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車燈的光束刺破濃夜,照亮...)
車燈的光束刺破濃夜, 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賀漢渚駕了片刻的車,微微轉臉, 瞥了眼坐在自己手邊位置裏的蘇家兒子。
他上車後,身子蜷在座椅裏,一言未發,沉默無聲。
賀漢渚便想起了片刻之前的情景。
蘇家兒子正麵向著大門口的光源。雖然四周夜色濃黑,他還是留意到,在自己那樣發問後,他應出那句話, 說再沒有資格去提所謂的正義真相時, 眼裏,仿佛湧出了一層薄薄的霧光。
當時, 賀漢渚忽然覺得心底好似有點微微觸動。
蘇家兒子眼睛裏的霧光,讓賀漢渚想起他第一次在自己麵前談及這個話題,以及“頭頂星空”的那一幕。記得當時, 他是去而複返,話擲地有聲。
自然了,賀漢渚那點淡薄的觸動, 稍縱即逝。
他的心很快就變得冷硬了回來。
蘇家兒子不是女人,不像自己的妹妹,需要妥善的保護。
男人該怎樣麵對世界,要靠自己去碰撞,去學習。
經曆得多一些, 知道星空高遠,腳下泥地方是立身之所, 對他而言,絕不是件壞事。
不過, 話雖如此,留意到他上車後,情緒似乎依然沉悶,賀漢渚決定還是逗他一下,讓他高興點。
畢竟年歲還小,隻比自己妹妹大了一歲,之前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離家幾天一個來回的省城,現在大老遠,一個人出門在外,確實也不容易。
他和從前那個年少的自己不一樣,天生帶了點讀書人的迂,家族也不是沒有退路,沒必要一下子就要他去承受相對於他而言的或是過重的心理壓力。
好比一張弓,弓弦過鬆,則廢,但長久張得太緊,也容易斷。
“幾點來的?”
他主動關心,語氣溫和。
蘇雪至詫異於他又提這個,想到自己反正也被丁春山看見過,沒必要瞞,就說傍晚去過司令部,當時正好看見他出來,和十二小姐在說話,怕打擾不便,沒立刻叫,等他們說完話,她叫,他已經走了。
“你等了這麽久?抱歉,我確實沒聽到,不是故意的。本來可以早點回,曹小姐跳舞時,腳扭了下,我送她去清和醫院照了下愛克斯光,又送她回去,所以晚了。”
他解釋。
蘇雪至完全無法適應他這樣的和善態度,簡直疑心他是不是另有深意,胡亂應道:“沒事,和你無關,怪我自己,當時聲音太小!下次要是有事,我會大點聲的。”
他啞然失笑,把著方向盤,開著車,眼睛望著前方道:“對,下次記得大點聲。”
蘇雪至觀察他,實在摸不透他是怎麽想的,就閉上嘴,沒接話――其實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隨即又沉默了下去。
他也不說話了,繼續開了一段路。蘇雪至見他忽然轉臉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想起什麽,突然駕車拐了個彎。她看了下周圍,好像是往清和醫院的方向去。
蘇雪至想起他剛才說晚上送十二小姐去清和醫院照過X光,以為有什麽後續需要折道去辦,也沒問,就任由他開。很快,果然見他開到了醫院前,從車的一個暗格裏隨手拿了幾隻銀元,下車,卻沒進醫院,而是大步走向對麵的一間雜貨鋪――記得就是上次自己和傅明城送小玉來的時候,傅曾買過奶油球棒棒糖的那間。
這種開在醫院邊上的雜貨鋪,會順帶賣這種小孩子的零食。
這個時間,鋪子大門緊閉,無論是下麵的鋪麵還是樓上住人的地方,都已漆黑一片。
他卻上去,啪啪啪地拍門,聲音很大。
片刻後,樓上房間亮起了燈光,窗戶開了,一個五六十歲老板模樣的人探頭出來,沒好氣地嚷:“深更半夜的,幹什麽!”
“開門,買東西。”
“不賣了!趕緊走!”老板趕人。
“叫你開你就開,快點!”
老板大約是被這種街頭少年似的無賴氣勢給鎮住了,又仔細看了看,發現下頭的人穿了身皮子(軍隊或警察製服的貶義代稱),看著不大好惹,沒辦法,隻好縮回腦袋,肚子裏罵著娘,提了個燈下來,打開門。
賀漢渚進去,視線在擺了一排各色糖果的櫃子上掃了一下,一眼就落到了其中的一隻糖果罐上。罐裏還有半罐裹著美麗糖紙的棒棒糖,就是那天辦公室裏蘇家兒子曾舉到他麵前拒絕丟掉的那種。
“這個!”他指了指。
老板擰蓋子:“幾顆?”
“都要了。”
老板一愣,扭頭看了眼:“全都要了?”
