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一百九十四章
番外·河清海晏(四)
由於屋門緊閉, 又有譚旻的吩咐,誰都不敢上前,故而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護衛們不敢離的太遠, 畢竟自家大人年事已高, 而孟郎君剛來不久,若是真的對自家大人不利,他們總得要及時聽到,這樣才好進去救人。
但一直跟在譚旻身邊的小童卻沒有絲毫擔憂。
在他心裡, 譚旻就是世間最精明的人, 也是最聰明的, 比起傳說中的神明也不差什麼。
這樣一個神仙樣的人物,能僅靠著一眼就認準了孟珋是良善人,那就必不會錯。
故而這會兒小童很是放心,只管拿著個小網子, 在庭院里來回跑, 一會兒蹲下來看花,一會兒站起來撲蝶, 頭上束髮用的紅色髮帶也跟著飄來飄去, 看起來格外俏皮。
一直到門外進來了個人,他才停住腳步,邁著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過去, 昂著腦袋道:「鍾老爺, 您怎麼來了呀?是來看我家大人的嗎?」
鍾左捋了捋自己的雪白鬍須, 伸手拍了拍小傢伙的發頂,笑呵呵道:「不過是經商路過罷了。」
小童歪歪頭:「原來老爺經商還能把生意做到這周國使館里來呀。」
鍾左無奈,又拍了拍他:「不愧是譚大人教出來的小孩兒,不僅聰明, 嘴巴也厲害,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不好嗎。」
小童便沒有追問,轉頭就要去給譚旻通稟。
鍾左急忙拉住他,蹲下身子道:「噓,你可別告訴他,他不讓我跟著,我是偷跑來的。」
小童眨巴眨巴圓眼睛,「哦」了一聲。
鍾左則是接著道:「不知道你家大人身體如何啊?」
小童乖巧回道:「大人一切都好。」
但是鍾左卻是不信,眼睛朝著緊閉的屋門看了看,確定裡面的人不會出來,這才道:「那人年輕時候勞神費力,也生過幾場病,如今老了老了,瞧著康健,但是都靠著一口氣撐著,歲月不饒人,還是要警醒些,你也得多注意。」
小童面露不解:「鍾老爺說的是什麼氣呀?」
鍾左還是笑,但是聲音卻放輕了很多:「志氣,意氣,還有對著天下為己任的豪壯之氣,現在距離他的理想越近我就越擔心。」
小童面露迷茫,顯然不懂許多。
在他看來,譚旻身子硬朗,沒有隱疾,而且每天都專註養生,還會五禽戲呢,怎麼也不像是油盡燈枯。
而鍾左也沒有過多解釋,只管將自己拿來的提盒放到小童面前道:「這裡面裝著的都是補品,找時間給你家大人燉了吃。尤其是裡面那根野山參,是我好不容易尋來的,回頭……回頭要真的有了緊要關頭,也是能用上。」
小童卻有幾分為難:「我家大人不讓我收禮。」
鍾左笑道:「我也不託他辦事,就是尋常的人情往來,想當初我能在周國入仕出仕,都是仰仗了譚大人的恩典,如今自然是心中感恩,有所回報也算全了一份情誼。」
小童面露感動。
就聽鍾左接著道:「要是他問起來這是哪裡來的,你可得如實告訴他,必須讓他知道這是我送的。」
小童表情一頓:「這又是為何?」
鍾左雪白的眉毛抬了抬,振振有詞:「做好事就得留名,不然我這錢豈不白花了。」
小童:……哦,行叭。
而就在此時,屋門被從裡面緩緩打開。
眾人都轉頭看去,然後就瞧見一身玄色長衫的孟珋郎君正緩緩走出。
說是走也不準確,應該說是挪。
他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牆,一瘸一拐的,邁兩步嘶一聲,擰著眉頭,倒吸冷氣,時不時的還要停下來喘大氣。
