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祭天起禍端
“那,那與我可沒幹係,我是老實人。”陸仲嗣一點也沒有危機感,還大咧咧的直指自己是個誠實可靠小郎君,“阿蘅你說,大理寺那邊給了個什麽交代來著?”
幾天下來多少也查出了端倪。
“秦大人說是兩個長水衛的侍從在東書後院聚賭被林貞大人發現了,威逼利誘沒用就心慌意亂害怕桶大了簍子才殺人滅口偽成見財起意,因為大哥以前是個賭徒又久在東書院中整理雜物,是個遭人懷疑的對象,所以栽贓嫁禍這事已經畫押定罪了。”陸以蘅咬著筷子,顯然她壓根不信這套說辭,隨便拉了兩個小侍從抵罪,這些事見多了。
“瞧瞧、瞧瞧!”陸仲嗣敲打著桌案,他辨不出真偽,隻知道案子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這宮裏的蛀蟲可多著呢。”現在陸仲嗣好像成了高高在上瞧不起賭徒的正人君子了。
恬不知恥。
陸婉瑜美目一瞪:“你還真是蹬鼻子上臉,目光短淺,”她努了努嘴,索性擱下了筷子轉向陸以蘅,“阿蘅,給東宮辦事,好壞皆可,福禍難測……要不然,就推辭婉拒了吧。”陸婉瑜想不到其他法子,她說過,她不想阿蘅當什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厚祿者,有時候平安是福、平淡是珍。
“那、那怎麽行啊!”陸仲嗣跳得比陸以蘅還要快,“咱們阿蘅武藝精湛在校武會上奪了魁首,這要保駕護航第一個欽點的不是阿蘅還能是誰,再說了,這小小的從六品哪配得上小妹,難得太子殿下伯樂識馬,若是辦好了,高*官厚祿唾手可得啊。”
到時候誰不來巴結,誰不來稱頌,何必還要看他人的眼色行事,陸仲嗣這次在東書院的啞巴虧吃的是有口難言。
陸婉瑜“啪”的在案幾上輕輕一拍,對自己這個大哥的想法嗤之以鼻:“這滿朝文武多得是身經百戰的都統將軍校尉,又怎麽容得阿蘅占了風頭,”到時候的矛頭指不定還在自家小妹身上,“大哥你若這麽有本事,就別挨著阿蘅,自個兒參加殿試金榜題名,什麽大學士、什麽輔政臣,將來都不再話下。”
站著說話不腰疼,將自個兒的賭注和炫耀壓*在陸以蘅一個人身上,像話嗎!
陸仲嗣鼓鼓臉理虧啊,畏畏縮縮的隻好悶頭扒飯不說話。
陸以蘅知道陸婉瑜的心底裏為她著想,歎氣苦笑道:“三姐,你覺得我是能違抗皇命還是違抗太子之意?”哪一個都能掉腦袋,都會成為你不識好歹的理由。
有些人開了口,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陸婉瑜何嚐不知,這祭天是舉國大慶沒陸家半分轉圜的餘地。
於是溫婉女人總在扳著手指數著院子池中的荷花何時才會露出尖尖角。
一天一天的,最好,再過得慢一點兒,可再慢,祭天終如約而至。
陸以蘅這半個月來忙進忙出很多的時候連魏國公府裏都找不到她的人,除了每日的操*練還要與簡校尉一同確定保護的計劃和周密行程,東宮雖出巡隻有三條街,可每一步都得小心至極,萬分警惕。
陸婉瑜既為阿蘅得到賞識重用而高興又為壓抑在心頭的陰霾而擔憂,張憐自然也聽聞了陸家受了東宮行轅保駕的事,魏國公夫人熱淚盈眶,一天天的囑咐著陸婉瑜一定要照顧好阿蘅,阿蘅肩頭的擔子啊,比那小丫頭臉上表現出的可重多了。
陸婉瑜偶爾還會故作輕鬆的揶揄小妹:“阿蘅看起來氣定神閑的很。”小小從六品,剛出那麽點兒尖頭,就被太子殿下選中成了祭天大典護衛車轅之人,好大的山壓*在頭頂,可陸以蘅呢,臉上看不到一丁點兒的焦灼。
“不,我緊張,緊張的很。”難得那小丫頭壓低了聲,細細弱弱的對著陸婉瑜嗔道。
陸婉瑜失笑:“你擺著這麽一副冷臉,是嚇唬誰呢?”別說旁人,那就是陸婉瑜這自家人也時常琢磨不清楚陸以蘅的腦袋瓜裏在想什麽,每每對著旁人格外的沉著冷靜,一副躊躇滿誌天崩地裂也泰然處之的模樣。
所以陸以蘅肯對自己說“心裏話”著實叫陸婉瑜想要偷著笑。
祭天大典前一夜,陸以蘅幾乎沒有合上眼片刻。
直到簡校尉指揮著浩浩蕩蕩的神武衛站列兩旁,東宮的馬車緩緩軋過盛京城平坦寬闊的街道,百姓們的歡呼和雀躍才能叫陸以蘅感覺到陽光照射在身上是何等的溫暖和煦。
東宮明琛賢名遠播,卻因為不長在盛京,所以難得有機會能讓老百姓一睹真容,如今萬人空巷,城樓水泄不通,歡呼喝彩隨著明琛時不時的掀開馬車簾而陣陣高揚,不管男女老幼皆是群情激奮。
陸以蘅不敢怠慢,所有保駕護航的神武衛都不敢,一雙眼天上地下、東南西北的直瞅,簡校尉高頭大馬開路在前領著隊伍轉過拐角,通過這段天紡街就要到禁宮了,陸以蘅騎行在行轅一側,抓著韁繩的手心早就出了汗,黏膩膩的,連這一身的勁裝輕甲都悶得渾身燥*熱,緊繃得不敢動彈的神經終是有了些許放鬆,遠遠的,她看到禁宮金碧輝煌高聳的城樓。
陸以蘅輕輕籲出口氣,突地,就在簡校尉的馬車轉過拐角的那瞬,視線遮擋了前行的隊伍,空氣中徒然一道破風的呼嘯直逼她麵門而來!