“嗯,連罐。快點。”說著,將手裏的幾隻銀元扣到了櫃上。
老板眼睛一亮,剛才的滿肚子晦氣全都跑了,自忖今天是來了好運氣,喜笑顏開,忙連罐子帶糖,塞給了麵前這個麵容輪廓看著帶著幾分冷薄的青年男子。
“爺您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最新進口的洋奶油糖,不是我吹牛,全天城賣這種的沒幾家,奶油濃鬱,雜牌沒法比,小孩子但凡吃了,沒有不舔嘴巴的!您買了哄小孩,最好不過!您等等,要不,我再給您添點別的……”
“不用了。”
賀漢渚接過,抱了出來,徑直回到車上,將東西遞了過來,示意她接著,隨即開車掉頭,繼續往北而去。
蘇雪至抱著糖罐子,莫名其妙看著開車的他:“您這是……”
“給你的!”
他眼睛看著前麵說。
蘇雪至愣了一下,立刻下意識地將糖果罐放在了一邊。
“幹嘛買給我這麽多?我不要,我也不愛吃糖。”
他慢慢地停下車,轉臉看她。
“真不要?”
蘇雪至頓了一下。
心裏是真的沒興趣要,但看他好像有點不高興?拒絕的話,一時就說不出口了。
“不要算了。”
他眉眼一沉,拿起糖果罐子,往車外扔。
“哎,等一下。要了要了!”
雖然不懂他為什麽一下子要給自己買這麽多的糖果,但反正是糖,又不是毒藥,且也不是貴重的東西,自己不吃,拿回去分給室友,也可以下次帶給小玉,何必不愉快。
她從他的手裏奪了回來,緊緊抱住。
他看她一眼,仿佛突然自己也覺得這個事有點可笑似的,轉過臉,朝著他那邊車窗的方向,唇角微微抽搐了下,這才繼續朝前開車,將她送到了學校門口。
他坐在車裏,等她自己下去。
蘇雪至想問下,他到底有沒打算再繼續調查,又知道這種事,根本輪不到自己開口,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抱著糖果罐子,默默下了車,目送他駕車離去。
回到寢室已經很晚,室友都睡了,蘇雪至也沒吵人,把罐子放在桌上,自己摸黑到廁所,借著夜色的一點自然光,洗了下臉和手腳,確定周圍沒有人後,用毛巾伸進衣服裏,胡亂抹了幾把身子,回來也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罐子被室友看見,全都詫異,以為她買的,表示鄙視。
蘇雪至當然不會說是賀漢渚強行送的,默默背了鍋後,大方地請他們吃。一開始全都嫌棄,後來還是遊思進給她麵子,先拿了一顆,舔了幾口:“噯,好像蠻好吃的。你們也試試?”
他一說,剩下的人也就陸陸續續,放下身段,過來各自掏了一顆,剝開糖紙,放嘴巴裏舔了起來。
蔣仲懷牙口好,嘎嘣嘎嘣,幾下就咬完了,又過來摸:“我好像還沒吃出味道?要不,再來一顆吧――”
“蔣仲懷你他媽豬八戒吃人參果啊――”李同勝譏笑,全寢室都跟著哈哈大笑。
“李同勝你個龜兒子!老子就吃,又沒吃你的,不服?就憑我跟九仙女的兄弟關係,我吃個糖怎麽了?”
蘇雪至打了下他伸過來的手。
“臭襪子先管好了,再論兄弟!”
他之前答應的事,沒兩天就故態複萌,照舊是臭襪子亂塞。還振振有詞,說她既然沒被開除,就不是遺言了,自己自然也不必遵守。有時候蘇雪至實在受不了隔壁床鋪的髒,自己洗的時候,順手也會幫他洗一下。
寢室裏又爆發出了第二場大笑。
蔣仲懷氣惱,指著蘇雪至:“你也跟他們學壞了?行啊,割袍斷義!”
蘇雪至哼了聲:“實驗課別同組了,我是巴不得。”
蔣仲懷臉色一變,換成笑臉,過來要給她揉肩:“別啊,我開玩笑,要不,我今天幫你洗襪子――”
蘇雪至趕緊往一邊閃,躲開他伸過來的兩隻爪子:“您可饒了我吧,把您自己的洗幹淨了,別熏人,我就謝天謝地!”
寢室裏的幾個人正笑得抱肚子,校長室的一個助手跑了過來,說有她的電話,警局局長孫孟先找她。
蘇雪至去接電話。
孫孟先在電話裏客客氣氣,請她去一趟警局,讓她幫忙,用她檢驗得到的科學結果,奉勸傅明城早點認罪,這樣大家都好完事。
“小蘇,醫學檢驗報告是你出的,結論也是你做的,畢竟咱們這邊對這方麵的東西不熟悉,隻能勞煩你了。”孫局長在電話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