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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錢簍子怎麽了...)

  第二十一章


  謝的聲線天生帶著幾分冷調, 可是這樣的清冷,卻在這喊殺震天和彌漫著血腥氣的地方,莫名安撫了沈絳。


  她突然鬆開手掌按住的另一隻衣袖。


  在這裏, 她無需自保,因為有個人擋在她身前。


  本以為錦衣衛人數眾多占據上風, 很快就能將此間局麵控製住。可喊殺聲剛起,就從暗巷內衝出十來個彪壯大漢, 拎著刀竟是來救人的。


  原來這幫匪徒也藏了後手。


  一時間, 整個酒樓內外猶如人間地獄。


  斷臂殘肢, 竟隨處可見。


  血跡更是隨處可見,地上、牆壁上, 甚至是頭頂的燈籠上。


  酒樓掌櫃帶著夥計躲在櫃台後麵,嚇得瑟瑟發抖, 這會兒連哭都忘記了,甚至還隱隱聞到尿騷味。


  有人被嚇尿了。


  謝微轉頭望著身側的小姑娘,她安靜站著, 卻渾然不覺害怕的模樣。


  待沈絳察覺到謝的眼神, 她抬眸望過去,兩人四目相對。


  待她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之後, 才察覺自己的反應好像不太對,一般來說尋常小姑娘若是遇到這樣的場麵, 會是什麽反應?

  於是在思索片刻後,沈絳軟聲道:“這…這也太可怕了。”


  謝垂下手臂,寬大的衣袖正要從她眼前消失時,他卻跨步過來, 整個人擋在了沈絳麵前。


  這下她的眼睛落在他青衫上的繡著卷雲紋路。


  “三公子。”她輕聲喊了句,似乎想問接下來該怎麽辦。


  謝垂眸看她, 低聲說:“我們得在這裏等一會兒,外麵刀劍無眼。”


  沈絳自然不會拒絕:“好呀。”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喊殺聲漸漸停了,明明時辰還未至深夜,可整條街卻有種鴉雀無聲的死寂。


  “那些匪人都被抓到了?”沈絳聽著外麵動靜,又問了句。


  抓到?隻怕都死的差不多了吧。


  錦衣衛是什麽人,但凡能出動他們來抓的人,必然不是什麽尋常宵小。


  況且方才那些錦衣衛下手不分輕重,顯然是根本不在乎這些匪徒的死活,能抓活的最好,但是死了的也無所謂。


  直到外麵響起整齊腳步聲,顯然是後續趕來的官兵。


  突然,謝開口道:“此間場景太過血腥恐怖,隻怕你看了之後會受到驚嚇,倒不如不看為好。”


  “那怎麽辦?”沈絳下意識問,她總不能捂住自己的眼睛吧。


  她剛未出口,隻見謝已抬手將自己束發的裝飾發帶摘了下來,兩寸寬的青色飄帶被他握在手心。


  然後他抬手將發帶蒙在沈絳的眼睛上,低聲說:“小姑娘不應該看這些的。”


  沈絳安靜站在原地,任由他的手臂環到她的腦後,將飄帶輕輕打上了一個活結扣。


  待他係好發帶,幾不可聞地低笑一聲。


  沈絳乍然被蒙住眼睛,看不見外麵,又聽他笑,忍不住問:“怎麽了?”


  謝低頭打量著她的模樣,一張小臉白的欺霜賽雪,兩寸寬的青色飄帶蒙著眼睛,教她身上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脆弱感。


  煞是可愛。


  他剛係好,就聽到有大批人馬再次進來。


  是之前追殺出去的錦衣衛,再次回來了。


  錦衣衛眾人將酒樓的掌櫃和夥計找了出來,又看著一直站在窗邊的那對男女,其中一個人抬起繡春刀,指向謝,不耐煩道:“你們兩個過來。”


