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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程嬰我來了...)

  第五十三章


  沈絳是在顛簸中醒來, 她沒想到自己會受到來自謝的暗算。她以為他上馬之後,已是同意跟他們一起離開。


  此刻她與卓定同騎一匹馬。


  卓定見她醒來,立即道:“三姑娘, 請恕屬下無理。”


  沈絳暈過去之後,無法獨自騎馬。


  “我昏過去多久了?”沈絳立即問道。


  卓定不敢隱瞞:“已經有一刻鍾了。”


  很好。


  沈絳微咬緊牙關, 她轉頭看著身側馬上的清明,喊道:“你竟也任由你家三公子這麽任意妄為嗎?他以為他一人能擋得住那些殺手嗎?你為什麽不攔著他?再不濟, 你也該跟著他啊。”


  馬背上風大, 但是她說的每句話, 都讓清明聽個清清楚楚。


  清明委屈望著沈絳,說道:“三姑娘, 你就放心吧,我家公子獨來獨往慣了。我們在他身邊, 才會給他添麻煩呢。”


  沈絳這話,好像說的他貪生怕死。


  謝身份特殊,他乃是親王之子, 身側當然不能養太多屬於自己的暗衛。要不然會容易引來旁人的猜忌, 特別是當今那位聖上,表麵上英明寬宏。


  可實際上, 今上猜忌心重,他連如今正值壯年的太子, 都無法容忍。


  又怎麽能容忍一個親王之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擁有自己的勢力。


  因此謝很多事情,都是自己親自去做。


  沈絳氣道:“難道你就沒想過, 你家公子萬一再出現之前的反噬該如何?”


  清明一怔,目瞪口呆望著沈絳。


  沈絳秀眉擰住, 她果然沒猜錯。之前她曾見過謝出現閉氣之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閉氣,那時候卓定明明已經試探過他的氣息。


  事後,沈絳也曾問過,卓定說過,當時謝的脈搏、氣息全無。


  與死人無疑。


  她不知道謝何時會出現這種情況,但萬一是在這種時候呢,此時她隻是情急之下問出口,沒想到清明的臉色就變了。


  竟被她猜對了。


  難道是三公子一直不曾動武,就連上次在護國寺,方定修的人圍堵她時,他也是帶著自己一起躲起來。


  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因為他不能。


  隻怕他之前出現的閉氣狀況,便是與這有關。


  ……


  遠處火光衝天,夜色在火光映照下,一半赤紅一半黑暗。


  皓月穹頂,一人一馬。


  黑衣殺手浩浩蕩蕩追尋而來,沒想到居然有一人等在此處,為首黑衣人冷笑:“居然還敢來找死,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給我……”


  待他看清楚謝的臉,黑衣人突然愣住。


  之前在庭院裏,黑衣人便已經看清了謝,隻是後來沒找到,以為他已經離開。


  “你認得我。”謝淡聲說。


  他語氣平靜,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如果說他有非要回來不可的理由,除了阻擋這些人,給沈絳他們離開爭取時間,還有就是,方才在庭院拚殺時,他看見那個領頭的黑衣人,在提刀砍向他時,竟然猶豫了。


  在對敵之時,出現這種情況,不可能是一個死士該有的反應。


  除非發生了讓對方過於震驚的事情。


  就比如這個人在躍下房梁後,終於徹底看清了謝的臉。發現出現在這裏的人,居然就是一向深居簡出又超然物外的郢王世子殿下謝程嬰。


  謝冷淡望向他,黑眸看似平靜,眸底卻閃爍著肅殺。


  “既然你認出來了,那你就不該活著。”謝低喃,聲音輕的近乎耳語。


  黑衣人本打算回去之後,就將此事稟告四皇子,一直以為看似不涉朝政的郢王世子,居然會出現歐陽泉的別莊。這絕非是偶然,說不定他已與朝中某位殿下聯手,一起對付自家主子。


  這黑衣人並非簡單死士,而是跟在謝仲麟身邊最忠心的護衛。


  這種絕密任務,謝仲麟不放心別人,就把他派了過來。


  沒想到他作為跟在謝仲麟身邊,少數見過謝的人,居然就把謝認了出來。


  謝沒派清明回來,是因為清明沒有必勝的手段,在這麽多殺手之中,來去無影。而他隻要殺掉這個領頭人,再拖延一段時間,力保讓沈絳他們跑的更遠。


  在這些人之間,他可以做到來去自如。


  領頭人咬牙之間,吼道:“都給我上,殺了他。”


  今日他來之前,得到的命令是殺掉歐陽泉,如今讓歐陽泉跑掉,任務已是失敗。若是能殺掉郢王世子,也是對殿下的一片赤誠。


  於是他身後的人,高舉刀刃,隨著他一起衝了過來。


  謝依舊待在原地,等對方快衝到眼前,他雙腳一蹬,身形兔起鶻落,竟誰也不看,直奔著領頭黑衣人。


  刀鋒雪亮,破空之聲,如影而至。


  領頭黑衣人才知道,原來這位殿下回來,就是衝著他來的。


  他連忙舉刀迎接,兩刀相撞,刀刃銳響,刀身震顫。


  黑衣人隻覺得雙手發沉,他震驚望向謝,這樣的臂力,他咬牙:“你竟一直都是扮豬吃老虎。”


