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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指節的刺青...)

  國慶節前後,蔣滬生接到席樾的電話。

  後者準備回深城了,委託他幫忙叫個保潔,把他租住的公寓打掃一遍。

  蔣滬生嘴上吐槽這位祖宗會使喚人,實際上掛斷電話立即行動,請了兩個保潔,買斷六個小時,親自監工,確保那公寓打掃得跟新的一樣。

  席樾回來的當天,蔣滬生抽出時間親自去機場接人。

  席樾穿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推一隻同樣黑色的行李箱。個子高,清瘦,一張清峻而出塵的臉,又是尋常男性群體少見的中長發,走在人群里很難不顯眼。

  但他氣質太過疏冷而出世,側旁雖有女人在看他,但不敢招搖,偷偷的。

  蔣滬生站在到達口,遠遠就看見他,招一招手。

  上了車,蔣滬生問席樾:「吃晚飯還有一會兒,要不先把你送回家去歇歇,我還得去趟工作室。」

  席樾沒什麼異議。

  蔣滬生一隻手手腕搭著方向盤,轉頭看他,笑說:「怎麼就想通回來了?以為你就打算在那窮鄉僻壤的待一輩子。」

  席樾舟車勞頓,本來就疲乏,不想搭理蔣滬生這種調侃的口吻。

  蔣滬生不在意,他跟席樾相處了這麼多年,很了解他的脾氣。

  上車的時候,手機就自動連上了carplay,續播音樂軟體的歌單。

  蔣滬生跟著哼兩句,說:「哦,上回出去吃飯,碰到秦澄,她好像脫單了,你知道嗎?」

  「知道。」

  蔣滬生驚訝,「你怎麼知道的――哦,秦澄給你打過電話了?」

  席樾瞥他,一臉的「你還有臉說」。

  蔣滬生哈哈笑,「這不挺好嗎,我也算是解救了一位苦主。」

  席樾住的公寓離他和蔣滬生合作工作室不遠,兩居的大套間。

  面積更大、方向朝南的那一間是書房,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

  經人打掃過,窗明几淨。

  進屋,蔣滬生指著堆在書房地上的二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瓦楞紙盒,「你寄回來的東西全給你堆這兒了,點一點缺沒缺。下回,您老出去散心歸散心,帶個速寫本就得了。這麼多東西,跟搬家有什麼兩樣?」

  他在屋子裡逛了一圈,「水電,燃氣,網費,都給你續上了。你東西收拾好了,有那個心情了,最好還是去工作室瞧瞧。招了幾個新人,你有空搞兩節培訓課程吧。你自個兒呢,什麼時候想接單了就接,我不催你。但工作室我肯定得拖家帶口地運轉下去,那麼多人等著吃飯呢。」他伸個懶腰,「好了,我回去了,這半天凈給你鞍前馬後……」

  席樾喊住他,「等等。」

  「咋了?」

  「上回你說的那個項目,對方跟誰定了?」

  「還沒定呢。他們中途世界觀設定改了,耽誤了一些時間。」

  「你去問問。」

  蔣滬生愣了一下,「什麼意思?你準備接了?」

  「嗯。」

  「操。」蔣滬生大喜過望,「怎麼,還是覺得錢多心動吧?」

  席樾懶得理他,一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低頭操作了一會兒,又將手機鎖屏,揣回去,自己往浴室洗澡去了。

