嗅到漸漸消散的湯藥味。


  陸以蘅跳著腳,她不敢將重量壓在受傷的腿腳,隻能扶著桌椅慢慢的往前挪。


  小王爺閉上眼時難得安靜的不像他,好似一室的光陰絢爛都悄然隱蔽,木門一栓,隔絕了山海嘈雜卻更顯出自己心神恍惚、失魂落魄,陸以蘅腳下一絆,噗通整個人幾乎摔爬趴在他床沿,膝骨磕在地上怵得脊梁骨都發麻,陸以蘅深吸口氣竟不敢低呼出聲,因為她很清楚的看到,男人臂上的血痕。


  縱橫交錯深淺不一,她指尖輕輕撫上那些被細刃沿著血脈所割開的傷口,有那麽一瞬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疼痛,她很想問一問小王爺,這麽多年的折磨下來,究竟有沒有後悔,有沒有不甘心。


  爐香昏沉,鳳明邪毫無動靜,陸以蘅便寸步不離,滴水不進也絲毫不覺饑餓,她聽到身後偶有丫鬟送湯藥的腳步,案上的清湯膳食涼了熱、熱了涼。


  春色從鳥語花香到月明星稀,鳳明邪有所知覺時,已是三四天後。


  因為窗外的海棠開了滿樹繁花,他記得那天這樹還隻有花骨朵,他腦中昏沉未散,虛弱的撐了撐臂彎,年複一年,病發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久,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長眠不醒。


  嗬。


  他自嘲一笑隻覺胸腔有滲骨的陣痛,扭頭就看到陸以蘅正趴在床沿,臉色不善更顯蒼白瘦削、氣息微弱,夢中緊蹙的雙眉端的是副憂國憂民模樣,鳳明邪渾身無力放棄了掙紮,從被褥中悄悄伸出手觸到了她指尖,冰冷冰冷的,十指交纏。


  陸以蘅動了動,淩亂長發從肩頭滑落,她無意打理梳洗,根本是衣不解帶,眼睫微微顫下,似是知覺緩緩的睜開了眼,眨一眨還帶著神情恍惚,眼角沁著的淚痕出賣了情緒,恍然發現跟前的男人似是已醒。


  鳳明邪笑了下想要說些什麽,陸以蘅臉一板正色輕斥道:“你住口!”連帶著目光都閃躲規避,趕緊轉身就將暖過的湯藥遞到他麵前。


  鳳明邪哪兒敢笑可心裏沒忍住,陸家姑娘是個不善也不喜顯露情緒的小姑娘,她越是凶巴巴就越是證明,她心慌意亂、驚恐膽怯——她害怕,他鳳明邪身體有恙一睡不醒。


  藥湯中還丟著兩顆冰糖緩解苦澀,可所有人都知道,小王爺的傷痛並不是一兩副就能藥到病除的。


  男人伸手攔下了下藥碗:“瀾先生替你看過膝傷了嗎?”他的嗓音帶著沙啞,卻像是陷落的沉雲霎是好聽。


  陸以蘅點點頭,鳳明邪了然一飲而盡,湯藥撒了些許,他掩唇輕咳似是想要穩下身體裏某種湧動的氣息。


  陸以蘅替他將被褥覆好,塞的嚴絲合縫生怕春夜寒涼擾了安康:“瀾先生將從前的事告訴我了,”她偷偷去看鳳明邪的神色,男人眼瞳中並沒有什麽波瀾,隻是頷首著意料之中,她欲言又止,可所有的事就像是一個梗刺,若不說個明白,這阻礙就不會消弭,“我一直以為你懷疑聖上抱恙的原因所以才告知我查明真相,而任宰輔猜忌著你的用意故意將我陷入禦書房,任大人一早就知道,東宮要借機將我陸以蘅推上風口浪尖,”讓她成為謀逆的欽命要犯擔,“您,在向任大人借一個,逼陸以蘅離開盛京城的機會。”


  這是瀾先生所謂的那步險棋。


  陸以蘅已然看的透徹,若還不明,她便真是天下第一的傻瓜。


  鳳明邪勉力一笑:“留你在盛京,本王不放心,你太信任明琛。”陸以蘅對東宮太子的好感打從一開始就奠定了基礎,莫說她,就是天下百姓文武朝臣都沒有幾個不津津樂道的,一張寬宏大量的麵具欺騙了所有人。


  陸以蘅咬唇:“您為何不直截了當的告訴我?”


