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啟程回盛京
蘇一粥聞言無不是感慨良多。
孔老頭子這番舊話言來手中的茶盞是半口也沒有泯過,南屏陸家當年的風光似還都鐫刻在他的腦海中,隻可惜一朝樹倒猢猻散成了大晏不齒的罪門,且不論陸賀年的是非功過,幾十年跟隨下來的老將領,在他的眼底裏,魏國公有再多的不是也磨滅不了心底裏曾有的風華榮耀——看看這陸家的幺女,嬌嬌俏俏、明豔動人,孔評的感慨裏充斥欣慰,一個藥罐子十年之後沒承想竟然帶領剿匪大軍救了他們的命,如果——如果陸賀年得知陸家有女如此,定也是倍感欣慰。
孔評看陸以蘅的眼神不亞於一個父親看待自己出人頭地的孩子。
隻是可惜——十年了,孔評也知道,自從武懷門案後,陸賀年回京請罪發配邊疆再也沒有踏進盛京城一步,他早已不配涉足皇權重地。
“孔先生,當年武懷門時您也在軍中,可有所耳聞?應夫人說,信安侯曾經上疏力阻父親的作戰方案,可他冥頑不靈,是否,當真有這等事?”在陸以蘅看來,陸賀年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絕不可能一意孤行罔顧左右做出將自己的八萬同袍獻給敵方的恥辱之事,更何況朝廷裏給的罪名字句都在汙蔑他是個賣*國求榮的亂臣賊子。
孔評想了想,似在回憶曾經過往,那麽多年了,陸賀年那飽經風霜的臉在印象裏也顯得極其模糊,他老繭摩挲著茶盞:“當初我們還未至武懷門時盤踞於雲門峽圖一戰為快,北戎王庭傳出有心示好,朝中黨派分庭抗衡連日不歇,”主戰主和吵的是不可開交,有人搬出了百廢待興,有人搬出了馬革裹屍,“恰逢此時,北戎刺客暗中偷襲了我方從管餘至汾綿的糧草護送隊,一百零八人葬身延河,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孔評說至此還能體會到當時的憤懣,他拳頭一握“呯”的砸在了案幾上。
“雖天子聖意已決,魏國公還是決定聽取幕僚門客們的建議,信安侯得知此事欲要阻攔,令魏國公三思而後行。”這天子的聖意不得違抗,門下的食客們多的是為了一己之私逞一時之快的想法,凡事但求從長計議。
孔評無法指責陸賀年的獨斷專行是否有錯,也不能言說信安侯退一步海闊天空是否就對,作為軍人,有些奇恥大辱無法吞*咽——這才有了後頭信安侯直筆上疏的事,就連大軍之中也開始爾虞我詐、分崩離析,有人欲戰,有人欲和,有人正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俗話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戰事不等人,魏國公擅做了主張聽取了幕僚的建議後決定帶著八萬人潛伏入武懷門直擊北戎王庭薄弱後方。
這本就是步險招,當時軍中不少的將領都提出了反對,甚至威脅陸賀年若固執己見,那麽一旦出現危機旁人將無法施以援手。
“時至此——軍中大半兒已經倒向了信安侯,”誰不想鳴金收兵回家坐享天倫之樂,既然天子都有意講和,你一個小小的魏國公難道還要越俎代庖,孔評舔了舔幹涸的唇角這才抬手“咕咚咕咚”猛將茶盞一飲而盡,“眾人皆對魏國公執意聽取那些不可信的建議而感到不可理喻。”
軍中的矛盾,朝廷的變革,各懷鬼胎,陸賀年帶走八萬人*大敗,自然是討不了任何的好果子吃。
“那您還記得當時的幕僚都是什麽人?”陸以蘅蹙眉輕問。
孔評擺手歎了長氣:“名不見經傳的多,誰還能記得,都是些籍籍無名者卻又想著橫空出世,”每個大小將領門下誰沒幾個“小軍師”出謀劃策,偶爾大軍舉步不前時也會有慕名而來的隱士,說著有妙計良方但求一聞,可大多都是虛有其表罷了,“魏國公本也不信這些跑江湖的,不知為什麽促膝長談一夜後就斷然下了這般決定。”孔評連連搖頭,他也不過是個軍中無名小輩罷了。
陸以蘅點點頭:“多謝孔先生了。”她知道老者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遂站起身示意,“還請多留在府衙兩日,容小輩為您打點收拾。”好不容易遇見父親曾經的同袍,陸以蘅忍不住想要與他多攀談兩分。