  沈絳雖然看不見,卻下意識覺得,就是在說她和謝兩個人。


  她正要抬腳,卻被謝拉住衣袖,他低聲說:“我們不過是湊巧來吃飯的,跟這幫匪人毫無瓜葛。錦衣衛的人應該隻是問問而已,你留在這裏,我過去回話就好。”


  沈絳不放心說:“聽聞錦衣衛權勢極大,可以抓捕任何人,你小心些。”


  “我知道,你乖乖站在此處等我。”他聲音溫潤,聽著絲毫不緊張。


  沈絳也隻得點頭,畢竟她蒙著眼睛,沒有他在,她哪兒去不了。


  隻是謝離開後,她突然想到她眼睛上蒙著的發帶,其實是可以隨時拿掉。


  偏偏,她心底念頭微轉過後,竟沒有抬手摘下。


  剛才叫謝的人,是個錦衣衛小旗,見他過來剛要嗬問。


  誰知謝卻從懷裏掏出一個令牌,對方見狀,神色一變,正要行禮,謝卻衝著他抬了抬手臂,示意他不用下跪,接著他才輕笑說:“大人,我與那位姑娘隻是途徑此處吃飯而已,實在不是有意打擾錦衣衛辦案。”


  錦衣衛小旗微垂頭,卻還在想他那塊令牌,上麵雕刻著的金龍,栩栩如生。


  那是隻有聖上禦賜的東西,才會有的金龍。


  沒人敢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造這樣的假,有這樣令牌的人,應該是王公勳貴才是,偏偏對方與他說話卻絲毫不倨傲,反而格外客氣。


  直到謝再次說:“若是無事,我可以帶著那位姑娘離開了嗎?”


  錦衣衛小旗朝後麵看了眼,就見那姑娘站在窗邊,月色從打開的窗戶處傾籠而下,佳人身姿綽約,哪怕青帶遮眼,依舊看得出是個絕色。


  這人心思活絡,便猜測該不會是哪家貴公子喬裝,在這兒私會美人呢吧。


  嘖嘖,貴人可就是會玩。


  於是他衝著謝拱手,客氣說:“既然你們隻是在路過,自然現在就可以走。”


  沈絳離的雖遠,卻模糊聽到他們的對話。


  心底鬆了口氣。


  很快,謝回來,他將自己的衣袖遞到沈絳的手邊,“抓緊我的衣袖,我帶你出去之後,再替你解開發帶。”


  沈絳緩緩點頭,抬手抓緊。


  此刻官兵正在收拾現場,隻是有了那個小旗的吩咐之後,倒是沒有人再為難他們。


  謝走在前麵,小心帶著她繞開了地上的血跡,從酒樓正門離開。


  兩人在街麵上走了好一會兒,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也淡去。


  走在身側的謝停下腳步,沈絳跟著停下。


  她站在原地,聽到他說:“我現在給三姑娘將發帶拿下可好。”


  於是她乖乖站在原地,沒一會兒,抬起的衣袖從她耳鬢邊輕輕擦過,她的耳垂竟沒來由的發燙起來。


  二月清冷的夜風拂過耳畔,白皙的耳垂依舊泛著沁血般的紅。


  謝將發帶摘下,沈絳閉了閉眼睛,才重新適應光線。


  夜色已濃,隻有天邊懸掛著的明月遙遙照映著大地,月光灑落下一片波光般的清泠銀輝,與周圍街道上店鋪門口掛著的燈籠,相互輝映。


  沈絳回頭看了眼,剛才的酒樓。


  那裏門口守著一排官兵,酒樓裏麵更是影影綽綽的都是人。


  周圍的店家,膽小的早已經將店門關上。


  此刻哪怕就算沒關的,店裏也是空無一人,客人早被這震天喊地的殺聲嚇跑了。


  沈絳小聲嘀咕道:“吃飯都能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的運氣似乎不太好。”


