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宣平候府門庭華而不浮,門口坐落的不是威嚴的石獅,而是以大理石鑄成的兩個高大的執著刀斧的士兵,這是聖上特許鑄造,為的是嘉許當初勇猛斬殺匈奴單於的老侯爺和將軍們,也就是宣平候的父親和三個兄長。
一代將門,出了四位忠烈,陛下怎能不喜。故而,當邊關初定,陛下便一力將盛家最後的男丁留在京城,同時破格讓他不用降級,再承襲了侯爵爵位,並領虎威將軍一職,做一個有實權的侯爺,可見天恩。
這位宣平候,就是盛如意的父親。
馬車停在宣平候府門前,盛如意從馬車上下來,早有幾位婆子垂著手守在門口,翹首盼著盛如意。
她們臉上皆帶著刻板的神氣,刻意地沒帶出一絲笑兒來,連馬車停駐時吱呀的聲音都可聞——雖說別家姑娘們哪怕是和離回府,但娘家為了寬姑娘的心,也隻會喜悅和姑娘團聚,不會刻意地營造出壓抑的氣氛,也隻有她們,得了主子的吩咐才會做如此膈應人的事兒。
盛如意下得車來,一個瘦長臉、青鼠袍的婆子便上前一步,朝她粗粗行了一禮,再高聲道:“ 五小姐回來了,開角門——”
角門便是隔著正門的另一側的小門。
她同時又朝盛如意尖聲道:“五小姐恕罪,這些日子老夫人身子正有些微恙,您剛和離……恕奴婢鬥嘴說一句,恐正是不祥之時,若走正門,怕衝撞了老夫人……”
她嘴上說得恭敬,身後的幾個婆子卻牽了嘴角,一副勢力看好戲之相。
她們是奉命守在此處的,為首的那個婆子姓周,是侯夫人院子裏得臉的嬤嬤。周嬤嬤嘴角翹起,她已接到侯夫人傳來的消息,這個盛如意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敢落二小姐的臉——她今後可慘了,嫡女和嫡母,也是她一個和離了的庶女能得罪得起的嗎?
盛如意沒有錯過那幾個婆子臉上的得色和暗喜。
她也知道為何會如此,候夫人麵慈心毒,哪怕是她拿對付盛如意給盛明歌練手,以鍛煉盛明歌之後進了太子府的能力,但是,盛如意這個“墊腳石”居然硌了盛明歌的腳,讓盛明歌受了委屈,候夫人如此愛親女盛明歌,怎麽會不厭惡盛如意?
所以,她要開始行使手段。
正門、側門、角門,三個門都能容納通人,但是正門常是為大事或者為表尊重而開,側門用於府中家眷進出,角門則用於下人買菜、處理雜物而進出。
麵對這幾個盛氣淩人的婆子,鶯兒總不能讓盛如意先開口,她勇敢上前:“角門?小姐回府是大事,本該開正門,你們不隻不開正門,連側門也不開,偏生讓人走角門,你們是什麽居心?!”
那周嬤嬤撇一下嘴,絲毫不把鶯兒這麽個黃毛丫頭放在眼裏:“老夫人病了,正門開不得。側門……側門今日壞了,也不能開。”
她落下一句明顯敷衍人的理由,又傲然看向盛如意:“五小姐,你高低也是府中的主子,合該為了府上好,不可能一回來就害府上老夫人,更不可能又強開側門,要是因此側門壞了,還得花銀子修繕……”說著聲音幾不可聞,“本來府上又要白白養一群閑人……”
這群閑人,說的自然是和離回府的盛如意。
但凡換個心理脆弱些的姑娘,和離回府後受到如此冷待,還要被人暗示自己回府就是個拖累,恐怕早都自慚得無地自容。
那周嬤嬤就這麽以看好戲的神采盯著盛如意的臉,想看這個細皮嫩肉的五小姐羞愧難當。
然而,盛如意精致的臉頰仍和剛才一樣清如梨花,也就是說,半點羞愧也沒有。
周嬤嬤忍不住皺了眉,她說了這麽些話,句句直指盛如意的痛處,哪怕是個活了幾十年的老婆子,聽了這些話也該羞愧得緊。她居然沒有反應,是太過能忍還是個傻的?
周嬤嬤提高聲音,極不客氣伸手指著角門道:“五小姐,請吧!”
