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殿下的口諭?

  今日是盛如意出府的日子,太子風璟因忙治粟司農一事,離府一直未歸。盛如意微疑,在這檔口子上來的口諭,必然同和離有關,但她同風璟和離一事,不是一夕而成,是雙方都經過考量的結果。所以,有什麽事情能讓風璟不提前告知她,而要在這個檔口下一道口諭?

  盛如意雖疑惑,卻也冷靜:“殿下何時發的口諭?”


  德喜總管回就是在剛才派人去府外賭場等地兒搜尋銀兩的時候。盛如意回憶起來,剛才隨著小廝們進府的,確然有一名身穿藏青衣袍,腰配長刀、走路穩健有力,一看就是侍衛模樣的人進來在德喜總管身旁耳語幾句。


  盛明歌本半躲在侯夫人身後,聽清楚德喜總管的話,本驚魂未定的心驀地燥熱起來。德喜總管的話說明殿下的口諭是忽然才下的,那麽,是什麽事兒能刺激得殿下忽然急急地宣人傳來口諭?


  盛明歌想到了自己。她美目半抬,波光流轉地瞥了冷如冰雪的盛如意一眼,心下輕蔑,盛如意再冷靜、再在這次交鋒中占據上風又如何?她曾和太子殿下共過生死患難,更有這樣一張讓京城貴女們都妒羨的好臉,最後,她還有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


  花嬤嬤早告訴過她,她注定是京城兒郎們趨之若鶩的存在。


  盛明歌忍不住輕抿嘴唇,含著美麗的笑,太子殿下此番,必定是為了給她出氣。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盛如意如此咄咄逼人地對待花嬤嬤,豈不也是在打她的臉?讓她難受了,也就是讓殿下難受。


  現下盛如意還未出府,盛明歌臉上洋溢著無法忍住的輕笑,懶洋洋地想,太子殿下的口諭別的都不用提,隻消提幾句盛如意善妒小性,懶惰無狀,故而和離……這世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盛如意給淹死,看盛如意到時候怎麽活?

  花嬤嬤的仇,她一定會報的。


  盛明歌本就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臉上瞞不住的笑惹了鶯兒的眼,鶯兒忍不住手腳發涼,擔憂地看著盛如意。


  盛如意也未嚐沒看見盛明歌眼中的得色,但她並未慌忙,她心知肚明,盛明歌恐怕料錯了。


  太子風璟,是一個傷勢一好,就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彌合之前同陛下、皇後的仇怨並重獲支持的人,一個起複後並未過早重掌大權,而是投入到治粟司農之中,結交微末糧官之人……


  故而,客觀而言,太子風璟雖溫和雅量,光華灼灼,但絕不是一位“溫和無能”到為博美人一笑便做荒唐事兒的儲君。


  溫和瀟然是他的性格,但他內裏深處,擁有著儲君的鐵血。


  盛如意還記得那日太子風璟隔著屏風,將一紙和離書遞給她,許是屏風上的竹影斑駁得像淚痕,他居然壓低了金玉一般的嗓音問她:“哭了?”


  三年陪伴,他以為盛如意會哭。


  盛如意並未被迷惑,她沒有哭,淚痕都沒有一滴。她隻是在想,別人盛讚太子風璟溫柔如明月果然不假,多麽諷刺,哪怕他親手遞出一張和離書,也會如同最親切自然的關心那般詢問她哭了嗎?