  上京的路上遇到劫匪不說,還能撞見自己的前未婚夫跟其他女人私奔。若不是她實在不喜和尚,倒真該去寺廟裏上柱香。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連累了你呢?”謝好笑地望著她。


  沈絳搖頭,臉上掛著無奈:“這種倒黴的事情,三公子還是不要與我搶了。”


  饒是謝這樣不動聲色的性子,都被她這句話再次逗笑。


  兩人往回走了幾步,突然沈絳轉頭問謝:“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謝挑眉。


  沈絳緩緩說:“我們忘記吃飯了。”


  剛才他們的菜剛端上來,還未動幾筷子呢,先是遇到那個絡腮胡,接著就是錦衣衛開始抓人,一桌好菜,全都浪費了。


  沈絳倒是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問:“方才那個絡腮胡後來怎麽樣了?”


  謝神色淡然:“運氣不太好,死了。”


  他都已經提醒對方,小心身後了。


  沈絳倒是沒流露出什麽同情的表情,這種人吃飯都能調戲小娘子,可見平時也是個惡貫滿盈的人。


  死了就死了吧。


  因為這條街的店鋪都關的差不多,兩人隻得多走了幾步,終於在一座青石橋旁,看見一個餛飩攤兒。


  這家還算講究,用粗布拉了個棚子。


  鍋爐擺在棚子裏,遠遠看著就有股人一縷縷白汽升起,這麽乍暖還寒的夜晚,來碗熱餛飩,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尋著香味走過去。


  攤子裏沒有別人,老板見他們過來,熱情招呼他們坐下。


  沒一會兒,兩碗餛飩被端了上來,褐色粗瓷碗裏盛著白皮餛飩,翠綠蔥花灑在上麵,碗剛到跟前,香味已撲鼻而來。


  兩人都是打小受著吃食不言寢不語的教養,安靜吃著餛飩。


  其實沈絳也餓了,她這一天就沒消停。


  白天忙著胭脂鋪子的事情,結果晚上回家,熱飯還沒吃上一口,先看了一場血肉模糊的大戲。


  幸虧她剛才沒瞧見那滿地的斷臂殘肢,否則現在這碗餛飩吃的也不香了。


  這個店家的餛飩包的甚好,她吃完還有些意猶未盡。


  以至於對麵的謝,抬頭看著她,好心問道:“還要再來一碗嗎?”


  啊?

  沈絳一怔,她立即搖頭:“不用,我吃飽了。”


  好歹她也是小淑女,把一碗餛飩全部吃完,已是足夠,哪還有再要第二碗的道理。


  此刻兩人都吃完,沈絳想起家裏還殷切等著的阿鳶和清明。


  不知卓定回沒回來,她今日派他去了別處。


  於是她讓老板再做三碗餛飩,一並帶回去,隻是她說道:“老丈,我忘了帶食盒出來,可否借你的盒子一用?”


  “小娘子盡管拿去用好了,隻要明個遣人送回來就行。”攤主笑嗬嗬答道。


  兩人坐著等餛飩,沈絳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好奇問道:“沒想到,錦衣衛的人居然也這麽通情達理,居然這麽容易放咱們離開。”


  謝溫和一笑:“也不盡是,隻是我拿出了證明自己身份的腰牌。”


  沈絳略驚訝望著他。


  謝解釋道:“這兩日家裏給我尋的差事定了下來,正巧我身上帶了文書,是以對方才會輕易放我們離開。”


  “恭喜三公子了。”沈絳發自內心笑道。


  畢竟不管在何時,要想安身立命,還是得靠自己。


  謝輕聲說:“我並非科舉出身,隻是個小差事而已。”


  “那又如何,大丈夫不拘小節,即便從微末做起,我相信以三公子的為人,一定會有大展宏圖的一天。”沈絳也不知為何,莫名對三公子有種信任。


  她相信她眼前的這位公子,雖一時困囿塵埃,卻終究會扶搖直起。


  可惜,她夢中怎麽就沒夢到三公子呢。


  沈絳頗為遺憾地想著。


  “你倒是對我有信心。”謝邊說邊搖頭。


  沒一會兒,沈絳湧起一股想要打哈欠的困乏之意,謝朝攤主看了眼,問道:“請問餛飩做好了嗎?”