盛如意隻微眯了眼,陽光在眼中滾了一圈,眼中那絲藍意更亮,她淡淡對鶯兒說道:“打她。”
盛如意聲音也清涼悠遠,有一種縹緲之感,她聲音不大,但是堅定,無怨無氣,又不容人拒絕。鶯兒聞言,眼睛亮了亮,她本來就是虎了吧唧的性子,聽到那周嬤嬤說話糟踐人時就可氣,現在得了命令,利落地上前一把抓住周嬤嬤,挽起袖子就對著周嬤嬤的臉,再大開大合地甩開膀子,左右開弓地扇了周嬤嬤兩個清脆響亮的耳光。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周嬤嬤還在想盛如意不明不白說兩個字“打她”是什麽意思,就被年輕力壯、出身農家的鶯兒抓住,她被扇得臉都麻了,人也呆滯好些。
這盛如意什麽性子?看起來斯斯文文、從容不迫,怎麽能一臉平靜讓她的丫鬟打人?
周嬤嬤身後的婆子反應過來,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婆子上前就想仗著人多抓住鶯兒,盛如意微提聲音,寒氣入耳般:“誰敢動我的人?”
幾個婆子被盛如意聲音阻撓,抓著鶯兒不敢動。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周嬤嬤紅腫起來的臉頰:“你也知道我是府內的主子,我差丫鬟打你,你難道敢命人打我的丫鬟?放開她。”
“……”周嬤嬤從痛麻之中緩過神來,居然沒辦法反駁盛如意這話。盛如意是個主子,她差人打她,她還真不能說什麽。誰能想到盛如意膽大包天,連侯夫人的人都敢打?
周嬤嬤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屈辱,她雙手氣得發抖:“五小姐,你是主子不假,奴婢也是府裏的老奴,伺候了你母親一輩子,你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奴婢是犯了什麽錯,讓你對奴婢下此重手。”
周嬤嬤眼珠一轉,幹脆一把坐在地上,抹著淚哭嚎,還錘著地:“奴婢一輩子的臉都沒了,奴婢被這麽欺辱,奴婢不活了啊……”
周嬤嬤就著勢要把這件事鬧大,她像潑婦一樣,引來了府內前院的一些丫鬟小廝,周嬤嬤哭叫:“五小姐啊,奴婢不過是說了你和離的事,奴婢沒有說假話,你不開心也不該拿奴婢撒氣啊。”
她想激怒盛如意,讓盛如意再在盛怒之下讓鶯兒打她,讓眾人看看盛如意的潑辣。
然而,盛如意隻冷冷地反將一軍:“你犯的錯處可不是針對我,是針對闔府,我隻命人打你兩巴掌已經太輕,你的錯處,萬死難辭。”
周嬤嬤一聽這麽大個罪名扣上來,反而急了:“五小姐,你不要信口開河!奴婢犯了什麽罪?”
盛如意問道:“側門壞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周嬤嬤眼睛閃了閃,盛如意果然是懷疑側門沒有壞,她是在故意刁難她。但是,周嬤嬤辦了這麽久差事,怎麽不會做戲做全套。
她表麵憤憤地指著那邊的側門:“側門今日不知怎麽的,用鑰匙也打不開,可以讓所有人去看,奴婢可沒有撒謊,五小姐不要憑空害人清白。”
一個管事拿著鑰匙去試了試側門,果然打不開。
這嬤嬤指著側門憤憤不平,盛如意卻不想再與這老貨糾纏,彎下腰按住周嬤嬤的手,再快速從她袖子裏掏出一個東西,周嬤嬤按也按不住她,眼睜睜看著盛如意拿出一一個鐵盒出來。
盛如意勝雪的手將那團鐵盒扔在地上,鐵盒被摔開,甩出數十根鐵絲,盛如意道:“側門為什麽打不開,派個精通此道的人去檢查上麵的鎖。”
管事的見事情鬧大,趕緊派人去檢查,那人檢查完回話,說是鎖孔裏被一些鐵絲堵住,所以才打不開。
鐵絲……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周嬤嬤而去,周嬤嬤慌了神,盛如意道:“周嬤嬤,你手中這盒鐵絲是鎖匠拿來開門所用,但是,如果操作不當,也可以用來破壞鎖孔。側門門口還有新鮮的車轍印,說明原本今日,側門還是好的,能供人進出,好好的側門忽然壞了,我想,定然是有人蓄意破壞,破壞鎖的方式有許多,要想讓鎖打不開,無非是砸扁鎖孔或者堵住鎖孔讓鑰匙插.不進去,但是砸扁鎖孔的聲音太大,在□□會惹人發現,所以隻剩下用鐵絲堵住鎖孔的方法。”
盛如意垂眸:“鐵絲,正好在你身上。你從剛才開始便一直捂著你的袖子,周嬤嬤,你太緊張了,是聽說了我在太子府內差人搜尋整個府的贓物的事情嗎?”