陸以蘅心頭一驚已聽到街角那頭傳來簡奕如臨大敵的高喝:“保護殿下——有刺客!”
有刺客。
這聲音傳的很快也很嘈雜,因為刀槍劍戟頓時就炸開了鍋,陸以蘅麵門的冷風已經掠至,她下意識抽出腰際的三尺青鋒抬手劈開戾氣,“鏘”,金屬相撞的聲音帶著花火斷裂成了兩截。
那不是普通的木箭,而是一支倒鉤鐵箭!
陸以蘅心驚肉跳,能用弓弦拉開這般重箭還力破千鈞,何等殺意?!
“保護太子行轅!”她躍下駿馬厲聲高喝,話音還未落已更有數道鐵箭直朝馬車輪刺來。
“咚咚咚”,正中木轅,那些箭矢的末端拖著細小的鏈索,“嘎吱”,因為急飛的速度和拉扯的力道,那三條鏈索頓時繃得挺直挺直,還沒等人反映過來“哢”的一下,馬車一側的輪子竟叫那三支箭矢給卸了下來!
幾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太子的車駕已經傾倒了下去,陸以蘅忙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矗,躍上前去用身體抵住了馬車欲要傾斜的角度,車身何等重物,斷裂的木痕一下就死死的嵌進了陸以蘅的肩膀,那姑娘狠狠咬著牙根,她來不及去感受肩頭皮肉被刺穿的疼痛,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如果行轅現在傾倒,太子非死即傷,誰也別想活命!
“陸副使!”馬車內的人顯然是看到了陸以蘅肩頭鮮血淋漓,她咬牙滿臉漲紅已無法再多支撐片刻。
“殿下快下馬車!”陸以蘅壓著聲。
明琛一瞧眼前兵荒馬亂忙躍身而出抬手幫那小姑娘支撐起馬車以便她脫身,“呯”一下,兩人閃躲開的瞬間,行轅撞*擊在地還被拖出了三丈遠,震得塵土飛揚。
一時之間,人荒馬亂,尖叫四起。
逃命的百姓哭喊叫嚷,飛竄的利箭紮穿皮囊、血肉橫飛,神武衛的呼喝高喊,屋簷高閣上的黑衣人趁亂如魚貫一般躍入了場中,頓時廝殺成為了主旋律。
“殿下,您請退後,神武衛誓死保您安危。”陸以蘅手執長劍擋在了明琛跟前,周圍的神武衛紛紛上前與刺客們拚殺,刀光劍影,誰也分不清究竟倒在地上的是同袍還是逆賊,熱血飛濺在身上更能叫人感覺到自己的手竟是冰冷異常。
明琛是頭一次遇到自己被行刺,可他鎮定冷靜,甚至袖中的拳頭都狠狠的捏緊了起來,他雖心悸可絕不退縮:“大晏王都,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惡人膽敢如此行凶!”男人怒目圓睜厲聲大喝,不,他不畏不懼,身為大晏朝的東宮太子,他是江山社稷的繼任者,豈會被一些獐頭鼠目隻敢背後放冷箭的亂臣賊子所嚇到!
眼前的混亂場麵是陸以蘅不曾意料的,遠遠地簡校尉的高喊聲嘶力竭,神武衛的大隊被刺客從中間切斷攔截,將太子滯留在馬隊的後方,所有的人都在奮勇砍殺幾近紅了眼,震撼和驚恐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腦中,鋒刃攜帶的血腥令人作惡。
“保護殿下,不退半步,膽敢懼戰者,殺無赦!”陸以蘅低聲厲喝,團團圍上的黑衣人已與神武衛交上了手,陸以蘅的手心從冰冷漸漸變得發燙,她掠身上前,袍擺在陽光下躍動著金鯉山河的繡紋,如蛟如龍、寒光飛濺。
血漬撒上金盔銀甲,三尺青鋒砍伐下去的力道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臂膀、肩頭、胸口,還是脊背——黑衣人的血漬淌滿了手心滑溜溜的,陸以蘅感覺的到自己的臂彎都在發抖,她的左肩胛因為疼痛而漸漸沒了知覺,小姑娘索性一撩袍擺扯下繡花內襯的長袍狠狠將自己的手和劍柄包裹在一起。
很快,也沁成了一片血紅。
每個人都殺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