  “這就好了。”攤主答了一聲。


  謝起身走過去,將這幾碗餛飩的錢,一塊付了銀錢。


  待他提起攤主裝好的餛飩,轉身對沈絳說道:“走吧,咱們早些回去。”


  沈絳起身,走到他身邊,兩人一塊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謝見她滿臉倦色,關切道:“三姑娘,很累嗎?”


  此時沈絳卻注意到了他對自己的稱呼,又成了三姑娘。


  仿佛之前的那一聲三姑娘,隻是情急之下,他無心的脫口而出。


  “今日去看了鋪子,確實有些累。”沈絳聲音透著帶著一絲嬌柔的懶散。


  “鋪子?”


  沈絳小聲說:“我要在京城久居,不想坐吃山空,便與人一起做了點小生意。”


  謝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回答。


  著實又讓他意外了一次。


  謝沉默了會兒,眼眸微垂:“三姑娘,總是教我意外。”


  “是讓你見笑了吧,”沈絳疏朗一笑。


  世家千金金尊玉貴,哪個不是被養在閨閣之中,十指不沾陽春水。隻有家境落魄的實在過不下去,才會拋頭露麵。


  至於商賈之事,更是在末流。


  沈絳自個倒是不在意,不過她也知道世人眼光有多挑剔。


  謝突然停住腳步,側身望向沈絳:“方才三姑娘與我說過的話,怎麽轉頭就忘了。”


  沈絳也看著他,兩人四目相接。


  許久,謝輕聲說:“即便是從微末做起,我相信以三姑娘的能力,定能如鯤鵬般扶搖直上。”


  沈絳沒想到自己剛才安慰他的話,轉頭就讓安慰了自己。


  “借三公子吉言。”


  沈絳並未篤定命運的人,若是信命,那個夢境給她的預示,她就該遠遠逃脫,留得自己一條小命苟活。


  可她既然來了京城,便會咬牙撐下去。


  開鋪子做生意,即便被人視作輕視又如何。


  她亦不在乎。


  因為她隻信她自己。


  *

  過了兩日,沈絳去了一趟作坊,將第一批最好的貨,拿了回來。


  畢竟這些口脂是要上唇的,而且雖然看著顏色是與她要求的相差無幾,但是上唇之後的色彩,卻會因為各人唇色不同而呈現出差異。


  因為屋子裏的光線略暗,沈絳幹脆讓阿鳶把口脂都擺在外麵院子的石桌上。


  這家院子原先的主人,應該也有幾分閑情野趣。


  院子裏不僅搭了葡萄架,還做了一副石凳石椅在架子旁。


  阿鳶又把一麵水銀鏡拿了出來,這可是當初大姐姐特地在年貨裏派人帶給她的,是西洋舶來品,比銅鏡照的清楚多了。


  當初賣東西時,沈絳都沒舍得賣掉。


  “小姐,咱們先試哪一個?”阿鳶瞧著擺了滿滿一桌子的精致小瓷盒,簡直愛不釋手。


  沈絳指了指其中一個菱花瓷盒,說道:“先試這盒吧。”


  這是她特地讓人製作的瓷盒形狀,用意自然深遠。


  阿鳶拿起盒子,一邊給她上妝一邊說道:“小姐,你說咱們的口脂,能賣的出去嗎?”


  要說這丫頭有什麽不好,大概就是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段時間,沈絳表麵淡然處之,可心底早已焦急不已。


  她來京城這麽久,遲遲還沒未見到姐姐,身上的銀兩看似還夠用很久,可是跟姚羨合夥開鋪子,人家都出了鋪子,她自然也要拿本金。


  銀子光見出去,不見回頭,她心底能不著急嘛。


  這丫頭的問題算是問到了她死穴上了。


  她苦心經營的這些,能得到她想要的回報嗎?