……周嬤嬤本隻是假意癱坐在地上哭嚎,想要讓盛如意吃不了兜著走,如今卻是真正的腳軟。
沒錯,是她所做。她接到侯夫人差人傳來的命令,便趕緊去破壞側門的鎖孔。這鐵絲她也不敢放在屋內,怕這能開鎖的鐵絲被人找到,被誣陷一個密謀盜竊開鎖之名。
她便把鐵絲放在身上,下意識地護好袖子,沒想到被盛如意發現了不對勁。
這麽短的時間內,盛如意一邊被周嬤嬤拿話羞辱,還能不著痕跡地觀察周嬤嬤的周身以及側門那邊的蛛絲馬跡,從而尋摸出真相。
周嬤嬤栽了。
她滿頭冷汗地坐在地上,周圍的人看過她剛才撒潑陷害人的樣子,又看著她現在被戳穿害人的樣子,都還有些不可置信,發生得太快了。但是周嬤嬤根本沒法抵賴,那鐵絲除了能拿來開鎖堵鎖,還能拿來幹什麽?
鶯兒一把掙開婆子們的手,跑上前去:“好你這個毒婦,故意把側門弄壞,讓我家小姐進角門羞辱她,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鶯兒張牙舞爪地撲過去,她雖然沒盛如意細心聰明,但也知道現在盛如意剛回府就被這麽刁難,她們要是不表現得凶一點,稍微軟弱可欺,以後人人都能騎到她們的頭上。
盛如意卻暫時製住鶯兒的手,同時問那周嬤嬤:“誰讓你這麽做的?”
周嬤嬤看著她寒意森森的眼,打了個冷顫,但是,想起侯夫人的手段,她更是害怕。
周嬤嬤哆嗦著嘴唇:“沒人讓奴婢這麽做,奴婢就是覺得五小姐你和離不吉利,才擅做主張,讓五小姐你進角門,免得衝撞了全府……”
這麽無賴的一句話,卻隻換來盛如意一句冷聲:“刁奴,我今日出太子府,尚且走的是正門,若是到了咱們宣平候府反而走角門,豈不是尊卑不分?你是要讓全京城嘲笑咱們府沒有規矩,讓禦史台彈劾我父親?!我說你今日做法萬死不辭,你還敢倒地哭嚎,不服管教。”
“鶯兒,掌這個險些害了全府的老貨的嘴。”
那周嬤嬤被說得腿都軟了,她怕盛如意說的那個罪名,是以連躲都不敢躲,被鶯兒走上前來,掄圓了手臂左右開弓,往那張老臉上狠命地扇,一巴掌接著一巴掌。
鶯兒用盡了所有力氣,讓她敢欺負小姐……
小姐從未惹過她們,和離也和離了,也沒擋人的路,她們也要把事情做得那麽絕,半點都不給人活路。
鶯兒的手都被抽酸了,適才還有一張毒嘴的周嬤嬤滿口血腥,鮮血從嘴裏流出來。
鶯兒臉上大放光彩,盛如意則並未露出一點快意。
她要鶯兒當眾掌摑這個周嬤嬤,並非泄憤,而是立威。以後這些人若再想對付她,總要想起今日周嬤嬤的鮮血。這周嬤嬤受人之托對付她,如今成了她立威的棋子,也算正好。
盛如意垂眸,卷翹的睫毛像是蝶翅:“好了,鶯兒,停手。”
鶯兒手也打酸了,停下手來,那周嬤嬤以為躲過一劫,正要高興,盛如意便道:“你自己犯錯,別人打你倒累了別人的手。你自己在此處掌摑自己,什麽時候覺得自己犯的錯能被彌補,便什麽時候起來。”
周嬤嬤渾身一震,自己掌自己的嘴?周嬤嬤的臉都被打破皮了,她痛得再沒有剛才的神氣,卻還要自己掌自己的嘴?她哪裏舍得,卻又不敢違命,隻能顫顫巍巍抬起手,往自己的臉上扇去。
周嬤嬤是府內得臉了許久的人,哪裏在眾人麵前自己掌自己的嘴過?她羞愧欲死,隻覺半生的老臉都丟盡了。
更可怕的是,盛如意隻命鶯兒打了她那麽十多下,就讓她自己打自己,不給她規定時間。這樣做,什麽時候起來全在周嬤嬤說了算,別人甚至不能說盛如意嚴格。
可是,周嬤嬤敢起來嗎?
她差點讓宣平候府背上那麽大一個罪名,她怕起來早了,更被人抓住把柄。周嬤嬤就這麽一下又一下機械地扇著自己,她剛才那張處處戳人的嘴,現在隻能戳到自己。
因為側門被堵,正門被打開,盛如意翩然進去。
正門側門,其實並無分別,在她看來,走哪道門一塊肉都不會少。隻有一些奇怪的人,才會在這些所謂的“尊卑”上大作文章。
隻是,她今日斷不可讓,有句話叫做亂世當用重典,對於沒有依靠的人來說,同樣要手腕狠辣一些,才能使人不敢輕易來犯。
兵法有雲:攻心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