  什麽郢王世子不戀紅塵,一心斬斷塵緣,皈依佛門。


  都是假的。


  “他是郢……”黑衣人深知自己或難逃一劫,竟要大聲喊出謝的身份。


  哪怕今日他一人死在此處,但是在場有這麽多人。


  難道世子能將這些人都殺了不成。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剛說完三個字,手臂上又傳來一股力道,他咬牙硬抗,竟再無法說出一個字。下一刻,他手臂上力道竟沒了。


  隻是等他感覺到,卻已經遲了。


  謝的身形在濃稠如墨的黑夜裏,如同鬼魅般,當他直接將黑衣領頭人斬落下馬。


  前後也不過幾息功夫。


  這些殺手眼看著自己的頭領被殺,雖然在一瞬有膽怯。


  可他們本就是被豢養著的暗衛,今日任務不成功,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將此人殺掉,還能有所交代。


  畢竟就是他將歐陽泉劫走的。


  於是一輪廝殺再次開始。


  *

  密林。


  謝在進入林中,就棄了自己的馬。他腳步趔趄的往前,竟沒想到,這次的反噬來的竟如此之快。


  他並不知沈絳已猜到,但他先前的閉氣與他的功法確實有關。


  謝身中蠱毒,隻能練得功法壓製體內奇毒,於是這兩股力量竟在他體內形成了莫名的平衡。


  帶來的後果就是,他平時裏不能輕易動武。


  因為一旦動武,就會血液在身體裏遊走沸騰,讓原本安靜的毒素再次被激發。


  師傅為了讓他緩解毒素激發,交給他同樣是西域傳來的閉息之法,讓整個人陷入如同死去一般的境況,不僅呼吸停止,脈搏都會全無。


  讓身體徹底歸於平靜。


  血液停止流動,毒素自然也會被再次壓製。


  隻是這種法子帶來的後果就是,必須要有人在旁邊看護才行,要不然他很可能會陷入閉息之中,無法醒來。


  這樣的荒郊野嶺,他雖然暫時擺脫了身後的殺手。


  但是一旦對方追上來,找到他,而他陷入閉息之中,隻怕就是最弱小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將他斬殺。


  謝找到一個僻靜之處,藏在一塊山石後。


  他將手中長刀,插在身側鬆軟土地裏,隻要有人出現,他就能立即拔刀而起。


  群山峻嶺,風聲呼嘯。


  周遭一片冷寂,樹林裏那種沙沙之聲,不絕於耳。


  謝雙眼緊閉,盤腿而坐,他試著將體內毒素壓製,可是身體一陣陣發熱,那種無力的下墜感,緩緩襲來。


  不要再掙紮,隻要放棄,一切都將結束。


  就像他五歲時那般,太醫的聲音就在他耳邊,說他已藥石無救。


  宮人在哭,卻並不是為他難過。


  隻因為他若是死了,也會連累到旁人。


  他的記憶似回到了那一日,他們都在禦花園裏玩,然後有宮人端來甜點,是他最喜歡的冰酥山。


  隻是那日皇上特地單獨賞了他一道,他自幼便聰慧不凡,就連進宮講學的大儒們,最喜歡的學生便是他。


  他與六皇子同歲,也隻比四皇子小上一歲。


  旁人隻知道九皇子嫉妒他,其實那時,最嫉妒他的人,便是四皇子。


  那日他吃完東西,便開始覺得不舒服,讓小太監去找太醫。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四皇子謝仲麟竟趁他的奴才不在,讓自己的小太監,將他抬起來,扔到雜房之中。


  他們抬著自己時,三皇子謝昱瑾就從旁邊路過。


  那些年幼時模糊記憶,竟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


  他的小手抓住謝昱瑾的衣袍,輕聲喊道:“三哥,我疼。”


  九歲的謝昱瑾,倨傲望著他之後,冷漠拽回自己的衣袖,朝四皇子道:“扔雜房算什麽,不遠處的崇華殿有一口枯井,你敢不敢把他扔到那裏去。”