  好在阿鳶這丫頭,旁的不說,手巧的是沒話說。之前在衢州時,她就會自個做胭脂,上妝手法更是別具一格的好看。


  誰知阿鳶剛替她妝扮完,正要細細打量,就聽門口傳來敲門聲。


  阿鳶放下手中東西,轉身去開門。


  居然是清明站在門外。


  清明將手裏提著的紙袋,遞了過來:“這是我家公子買的味鮮居的招牌燒鴨,特地送來給沈姑娘嚐嚐,也是咱們的喬遷之禮。”


  阿鳶一聽是燒鴨,正要眉開眼笑。


  卻見清明視線落在院子裏,陡然瞪大了眼睛。


  隻見院中坐著個女子,一襲淺藍色妝花錦緞襦裙,烏黑長發上戴了銀色流蘇發簪,微風一吹,被打的如蟬翼般輕薄的銀色流蘇葉,風中搖曳生姿。


  她臉頰本就白皙,此刻更是散發著羊脂凝玉的柔軟白嫩感。


  可真正叫人挪不開眼的卻是她的唇瓣。


  原本應該是粉嫩的唇,此刻卻呈現著大紅色徘徊花般的紅豔華貴,明明是唇,卻有嬌豔欲滴之感,明豔到不可方物。


  讓人立即生出不敢多看一眼的閃躲。


  待她揚起唇瓣,衝著清明淺笑時,漫天天光似乎也在這一刻黯然失色。


  “你家公子呢?”沈絳問他。


  她輕啟的紅唇似乎打破了這一瞬的呆滯,讓清明重新回過神,可他依舊呆呆立在原地,心頭依舊驚跳不已,更是麵紅耳赤。


  他少年心性,喜歡習武甚過姑娘,對姑娘的相貌從不在意。


  這沈姑娘莫非是什麽妖孽不成,竟讓他都看到失了神。


  見她居然還問自家公子,清明心底暗想:可不能讓世子爺瞧見她這般模樣。


  清明正想著如何回複,就聽沈絳說:“既是招牌的燒鴨,我如何好一人獨享。”


  於是她就讓阿鳶又去隔壁將三公子請過來。


  謝過來時,清明還站在門口,一副糾結萬分的模樣。


  仿佛院子有什麽,讓他難以邁開步子。


  直到謝自己走到門口,看見院落內坐著的姑娘,她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微偏頭看過來,一雙明眸在瞧見他時,眼波瀲灩而嫵媚。


  一瞬,謝的眼瞳微縮了下。


  下一秒,他抬腳入了院內。


  清明跟在身後,卻是驚詫不已,因為他實在沒想到世子爺居然這般淡然。


  難不成沈姑娘這嫵媚明豔的模樣,並未打動世子爺?


  世子爺不愧是世子爺!!


  可謝剛坐下,沈絳就問:“三公子可覺得,我今日有何不同?”


  清明站在謝身後,一聽這話,這一顆心猛地一跳。


  沈姑娘這是打定主意要引誘他家世子爺?


  不就比平時漂亮了許多,讓人不敢直視了許多。


  清明又咽了下口水。


  今個又不是吃羊肉爐,他怎麽口齒生津呢。


  可坐著的謝卻並不知他身後小侍衛,複雜的小心思,他在沈絳臉上略一打量,又低頭看到滿桌擺著的盒子:“三姑娘今日抹的口脂甚是漂亮。”


  沈絳沒想到,謝作為男子,竟也能觀察這麽入微。


  或許真的是因為她的口脂極漂亮?


  這一下,就讓沈絳一直以來惴惴不安的心,似乎稍微放了下來。


  “我先前與三公子說過,我與朋友做了點小生意,我們便是打算從這小小的口脂做起。”


  謝低頭看著桌上的東西,問道:“這些便是三姑娘要賣的口脂?”