  因此,盛如意斷定,太子風璟絕不會在這和離的檔口,為盛明歌出頭而駁斥她。因為,哪怕在眾人眼中,她隻是侯府一介庶女,太子風璟地位高貴,如同天上的遊龍,這條遊龍之前龍困淺灘,才同她在一起,如今遊龍複歸天上,他將走天上的龍道,她將走地上的蟲道,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是,盛如意在他微末之時扶持他,如若風璟同她和離不夠,還要在和離檔口如此羞辱她,便會給眾人落下不知恩圖報,心性狹小、睚眥必報的印象。後宅婦人的長舌,風璟自不必掛懷,但,盛如意心知,掣肘他的是別處——


  昔日風璟落魄,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轉投別處,如今風璟傷好掌權,離龍位複又隻有半步之遙,所以,他要給那些大臣營造出“宰相肚裏能撐船”的景象,若讓那些大臣發現他連落魄時娶的庶女都要折辱,這些大臣們難免不膽寒,擔心被風璟秋後算賬,便自動成為他的敵人,不敢成為他的黨羽。


  是以,盛如意知道盛明歌的盤算不過是一場空。


  太子的口諭,哪怕未發於宣紙錦緞,臣下也得行禮恭聽。盛如意快速而冷靜地行禮,盛明歌等人也一塊兒行禮,德喜總管臉上堆笑:“殿下說,昔日側妃溫良恭儉,如今緣斷,他心甚痛,故此,特賜下財帛珠寶,願側妃重梳嬋鬢,選聘高官之主。”


  這道口諭同盛如意所料不差,太子風璟在口諭中誇了她一道,還特地說願之後她選聘高官之主,有他這道口諭在,哪怕盛如意曾做過皇家的媳婦,也能“合法”再嫁。


  看起來,太子風璟確然是仁義儲君風範。盛如意給他三年陪伴,他就賜下無數財物。盛如意如若不好再嫁,他就降下口諭讓她選聘高官之主。似乎誰也不能說出他的錯來。


  德喜總管命人將箱子抬上來,小廝們吃力地抬著箱子放到院內,箱子統共有數十隻,快占滿了整個院子,再將箱子一打開,裏麵滿當當地裝滿了夜明珠、寶石、錦緞。


  盛如意知道風璟從不在財物上吝嗇,但也不料他這麽舍得。


  她絲毫沒被這些財物給晃花眼,隻一想,就想到為何他會不提前告訴她此事,而要今日才發下口諭:並非他臨時起意,而是因為今日她出府,他可能料定她一個弱女子必定六神無主,在她彷徨今後生活之際,他再賜下財物和再嫁的口諭,如此,她就會感激他的雪中送炭。


  如果他前幾日說,或許她不會想著這是他的賞賜,隻會記得被和離的痛苦。


  盛如意微垂了眼,這就是政.客的心。


  她不為外物所迷,盛明歌卻咬緊了牙,殿下……居然誇了那個賤人,還要補償她?她一個庶女,婚姻本就是拿來給嫡女鋪路的,如今她的婚姻成全了她盛明歌和殿下,是她本就該做的,後宅裏都是如此。


  她憑什麽要補償?


  那些鴿子蛋大的夜明珠,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不摻一絲雜質……這樣的珍品,宣平候府都少有,她都沒帶過呢,如今就便宜了盛如意,盛明歌的手緊緊絞著帕子。


  侯夫人也沒那麽多奇珍首飾,但她神色淡然,就像對這些珍品早司空見慣了一樣,隻抓著盛明歌的手,掣著她不許魯莽。


  然而,等到下一個箱子之時,哪怕穩重如侯夫人,呼吸也不由漏了一拍。


  如果說前麵的箱子裏裝的都是千金之寶,雖貴重卻有價可循,那麽,這個箱子裏裝的就全是清貴的無價之寶,前朝書聖的真跡、千年的墨、絕版的書籍……


  這些無價之寶貴而不輕浮,是最珍貴、最能令人高看一眼的嫁妝……


  不知何時,盛明歌眼裏的憤恨不平已經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貪婪。盛如意隻一眼便看穿了這貪婪,她沒過多地看盛明歌,眼中反而映入一灘血跡。


  那是粉黛的血跡,和花嬤嬤被粗.暴地拖出的痕跡。花嬤嬤的腳印和血還熱乎著呢,盛明歌就已經徜徉幻想到太子府的潑天富貴之中了。


  諷刺。


  盛明歌心潮澎湃,這些寶物,殿下都能拿出來,足以可見,太子府中有更多的珍寶,隻要她成了太子府的女主人,這些珍寶都能被她掌管。


  現在,盛明歌卻有些為了這些無價之寶而肉疼,她認為盛如意何德何能,能占據這麽些好東西。


  哪怕是公主,和離之時也沒那麽多好東西呢!盛如意這樣的庶女,不被侵吞嫁妝就不錯了。


  盛明歌恨不得盛如意能夠識相一些推辭這些東西,然而,她見到盛如意隻靜靜地站在那兒,如冰雪之姿,毫無推辭的意思。


  盛明歌忍不住了:“妹妹,這些東西,你真打算收下?”