  不要。


  他哀求的聲音,卻無法發出口。


  因為他渾身疼的厲害,就連呼叫的力氣都沒有。


  他想求他們,不要把他扔掉。


  但是沒人聽到他的心聲,那日他就躺在枯井旁邊,被人找到。


  謝仲麟到底還是膽子小,不敢讓人把他扔到枯井之中,隻敢把他放在枯井旁邊。


  原來那日,他吃的冰酥山中,便被人下了蠱毒。


  若不是師傅及時趕到,暫時壓製住了蠱毒,隻怕他早已經下了地獄。


  師傅說佛法可教化眾生,可拯救身心,讓他要學會放下。他也試圖放下,可是哪怕他置身佛寺之中,卻依舊有人想要取他性命。


  佛法究竟在何處,若是這世間真有神佛,為何不來救他。


  為何不去懲處那些惡人。


  謝雙眸依舊緊閉,眼關緊咬,隻是這一刻他腦海中不再是回憶,竟是刀山火海般的煉獄,他置身其中。


  無數聲音向他襲來。


  就憑謝昱瑾和謝仲麟那樣的人,也敢望向權掌天下,坐上那至高之位。


  隻有他身受煎熬,猶如置身煉獄之中,他們這些人卻還能這般高枕無憂。


  那個高坐在皇位上的人,將他置於鼓掌之中任意擺布。


  不斷燃燒著的火海,如同他這些年心底積攢的怒怨,終於越燃越烈,如同無間地獄的煉火,要焚盡這一切。


  他要毀滅他們所有人。


  他們誰想當皇帝,他偏不讓他如願。


  那個高在皇位上的人,還想要牢牢抓住手中權柄,他就是要打碎。


  烈焰焚燒,火海中的不甘聲凝結成滔天巨浪,震天撼地。


  師傅勸他放下,他放不下。


  那就讓他把這條路,走到最後。


  任憑皇權顯貴又如何,誰都擋不住他的路。


  密林中繁雜的腳步聲密集響起,伴隨著風聲,傳到他的耳畔。


  待殺手撥開亂草,看到坐在巨石旁的謝,見他雙眼緊閉,竟是受了傷,想到方才他凶悍至極,連殺數十人的模樣,眾人心頭大喜。


  就在此時,謝猛地睜開雙眼,原本如點漆般烏黑的眼眸,猩紅異常。


  方才在長道上,嗜殺無情的閻羅,似乎又回來了。


  謝抬手,緩緩握住身側的長刀,對麵的殺手,眼看著他要拔刀,居然被他一個動作,嚇得集體往後退了一步。


  隻是謝卻早已經強弩之末,他身體一晃,嘔出一口鮮血。


  殺人終於發現他的不對勁,其中一人大喊:“他已經力竭,咱們一起上,殺了他。”


  這人高舉利刃,一邊喊一邊給自己鼓氣似得。


  並非他懦弱,而是剛才他們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他殺了自己這邊十幾人,竟還能再全身而退。如今他們隻剩下幾人,也是猜到他身負重傷,才會追上來。


  謝以刀為杖,強撐著緩緩站起來。


  今日他若真的殞命在此,便是死,也要站著。


  他用力將長刀拔出,身後是巨石,身前是要殺他的人。


  既然退無可退,便無需再退。


  “殺。”一聲喊之後,對麵的人衝了過來。


  可是密林中響起一聲破空之音,急速而來,如流星劃過,跟著眾人眼前一道銀芒閃過,噗嗤一聲,是箭頭紮進血肉裏的聲音。


  衝在最前麵的殺手,一下栽倒在地上。


  殺手立即往後躲起來,紛紛藏在大樹後麵。


  “在那兒,東南角。”


  謝循聲看過去,隻見密集叢林中,將月光都遮了個嚴嚴實實,光線昏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刹那,風聲大作,樹冠上枝葉嘩啦作響,茂密枝葉被吹開了縫隙。


  終於清冷的月輝傾瀉而下,籠在樹下的那道身影上。


  窈窕玲瓏的身段,被月色照的越發分明。


  明明這裏是你死我活的肅殺場麵,卻被這道月光下的身影,吹散了血腥的氣氛。銀月清輝下的少女,纖細玲瓏,烏發翻飛,衣袂狂舞,分明如誤入的月光仙子。


  但是很快,又是一箭,再次襲來。


  少女雙手持箭,不僅拉動弓弦,竟還能箭無虛發。


  很快,殺手們確定,她竟是一人孤身前來。


  “先把這個男人殺了,”剩下四個殺手中的一人,高聲吩咐。


  沈絳聞言,並不慌亂,她迅速拔箭,一邊往前一邊將箭射向對方。她疾步走向謝,可是在快要靠近他時,她的箭用完了。


  這把弓還是方才清明借給她的。


  沈絳扔掉弓箭,拔出長刀。


  那些人見她沒了弓箭,似乎沒把她放在眼中,竟全部攻向謝,似乎打算集力將謝先殺掉之後,再來對付沈絳。


  隻是他們沒想到,當他們靠近時,謝舉刀,似耗盡最後一絲氣血。


  與他們纏鬥在一起。


  這些人心底震驚,方才分明已看見他吐血力竭,怎麽這下又似恢複。


  就在謝殺掉兩人時,他終是再次嘔出一口血。


  剩餘兩人心下恐懼,卻又不甘心就此放棄,終於還是合力砍向他,誰知從橫裏殺出的少女,身形如鬼魅,手中長刀,一出手竟斬殺一人。


  待最後一人望向她,月光清冽,朦朧如紗,籠在她絕美的臉龐上,唯有那雙清麗黑眸。


  冷若冰霜。


  一刀劈下之後,銀色月光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血色。


  謝看著最後一個人倒下,他握著刀柄的雙手,緩緩鬆開,倒向布滿鮮血的雜草上。


  最後他的餘光,看著她奔向自己。


  “程嬰,我來了。”


  這次他並沒有倒在冰冷地上,是一處溫暖柔軟的懷抱,這是他頭一次這般放心的閉上眼睛,徹底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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