  沈絳點頭,她迅速將其中四盒口脂拿了出來。


  “這是我們店裏的鎮店之寶,用料昂貴不說,光是研磨原材料就經過二十三道工序。而且我們特地給每一盒口脂取了名字。”


  沈絳之前曾經花了時間研究過,發現但凡能賣的廣為流傳的東西,一定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澄心堂紙、龍尾石硯、李廷墨,這些耳熟能詳的文房三寶,或以地為名,或以人為名,反正各個名字都叫得響亮。


  所以她這四盒口脂分別叫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謝輕笑說道:“是古時四位美人的傳說,口脂本就是女子之物,以美人傳說命名確實恰當。”


  謝說完,抬頭看了她一眼,低聲一笑:“三姑娘,好妙思。”


  原本沈絳聽著他的分析,正欲點頭。


  可她突然聽到他誇讚自己的話,莫名耳鬢一熱。


  待她收斂好心神,迅速指著另外剩下的盒子,她說:“這些口脂用料雖不及,但是勝在顏色夠多,足夠滿足所有姑娘的需求,並且也能夠滿足有些姑娘喜歡收集的癖好。”


  “這些,三姑娘可想好取什麽名字?”謝極跟得上她的思路。


  有種沈絳說了上句,他已猜到了下句的默契感。


  沈絳說道:“我是以二十四節氣取名,因為節氣是每個人都耳熟能詳的東西。即便是平民女子,也知道冬至、霜降這些節氣。”


  他們的口脂是剛入市的,要想迅速有知名度,光是在取名上,沈絳就曾經絞盡腦汁。


  後來她幹脆舍繁取簡,用身邊耳熟能詳的美人傳說和節氣命名。


  二十四節氣,還正好對應二十四種顏色。


  而且每個季節的色彩,她也有研究的搭配過,比如春季節氣的顏色多為水粉、淺紅,夏日炎熱顏色則是明快濃豔的絳紅、真朱,秋日色彩則是略帶橘調的薄柿色、檀紅色,而冬季的色彩則是莊重的胭脂色、栗梅色。


  因為正月裏宴會頗多,出席宴會自然得配上大氣又不失裝作的口脂色彩。


  月銀有限的姑娘,可以根據沈絳的搭配,每個季節隻挑選一兩種顏色便好。


  闊氣的姑娘,倒是能一口氣把二十四種顏色都包圓了。


  至於這兩種口脂的定價,更是天差地別。


  四美的用料極盡昂貴,光是‘沉魚色’這一種口脂,原材料便包含了雲母、珍珠、冰片、大紅珊瑚還有金箔等。


  身後的清明出身王府,聽著這些原材料時,眼角都抽了抽。


  謝問道:“三姑娘想如何定價?”


  沈絳斬釘截鐵道:“一盒,十五貫。”


  這下原本還隻是眼角抽了抽的清明,差點跳起來,喊一聲黑心商人。


  她可真敢開口,一盒口脂十五貫。


  大晉朝一貫便是一兩,這一盒口脂要十五兩銀子。


  誰知沈絳仿佛感覺到他的內心活動,突然抬頭望過來,笑道:“清明小哥,你一個月月銀幾兩?”


  “一個月二兩。”清明麵無表情回答道。


  沈絳滿意的點頭:“那你不吃不喝大半年,也能買上一盒了。”


  清明:“……”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壞心腸的小姑娘。


  沈絳心底卻哼笑,別以為你不說,我就瞧不見你滿臉都寫著我是黑心商人呢。


  謝想了下,開口說:“十五貫確實是貴,可是貴卻又有貴的道理,因為光是因為這昂貴的價格,便會有人關注到這些口脂。”


