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他是故意的
“別鬧。”鳳明邪輕噎了下嗓音,指腹觸碰到了陸以蘅腹上的疤痕,不大不小,是匕首刺穿造成的,程敏——在東市口刑場,她殺了程敏卻也被那女人的匕首重傷,可陸以蘅渾身上下不差這一個傷口,體無完膚。
腥風血雨,縱使這坎坷命途將她磋磨筋疲力盡,她也要昂著頭傲著聲,不吝寸縷身軀甚是項上人頭。
要說熱血慷慨,唯她足以。
到底是一身傷痛換來門楣光耀,但,鳳明邪突然覺得這些看似已不痛不癢的疤痕礙眼極了,再也不想這姑娘流血流淚。
陸以蘅察覺到男人的觸碰不帶任何的情色貪求反像是充斥著某種自責憐惜,叫陸以蘅微微有些梗聲。
“小王爺……”她忍不住縮脖子扭了扭腰。
男人的手停下了,似在詢問。
“……癢。”她咕噥了句,忙將臉藏進了鳳明邪的懷裏,他越是小心翼翼越像是蝴蝶觸角在皮膚上輕柔觸碰,捉摸不透的癢癢,小姑娘好像還硬生生咬著牙忍耐從嗓子眼裏呷出的嗆笑。
鳳明邪鬆開了手將覆在長椅上的錦衾狐裘順手拉扯蓋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
安寢休憩。
陸以蘅不敢吱聲,這家夥沒臉沒皮倒是抱著不撒手了,軟*玉溫香習以為常,你若是駁個“不”字,準能惹他變本加厲。
陸以蘅深覺足夠了解鳳明邪懶散的“壞性子”。
這場冬雨下的又急又快,一沉澱下呼吸便能聽到雨聲稀裏嘩啦的,園中的梅花該被打落七八,唯屋內還燃著半爐的小沉香,煙煙嫋嫋。
陸以蘅卻毫無睡意,她眨眨眼能清晰聽到男人輕柔的呼吸。
“王爺。”過了許久,她試探。
“小王爺……”她又喚了一聲。
“嗯?”頭頂落下慵懶的回應,鳳明邪不像被吵醒倒像也一直沒真正合上眼。
“您……還沒睡呢?”這話題掩飾的實在尷尬。
鳳小王爺喟歎:“你倒覺得本王理所當然該坐懷不亂無動於衷。”喜歡的姑娘在懷裏躺著不動心思絕無可能,尤其陸以蘅難得跟個小貓兒一樣蜷城一團不吵不鬧嬌嬌小小,對,男人尤其喜歡那不盈一握小蠻腰,想著便伸手輕輕捏了把。
陸以蘅打了個激靈險些跳起來:“鳳明邪!”她羞赧喝道,混賬東西就知道戲弄人,“臣女自個兒躺著去。”她說罷翻身下長椅,手腕就叫人一把抓住,腳還沒沾著地,人已經滾回了溫暖懷抱。
鳳明邪沒說撒手,你可別想跑。
“乖一些。”他哼著聲,懶懶地卻叫人不忍也不舍反駁掙紮。
陸以蘅懊惱,怎麽就叫這麽個王八蛋給吃死了,磨著後槽牙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我見了顧卿洵。”
“本王知道。”
陸以蘅的話又卡在喉嚨裏躊躇了,一點兒也不似平日裏果決風行的做派,黑暗之中除了打在屋簷劈啪作響的雨聲,便是鳳小王爺輕柔安穩的呼吸,暖暖的落在她發頂。
“我沒有告訴他關於父親的事……”顧卿洵是她的知己,自打來到盛京城她的想法和意圖從來沒有瞞過他,可是這一次,陸以蘅卻選擇閉口不言,“太醫院中耳目眾多,顧卿洵謀在其位身不由己,臣女……不想再給他多添顧慮。”
話語寥寥幾句,那日她詢問天子的病情,顧卿洵用著平常的口吻說著漫不經心的話,伸手掐了她的膝蓋疼的陸以蘅險驚出背後冷汗時,她便知,顧卿洵對周遭耳目的顧忌,而陸以蘅沒有將在北地發生的關於魏國公的事和盤托出是因為,寧二小姐。
那小姑娘穿著紅色小襖站在青鬆前期期艾艾的模樣,默然溫寧,陸以蘅就在那瞬覺得,顧卿洵就應該配這樣的女子鬆蘿共倚,而不是因為她陸以蘅的追求去舍生赴死,那對顧卿洵太不公平。
她亦有一願,願親朋至交安康無憾。
“可以理解。”鳳明邪淡淡回話,似有些事不關己己不操心,對於陸以蘅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男人甚少幹涉,關於親人、關於朋友,關於一個人的心境和自我的選擇,應當給予足夠的信任與尊重。
“我總覺得父親的死不是意外,”陸以蘅沉聲,她指尖掐著鳳明邪衣襟的五彩雀羽像小動作般挑著花絲,“他是故意的,若有三百人北戎小隊他絕不會貿然上前,以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尾隨、報信、伏擊任是何種都是上選,偏偏,挑了一個最差勁的,被俘被殺,他說過,陸家人沒有被俘,他卻故意要死在北戎人的手上。”
陸以蘅頓聲,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漆黑棺木中那原本該頂天立地的男人血肉模糊,他們唾棄折磨他,樂此不疲,陸賀年當年威風凜凜令北戎騎兵聞風喪膽,這樣的仇敵落在手上豈非大快人心——他根本早就辨出那是阿善機的馬隊,勒木沁義子與陸賀年本就血海深仇。
魏國公根本不想活著回到裕海。
鳳明邪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指尖順著她的頸項撫觸,輕輕捏住了陸以蘅的下頜:“你究竟在顧慮什麽?”