  盛如意故作疑惑地看她一眼,那雙眼清澈冷靜,像倒映著梨花:“太子所賜之物,為何不收?”


  她怎麽好意思?!


  盛明歌沒想到盛如意臉皮如此之厚,道:“妹妹,你如何能收這麽多東西,平白讓人看了我們宣平候府的笑話。夫婦緣盡,這也是常事,這婚事你受了委屈,但是殿下也不一定沒受委屈,你們該好聚好散,收這麽些東西,像什麽樣子,倒讓人以為我們家是打秋風的呢。”


  盛明歌之所以出言,是因為她已將太子妃之位視為己物,盛如意收下這些寶物,就跟割她的肉一樣。


  盛如意被說得像個叫花子,她也不動怒,隻笑著對侯夫人道:“母親,你看姐姐也到了許人的年紀,居然連我和殿下互受委屈的事都知道,這般精通婚姻之妙,想必姐姐今後必會同夫君琴瑟和美。”


  盛如意句句誇盛明歌,候夫人的臉色卻不大妙。


  盛明歌還未出閣,如今為著太子妃之位鋌而走險傍上太子,已經是一著險棋。若她再擔上個未出閣就袒護外男的名聲,可真是吃不消。


  侯夫人此刻無比後悔之前教盛明歌利用美色行事,教了她太多穿衣打扮,如何籠絡夫君……卻讓她在識大體之上有所欠缺。侯夫人冷冷道:“明歌,你知道什麽,隨你祖母看了幾天戲文,就學了些戲文上的話?回家我必定叫你爹罰你!”


  她把盛明歌的無狀,說成是小孩子受了戲文蠱惑,這戲文還是盛明歌貼心孝敬祖母時所看,誰會苛責一個如此有孝心之人?


  盛明歌再被叱責,她信任侯夫人不可能害她,便隻能住了嘴。


  盛如意低頭一笑,這些話語上的小機鋒,說幾句也不傷筋動骨的,不值得費心糾纏。


  她隻朝著德喜總管道:“我本不該受此禮,但上位者所賜之物,卑者不敢辭,煩請總管代我多謝殿下。”


  總管笑嗬嗬道:“五小姐客氣了。”


  是的,盛如意從未想過要放棄太子風璟所賜之物,她清醒理智得很,拒絕這些財物,她能得到什麽?頂多,她陪伴太子三年卻兩袖空空出太子府,她也許會得到太子的一絲愧疚,但那絲微不可見的愧疚對一個政.客來說,根本影響不了什麽,她盛如意也不需要看別人為她愧疚痛悔而獲得心理上的滿足。


  她隻需要自己好好生活。


  收下太子的財物,這些財物上會縈繞著一絲太子的影響力,告訴那些想要捧高踩低、瞧不上和離之女的人:太子對這個前側妃或許心懷憐惜,這些財物就是證據,他們要動盛如意時,也得掂量掂量。


  德喜總管聽完盛如意的話,看著她靜靜地站著,就像有一股令人安穩的力量,不禁心內歎服,又替太子殿下遺憾錯失明珠,他看得清楚:


  和離第一日,盛如意已然情絲全消,隻有全不在意,才能如此理智地處理太子的賞賜。但凡是還有一絲情,一絲放不下,都想通過拒絕這財物來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也在太子心中留下一絲未斷的情念。


  她接受了財物,借力打力的利用了太子,這才是她和離出府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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