  沈絳恨不得將三公子,引為生平知己。


  她眼睛一亮,輕聲說:“對,我便是三公子這樣的想法,用這樣極致昂貴的口脂在京城的貴女圈子裏打響名聲,進而讓朱顏閣名揚京城。”


  而普通姑娘即便賣不了四美這樣的頂級口脂,也可以退而求其次,買另一個係列的口脂。


  比如二十四節氣。


  所以她真正要打響的是朱顏閣的名聲。


  她要讓朱顏閣裏出的口脂,成為京城所有姑娘都趨之若鶩的東西,要讓她們一盒難求。


  突然,她的一張仙人之姿的小臉垮了下來。


  一旁阿鳶和清明都看愣了,怎麽說的好端端就喪氣了呢。


  雖然清明沒做過生意,可是他卻不笨,覺得沈姑娘這法子是對的,若是真叫她走對了路子,必然是要賺的盆滿缽滿。


  沈絳不等他們問,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我麵臨著一個最大的問題。”


  “什麽問題?”阿鳶著急問道。


  清明也瞪大眼睛等著她的回答。


  卻不想,反而是坐在對麵的謝,聲音溫雅道:“三姑娘現在麵臨最大的問題就是,她上哪兒去找可以買這十五貫一盒口脂的人。”


  對!!!

  沈絳眼神熱切的望著謝,三公子瞧著是個讀書人,可是腦筋不僅不死板,而且格外靈活。若不是他如今已有官家的差事,她非得拉著他一塊做生意不可。


  若是以前,她本就是勳貴世家的嬌小姐,自個都能買得起十五貫一盒的口脂。


  可如今,就是因為沈家敗了,她才淪落到做生意。


  阿鳶倒是想到一個人,隻是謝和清明在此,她不方便說出來,隻能幹著急的給沈絳使眼色。


  隻可惜她的眼色,沈絳瞧見了,也全然沒當回事。


  因為她已經猜到阿鳶想要說的是誰了。


  自然是她大姐姐沈殊音。


  大姐姐乃是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當年未出閣時,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可以說她穿過的戴過的,都會在京城世家貴女圈子裏引起關注。


  後來她又嫁進國公府,出身好,嫁的更好。


  大姐姐便是那種教人又羨又妒的人。


  突然,沈絳有些不敢想大姐姐如今的日子,原本被人人豔羨的人,如今卻突逢娘家敗落。女子出嫁之後,娘家便是底氣和靠山。


  原本爹爹是大姐姐最大的底氣,她可以在安國公府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可如今,會不會有人會趁機落井下石。


  沈絳藏於市井之中,沒人知道她是長平侯府嫡出三姑娘的身份,所以她無需麵對別人嘲諷和不懷好意的眼神。


  可大姐姐在京城,無數人的眼睛都在盯著她。


  說不定她早已經嚐遍了別人的冷眼。


  沈絳心底突然失落,她其實也好想大姐姐。


  可她知道現在還不是去見大姐姐的時候,她與大姐姐雖不是從小一起長大,可是阿娘去世後,她們兩人一起在衢州守孝。


  大姐姐瞧著外表柔順嫻靜,內裏其實極堅定。


  若是讓大姐姐知道,她沒去揚州外祖家中,而是來了京城,她一定會第一時間趕自己走。


  隻有等到她讓朱顏閣徹底在京城揚名,她自己能在京城靠自己站穩腳跟。


  她才有資格跟大姐姐說一聲,她留在京城不會拖任何人的後腿。


  此刻,她想著大姐沈殊音的事情,顯得格外安靜。


  可落在對麵謝眼底,卻是她微微蹙起的眉宇。


  他坐在此處,聽著這個小姑娘說了大半日的生意經,已是荒謬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如今她一皺眉,他第一念頭想的竟是……


  得幫她呀。


  謝自然明白,他對這位小姑娘並非有什麽非分之想。


  隻不過是瞧她如今淪落,想要伸手拉一把。


  他想看看,若是借一把力給她,這個姑娘能飛的有多高。


  於是他緩緩開口道:“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


  沈絳抬起頭,麵露疑惑,隨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知道哪裏可以找到能買她十五貫一盒口脂的人。