陸以蘅欲言又止:“父親是因為我,也許……他不希望我再為他的十年風霜討回公道,不希望我再將舊案重提,他想要守著這些罪名一同埋入黃沙。”
陸賀年帶著魏國公府所有的黑暗和不堪死去來成就陸以蘅的一場功成名就,她從斷壁殘垣中破繭而出,成為國公府唯一的希望。
“離開盛京時我告訴大哥,府裏的荷花池中有著萬兩黃金,”陸以蘅頓了頓聲,她回到魏國公府時那些被黃銅包裹的金條早被打撈而出,“大哥千金散盡隻是為了來永兆尋我和父親。”
陸仲嗣花費了大把的時間金錢打點盛京城的大小官員,棄文從武,跟著運糧車一同來征西的大軍。
他的阿蘅和父親都在這裏浴血奮戰,叫他如何在家中偷享安樂。
陸以蘅時而很迷茫,她為陸家拚盡一切全力以赴,可所護所愛者卻都離她而去。
從熱鬧非凡,至,冷清孤寂。
終於,她的身前身後,再無一人。
鳳明邪的指尖落在她的唇畔感受到微弱的顫栗,明明昏暗的堂屋裏沒有任何光影,可陸以蘅卻覺得男人的目光有著無形牽引,令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定格在他臉龐。
“陸以蘅,你的身邊,有我鳳明邪,亦有整座鳳陽城。”他定定道,聲音不大卻好像突然蓋過了所有喧嘩大雨重重地撞進她胸膛。
陸以蘅渾身一僵隻覺四肢百骸都燙熱難耐,她伸手摟住了男人將眼底噙著的水漬全抹在他衣襟。
她想起母親在床榻邊的熱淚盈眶,阿蘅,你是陸家的明珠。
她想起小雪滿傾城的那個晚上,三姐,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想起黃沙漫天下的血流滿麵,阿蘅,大哥沒給陸家丟臉。
陸以蘅銀鞍白馬颯遝流星,消失的背景之後是父親一路追隨的深邃目光。
而從頭至尾皆隻有身邊這個男人,告訴她,所有的失望絕望生不如死下並非孤立無援,他救過她的命更救贖過她的心,這是令陸以蘅不顧一切想要為他披荊斬棘的渴望與夙願。
何以所求。
別無所求。
陸以蘅心頭酸軟,淚水消弭在金絲雀羽間:“小王爺……”她哽著聲,“陸以蘅自踏入盛京行來的每一步路見過的每一個人嚐盡了是非冷暖,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也隻有您,從來不曾改變。”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他的嬉笑怒罵、深思熟慮,亦或欺君罔上、橫行無忌都成了陸以蘅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記憶和依賴。
真好。
她閉眼輕聲道,安然入眠,有你在身邊,真好。
大雨在卯時停下,難得冬日的早晨增添幾聲鳥語清鳴。
陸以蘅茫然醒來時唯剩她一人躺在狐裘衾暖的長榻上,暖爐的炭換了兩茬,她支起身,外頭候著的丫鬟就心有靈犀一般輕叩門扉。
眠月。
“王爺上朝去了,吩咐奴婢陪著陸小姐。”便是陸以蘅想上哪兒都有了他鳳明邪的“通行令”,無人可阻。
陸以蘅揉了揉有些犯懵的額,縱今日陽光普照可北風依舊刮得耳廓生疼,梅樹果然禿了一大截,落英繽紛還未清掃,想來是鳳明邪不允,陸以蘅洗漱用餐瞧了瞧暖烘烘的屋子,她若再叫這小王爺養著護著很快便能持寵而嬌起來,她暗自發笑想了想,取了長椅上的狐裘隨手一披——走,隨本小姐去一趟,西校場。
眠月心頭咯噔,她可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姐喜歡往那男人堆裏紮的。
陸以蘅這一身千金裘錦繡衣將她原本清秀的臉龐硬生生襯出幾分豔麗,西校場舞刀弄槍勤兵操練,神武、神機衛的校尉們喝聲震天。
“下個月便是太後壽宴,你們不光要負責整個禦花園後宮的安危,還要隨行東宮去鉞陵,不能有半分的怠慢喝放鬆——聽明白了沒有!”
喊話的人中氣十足一臉正色,正是簡弈簡校尉,統領禁宮左右神武衛,陸以蘅剛入宮時還曾是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