嘴裡說不出話,他就在心裡和系統吵架:『你剛剛是故意的!』
系統的機械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你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少裝!我剛剛聽到了,你叮叮叮了一通,關了一堆東西!』
【……哦。】
『你之前都沒告訴過我,我有保護,還能降低痛覺!』
【你也沒問。】
『……結果你看我要挨揍了,就給我關了?』
【是啊,不然豈不是白打了?】
『我懷疑你針對我。』
系統卻沒有理會對方的委屈,而是問道:【你覺得你這頓打不該挨嗎?】
孟珋腳步停頓片刻,才在心裡嘟囔:『倒也不是不該,就是,有點突然……而且有點奇特……』
他頭一次見識到譚旻動戒尺的樣子,打一下,說一句「冒犯仙君了」,還要讓孟珋自己報數。
就有點印象深刻。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來第二遍了QAQ
而跟隨譚旻來的周國護衛們見狀,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孟珋揮揮手婉拒,固執地自己往前挪。
小童這些日子與他混熟了,自然也是關心的。
於是便丟了手上的網子,任由裡面的蝴蝶撲楞著翅膀飛跑了,只管一路小跑到了孟珋身邊關切道:「郎君,你沒事兒吧?」
孟珋低頭看了看他,便努力寄出了個笑道:「沒事兒……」
而小童還是不放心,要伸手去扶他。
無奈小傢伙年紀小,個子也矮,這手不小心就碰到了孟郎君腰下圓潤處。
瞬間,孟珋一個激靈,頭上的帽子都掉了地。
要不是及時捂住嘴巴,只怕已經「嗷嗷」出聲。
小童嚇了一跳,急忙收手退後兩步。
然後他不自覺地看向了這人明擺著受了傷的地方,眼中若有所思,昂頭,小聲問道:「那個,郎君莫不是……跌了跤,嗑到了屁股?」
換成旁人,只怕就隨便點頭答應著,遮掩過去也就是了。
但是孟珋到底與常人不同。
莽起來是真的莽,但腸子也確實直。
現下他便坦然道:「沒摔跤,這是被打的。」
此話一出,小童就瞪圓了眼睛。
而跟過來正在撿帽子的鐘左也微微一愣。
他的眼睛打量著這位陌生的年輕人,尤其在對方明顯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髮型上轉了個圈兒,面上難掩震驚。
小童則是接著問道:「是大人打你的嗎?」
孟珋點頭。
小童篤定:「那肯定是你做錯了事。」
孟珋倒也光棍,直接道:「是啊,我做錯了事情,以前也糊裡糊塗的,挨打不冤枉,」聲音頓了頓,「就是,真疼啊……」
鍾左走上前來,雙手將帽子遞給了孟珋,輕聲道:「瞧郎君這樣,想來譚大人是用了大力氣。」
孟珋之前在車站裡遠遠見過鍾左一眼,知道他身份,這會兒便沒有太多驚訝,只管接過帽子道謝。
卻不知,鍾左的腦袋正在飛速運轉。
別看他現在已經鬚髮全白,瞧著像是個與世無爭的小老頭,但實際上他經商一輩子,直到現在都是精明聰慧的。
眼瞅著又是個琅雲來的仙君,現下若是真的被譚旻給打了,且不說譚旻有多大膽子,單單是這件事,自己總得好好想個由頭,說點好話,給譚大人遮掩過去才好。
於是他開始組織語言:「其實譚大人他……」
許是因為聲音有些輕,小童沒聽到。
他看著孟珋的眼神里並沒有多少同情,反而念叨著:「鍾老爺說得對,我家大人肯定使勁兒了。」
孟珋嘆氣:「可不是么。」
小童鼓鼓腮幫子:「也不知道大人累著沒有。」
鍾左:……???
不擔心仙君的屁|股,反倒擔心打人的會不會累?
這是什麼道理!
豈不是要把仙君氣壞了!