  她等了一會兒,謝再次開口。


  “映雪堂。”


  *

  映雪堂,要說具體出現的時間,還真沒人說的上來。隻記得剛成立時,是因為京城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雪壓倒了民房。


  當時死傷慘重,無數人在寒冬臘月流落街頭,淒慘之景,讓見過的人至今難忘。


  於是朝廷積極救災之外,京城的貴夫人小貴女們,也紛紛大發善心慷慨解囊。


  施粥的、捐銀兩、捐衣裳被褥的,也是眾人拾柴火焰高。


  後來是當時的長公主牽頭,說是將大家的力量積攢到一起,方能辦成大事。


  沒成想,當年救災中,這個由女子組成的鬆散小聯盟,竟出了大風頭,聖上更是下旨誇讚眾女眷有木蘭之風,在危急之時能挺身而出。


  於是初期的映雪堂就這樣成立。


  後來漸漸發展成了世家貴女們聯誼的一個圈子,再後來門檻漸漸降低,連商賈女眷也能進入,不過是為了吸納有財力的商賈女眷。


  待捐款捐物時,才能有人積極出銀子嘛。


  因此映雪堂可以說是京城裏容納最多貴女的地方,更何況為了擴大影響力,映雪堂經常會舉辦詩會、茶會各種大小宴會。


  謝此刻提到映雪堂,沈絳立即就點頭讚同。


  之前她在京城打探消息時,便聽說過映雪堂的大名。


  而且京城貴女們都多以身為映雪堂一份子為傲,所以她若是能在映雪堂裏先打響她家口脂的名聲,那麽揚名整個京城也隻是早晚的事情。


  隻可惜,映雪堂之所以是映雪堂,就是因為它對受邀女子的身份,是有要求的。


  沈絳如今就是一個破落小姐,隻怕連一隻腳都踏不進去。


  晚上,謝坐在桌邊看書,清明正在整理被褥。


  待他將被子抖了抖,突然轉身說:“公子,咱們真的得一直住在此處?你這兩日不在家中,王爺還派人問了晨暉。”


  謝低頭翻了一頁書,並未理睬。


  清明歎了口氣,要說自家公子,人人瞧他外表溫潤有禮謙謙君子模樣,可是骨子裏卻堅持己見,他若想要做的事情,誰都擋不去。


  去年出家那件事,之所以未能成,隻怕也是因為他心底並不是真的要出家。


  見公子不說話,清明幹脆又說起旁的。


  “對了,說起這位沈姑娘,公子瞧見她說起生意經時,眼睛都發亮的模樣了嗎?簡直就是個錢簍子。”


  突然,謝將手裏拿著的書擱在桌子上。


  書脊落在桌麵上的輕響,讓清明心底咯噔一下。


  謝抬頭望著他,聲音冷淡:“若你覺得實在閑來無事,要背後非議別人,就去外頭蹲一個時辰馬步吧。”


  清明呆愣。


  “還不快去,”謝終於低斥道。


  清明哪還敢多言,放好被子,一溜煙的跑到外麵牆角,馬步穩穩紮住。


  此刻依舊坐在房內的謝,重新拿起書。


  隻是剛看了一眼,謝突然起身,他負手出了門,一眼看見牆角邊的一團黑影。


  清明打小的功夫底子,一個時辰的馬步絲毫不在話下。


  於是謝慢步到他跟前,清明立即開口說:“公子,我知道錯了。”


  “知錯了?”謝將手掌從背後拿出,隻見他將手裏拿著的書壓在清明頭頂,聲音微涼:“書若掉下來,就重頭再站一個時辰。”


  清明:“……”


  待他轉身準備回房時,突然又轉身看著清明,“錢簍子怎麽了?”


  不是也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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