  “讓你離京,你會嗎?”鳳明邪輕聲反問,她從來不做平白無故的事。


  陸以蘅沉默了,她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更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姑娘,你若是不給個答案,那麽,她會自己去尋那個答案——要陸以蘅離開盛京城,隻能,逼她,尋一條活路。


  既然明琛懷疑到了她頭上要借機下手,那麽不如將計就計。


  “你結交明湛,隻會讓東宮更加防備。”小殿下剛剛嶄露頭角就引起了夫子和將軍校尉們的注意,鳳明邪雲淡風輕道,輕咳一聲,勉力撐起臂彎坐起身,床底下的六幺似聽到了聲響探出腦袋一骨碌竄進了男人懷中蹭著腦袋尋求安撫。


  陸以蘅一愣,原來,小王爺在數多月前就已經埋下了線,他是故意的。


  明湛,便是導火索。


  鳳明邪瞅了她一眼:“這會兒不怨懟任宰輔了?”


  陸以蘅眼睫眨眨腦袋低垂了下去,指尖掐著被褥上的雀羽繡紋,一縷一縷勾曳,像要抽絲剝繭:“我像防賊一樣防著任宰輔,他老人家一定也內疚了很多年。”要陸以蘅現在來說,任安才是那個大局為重的豁達之人,從南屏來到盛京,老頭子心知她意欲為何卻從未有刻意交鋒與接近,相反,他利用著陸以蘅的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來讓自己成為一個似敵非友、相輔相成之人。


  陸以蘅走下的每一步路,都有他暗中的推波助瀾。


  風口浪尖的人坐鎮設局,朝中慷慨義士背負歉疚和江山國運依舊挺起胸膛繼續往前走,十年前是他們違抗皇命犯著欺君罪換來人間太平,死去的人成為激不起半點浪花的石頭卻也由著他們慢慢奠定了半個朝代的安穩平靜。


  才有斷壁殘垣至百廢待興的這一天。


  若說陸賀年是英傑,那站在他身後的鳳明邪、任安等人,也同樣無愧於大晏百姓。


  “任安在父親的陵前燒了一頁罪名書。”


  陸以蘅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是發自內心的感慨和不忍,火盆中未燼的白紙黑字上有著大理寺的印章,如今,順理成章——十多年後,直到陸賀年的棺槨葬於玉嶂山,任安才可以懷著愧疚悄悄告慰在天之靈。


  三司會審定下的罪,聯名彈劾的人,一個個位高權重,一個個苦心孤詣,一個個負罪前行。


  “是本王連累了任安。”鳳明邪感慨道。


  “您是想說,臣女冥頑不靈。”陸以蘅嘟囔,父親在邊關慷慨赴死的緣由之一大概就是不願意讓自己這條命再牽連更多的人,一了百了斷去陸以蘅所有的念頭。


  鳳明邪一愣,索性點點頭不假思索:“是,全是你的錯,害的本王錯過了瀾先生的醫治又險在城外喪命讓晉王這奸佞渾小子鑽了空,結果,那個不知好歹的姑娘還急著要和我鳳明邪劃清界限。”


  陸以蘅眼睛瞪的大大,好像不敢置信他竟然這麽大咧咧的揭瘡疤,她本已經很內疚很自責又被蒙在鼓裏整整十多年,她對自我的認知和了解以及將來產生了動搖的不可信,結果這男人倒是好——陸以蘅也有委屈不甘,也有發泄不出的困惑和難堪——她咬牙拳頭一握起身踉蹌著跳腳就朝門口去。


  這是,委委屈屈氣壞了?


  “阿蘅,本王做了一個夢,”鳳明邪仰聲喟歎,看到陸以蘅的腳步停頓下來,“夢見,你離開了鳳陽,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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