孔評也不拒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他摸著小胡茬這才退出了堂門。
蘇一粥倒是難得熱心的帶這老人家去廂房。
“沒想到呀,十年了,還有幸能見到陸賀年的女兒。”孔評還在嘖嘖感慨,他有耳聞過盛京城裏的風波,陸家如今隻剩下三個孩子,卻不成想這最出人頭地的是當時本該一命嗚呼的姑娘。
蘇一粥拍拍老人家的肩頭,他沒那麽多的規矩講:“陸副將是個人才,您可沒見她在盛京城校武試藝上得了魁首的模樣。”
“當真?”孔評一愣愣的,看起來身嬌體弱竟還將一幹王公子弟打的落花流水了,突地,老頭兒臂彎一緊被被蘇一粥忙不迭的拉去了一旁。
孔評還未反應過來,隻見到一襲五彩雀羽落進了眼底,明光照徹流光溢彩,那人輕步走至跟前時,蘇小將軍正拉著自己往地上跪去。
“免了禮節。”男人的聲音好像鳳蕭聲裏的珍珠,從九天落下。
孔評還沒從那襲華麗衣衫上挪開視線,臂彎就被攙了把,男人並沒有停下腳步就仿佛隻是隨手波瀾不驚的動作,孔老頭子一怔神就聽到那如同清風拂在耳畔的聲音。
“孔將軍,別來無恙。”話音出口即被秋風吹散,隻有孔評聽得一清二楚,老頭子渾身僵直再抬眼去看時,男人唯獨留下了頎長背影,曳地的長袍五彩昭彰、風華秀麗。
孔將軍——這個稱呼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喚起了,他在雲門峽的小戰役中瘸了腿,另一隻眼睛還是陸賀年救下的,武懷門後孔評告老還鄉,“將軍”這兩個字,早已不是他所能承受和擔待的起的。
“他……他是誰?”老人家的手顫巍巍。
蘇一粥顯然沒有聽到那兩人的私語,嘿嘿一笑,這老兵卒老實巴交的叫人忍俊不禁:“小王爺呀,”他咂嘴,“鳳陽王爺鳳明邪呀。”
鳳小王爺。
孔評突地一個趔趄,蘇一粥忙將人挨著,瞧瞧這不濟事的模樣,嚇到了吧,一個小小兵卒這輩子大約沒見過什麽皇親國戚,也是,就說蘇一粥吧在盛京城裏的日子也算見了不少名門望族,可當真要說一眼萬年鳳明邪,依舊,驚為天人。
孔評沒有再說話,隻是低著腦袋由那小將軍嘮嘮叨叨。
倒是堂內的陸以蘅連鳳明邪踏進的腳步也沒發覺,男人瞧著她低眉沉思的模樣,笑道:“還在想魏國公府的事?”
陸以蘅回神忙將案幾的茶盞遞送到這小佛爺的麵前:“臨行前,江大人說原本兩省的鎮南兵馬中有不少晉安郡的舊部,隻是這次剿匪遇危便未有時間細思。”也許連江維航都想不到,莫何順寧所在的偏隅之地早已成了一盤散沙。
陸家姑娘不打算隱瞞鳳明邪,畢竟眼前這男人千謀萬算的早就知曉她的意圖也從來沒打算阻止。
“怕是沒有機會了,三天後,準備啟程回京。”男人懶洋洋的,響指一叩,也不知六幺是從哪兒突然竄了出來在他懷裏溫溫順順的。
“嚇?”陸以蘅沒有預料嚇了一跳,這麽快?她本以為還要等所有的事都收了尾才會動身。
“卓遠和張敬會將審查的結果上稟六部,查證的官員隨後會一同押解至京,咱們不能等,盛京有旨傳來。”
陸以蘅原本微微蹙著的眉頭突的一跳,指尖下意識就扯住了鳳明邪的長袖:“盛京來旨,是給您的嗎?!”她的急切焦灼寫在臉上,鳳明邪在兩省做下的小動作天子豈會不知,要興師問罪也理所當然。
鳳小王爺眼一眯,悄悄笑了三分:“不,旨意是給蘇一粥的,命你們剿匪事了,便即刻動身回京聽封。”
陸以蘅這才放下心的喘了口氣可這轉念又迷惑道:“半個字眼也沒提到您?”不合常理啊。
鳳明邪晃晃指尖,確定。
“好生奇怪。”陸以蘅總覺得這裏頭有什麽古怪,可天子似不想也不願將鳳小王爺的擅作主張拉扯進這場剿匪中,畢竟論起罪來,豈非要將東宮也一並給治了,陸以蘅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鳳小王爺明火執仗向來拿捏的得心應手,但回頭又見他雲淡風輕、漫不經心的模樣,好似乾坤大局都在一手掌握之中。
眉目流轉春風鑒月,眼神裏蘊著輕曼慵懶,也刻著錦繡山河。
這一晃,邱廉和蘇一粥接下了旨意不敢怠慢,八千餘人的剿匪大軍如今剩下三千,將兩省旱營悉數打點後,小將軍的麾下便隻得千餘人隨行回京。
咱們小將軍是極不樂意的,整日裏念叨著,著個什麽急,盛京城裏那些文武百官就是吃飽了撐的,當初來剿匪怎麽不見他們一馬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