  蔣滬生手機響了一聲微信提示,他解鎖出來一看,席樾給他發了一張圖片,署名下的日期是一周前。

  匆匆掃兩眼,蔣滬生不由讚歎:「卧槽。」

  席樾是業內公認的頂尖水平,但要說他的作品十全十美,那也不是。

  絕大部分人認可他紮實的功底和高超的技巧,但也不乏些許覺得遺憾的聲音:有人覺得他的畫就是太工於完美,缺乏一點隨心所欲的缺憾或留白。

  用一些人的話來說,席樾像個通過了圖靈測試的繪圖AI,畫里所展現的情感,像是一種演算法演算出來的結果,模仿人類,但並不是真正的人類。

  當然,這些「反調」只在少數,且都是善意的,是對他精益求精的更高要求,單就他的技術而言,業內能與之比肩的也就寥寥數人。

  蔣滬生知道這些論調,也認同他們的說法,但沒怎麼在意過。

  他以為席樾也並不在意。

  但從發給他的這一張圖來看,席樾是在意的,並且,可能他的瓶頸,就是技術臻於化境,再無更進一步的餘地,只能從其他層面尋求突破。

  這張畫是場景大圖,廢土朋克風格,一個背火箭弩,一條腿是機械義肢的女孩,站在高高的煙囪上遠眺。目之所及是工廠的廢墟,黑壓壓的塵霧,不見天日。

  唯一的亮色,是明顯違背常理,但極具藝術美感的一束光,打在女孩身上,光里塵埃漂浮。

  女孩戴簡易的防毒面罩,只露一雙眼睛,也是整幅畫的眼,倔強到極點的,孤狼般的眼睛。

  席樾在這幅畫里,捨棄了過去一些過於追求細節完美和寫實質感的技法,只用色塊表現素描關係和固有色,真正點睛的地方,再做更精細些的刻畫,比如眼睛。

  蔣滬生第一眼的整體感覺,是這畫有很強的呼吸感、流動感和情緒性,這是他看席樾之前的畫作所沒有的。

  驚嘆之餘,也很感慨,天才就是天才,一旦突破瓶頸,就能再度將那些質疑他的人遠遠甩在後面,一騎絕塵。

  蔣滬生聲音追過去:「你這突破也太大了,牛逼啊席神。」

  他樂得吹了兩聲口哨,「我再去跟甲方爸爸談談,問問他們的意思――我先走了啊,晚飯過來找你。」

  他了解席樾,工作方面一貫有始有終,不會撂挑子不幹,絕對百分百完成對方的要求。

  可能,這是席樾唯一不那麼藝術家脾氣的地方,能把服務他人和個人創作的界限分得很清。

  下午六點,蔣滬生來找席樾,請他吃飯,接風洗塵。

  附近就是寫字樓的商圈,不缺各種食肆。

  蔣滬生其實不怎麼喜歡跟席樾一起吃飯,他這人對美食沒概念,多好吃的餐廳,攤上他也是浪費。

  但他是個不願意委屈自己的人,首要還是得自己吃得開心,於是慷慨拿出最近私藏的一家素食餐廳與席樾分享。

  餐廳沒有菜單,按節氣做主題菜,最近剛更新了「寒露」的主題。

  餐前茶點是鐵觀音,烏梅飲和店裡自創的「醍醐三味」,冷盤是雞樅菌、竹毛肚,餐前一道椰青秋潤湯,主菜分辛咸酸辣四味,甜品是蜂蜜桃膠燉雪蓮。

  蔣滬生喝烏梅飲,閑散坐著,和席樾瞎聊:「住你樓下的那個小姑娘,實習結束了吧,也回家了?」

  「嗯。」

  蔣滬生笑說:「該不是因為她人不在那兒,你也就不待了。」

  席樾神情晦澀。

  蔣滬生瞥一下,揣摩他表情的意思,「不是吧?還真因為她。」

  席樾的神情,好像介於懶得理他和默認之間。

  他略感心虛地笑笑,「兄弟,罪過。早知道你陷得這麼深,我就不該多管閑事。」

  席樾蹙眉看他,「什麼意思?」

  蔣滬生就把上回回深城之前,規勸黃希言那件事告訴給了席樾,「……我真沒惡意,就希望小姑娘知道你是個什麼情況,最好想清楚點兒再做決定。」

  席樾聲音清冷,沒什麼情緒,「你也沒說錯。」

  如果說,前面還是玩笑調侃,席樾這一句,蔣滬生真的品出了很不一般的意思,「那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席樾沒作聲。

  蔣滬生一個人精,看錶情就知道多半沒成,估計再問他就得不耐煩,但是架不住好奇心:「你跟她表白被拒絕了?」

  果真,席樾老大不耐煩地皺眉,「跟你吃頓飯怎麼這麼煩。」

  蔣滬生聳聳肩,「老子出錢,煩也忍著。」

  席樾不說,蔣滬生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拱拱火也是好的:「我看你們樓下開超市的那小子也挺喜歡她的。他倆怎麼樣了?」

  「……」席樾這一下是真的不高興了,「我請客。你閉嘴行嗎。」

  蔣滬生哈哈大笑。

  一會兒,冷盤先端上來。

  蔣滬生等著席樾點評兩句,這家餐館的擺盤都極富禪意,他喜歡得緊。

  沒想到,席樾很沒情趣地直接動筷了。

  「呵,藝術家。」蔣滬生嘲道。自己也提筷。

  蔣滬生抬眼,注意到席樾拿筷子的手,「你手指上是什麼東西?」

  席樾手頓了一下,「這?」

  蔣滬生湊近點兒,看清楚了。席樾右手食指指背,靠近第二個指節的地方,刺了一個文身,很簡單的兩個小寫字母:xy。

  蔣滬生嘲笑:「你可真自戀,還紋自己名字……」

  笑著笑著,蔣滬生笑不出來了,一句「卧槽」,恍然大悟。

  這不是席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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