卻沒想到,孟珋竟然跟著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麼說,真是辛苦他了。」
鍾左:…………?????
小童接著問:「大人呢?」
孟珋指指屋子:「去休息了。」
小童「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子,去瞧瞧自家大人睡得安不安穩。
而孟珋依然站在遠處,似乎還因為剛剛那一下子弄得有些走不動路。
結果就發現鍾左老爺子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這讓孟同學有些不解:「這位老大爺,你看我做什麼呀?」
鍾左咽了下口水,小聲問:「你不記恨譚大人嗎?」
孟珋渾然不在意:「不記恨,我也覺得自己欠打,以前缺了這一頓,現在補上也好,省的再作死,如今不過是疼了點兒,總好過再把自己的命給作沒了。」
而鍾左覺得這話奇怪,什麼叫「再作沒了」?難道以前就丟過命?
不過大抵是琅雲仙境的威名猶在,故而鍾左也沒敢細問。
他只管伸出手,想要扶孟珋。
但孟珋卻沒敢勞煩這位鬚髮盡白的老人,便自己扶著牆往前挪,到了陰涼處也不坐下,只管站著問道:「老大爺你似乎有話想要對我說。」
鍾左猶豫片刻,還是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仙君。」
孟珋一愣,顯然有些不適應被這麼稱呼。
但是他也沒有拒絕,想著入鄉隨俗,總不能戳破學長學姐的身份,於是便道:「有事請儘管說,我要是知道會告訴你的。」
於是鍾左不再多想,輕聲問道:「多年前,我家兄長一去不回頭,生死未卜,不知仙君可知道他的下落?」
孟珋想了想:「你是說鍾堯吧。」
鍾左忙點頭。
而孟珋原本不想提,畢竟跨越了次元,說錯點什麼就有可能把仙境的窗戶紙戳破。
但是瞧著眼前老人殷切眼神,他到底沒捨得拒絕,開口道:「鍾堯他一切都好,身體健康,還結婚了,我是說,成親了。」
鍾左笑道:「是不是同何仙子?」
孟珋驚訝:「你怎麼知道?」
鍾左眨眨眼:「之前本來不知道,隨便問問,沒想到還真是啊。」
孟珋:……
說好的原住民好糊弄呢!
這套路也太深了!
而鍾左輕嘆一聲,笑著道:「其實我之前就想到了的,鍾堯這傢伙能記掛的東西從來都不多,以前那人執著於商路,哪怕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後來心悅何仙子,就是除了何仙子以外的都不重要,能讓他豁出性命去拼的,也就只有何仙子了。」
孟珋回想了一下那兩人在書中的感情經歷,點頭表示贊同。
鍾左倒是很快就開心起來:「他能得償所願可真好,」聲音頓了頓,「不知道仙君能不能幫小老兒帶句話給他?」
孟珋點頭:「你說吧。」
鍾左笑道:「就告訴他,他交給我的生意我都管的很好,一個銅板都沒落到鍾氏本家手上,讓他安心。」
這倒是讓孟珋有些奇了:「就帶這個?不說句問候或者你的近況嗎?」
鍾左輕輕搖頭:「不用了,仙君信我,他最關心的肯定是這個。」
孟珋也就不再多問,只管把這句話記下了,甚至在手機備忘錄里加了個提醒,確保自己不會漏掉。
而鍾左並沒有在這裡多呆,甚至都沒有等譚旻醒來,他就悄然離開了。
譚旻知道后,也沒說什麼,只管收下了補品禮盒。
並且讓人給鍾左送了封信過去。
孟珋好奇問道:「心裡寫著什麼?可是什麼內幕消息?」
譚旻一邊修剪花枝一邊回道:「自然不是,他既然只說是人情往來,那我就沒必要枉做小人。」
孟珋點頭。
譚旻又道:「我只是告訴他,齊國馬上就要有變化了,讓他看著辦。」
「……這不算內幕消息嗎?」
「我只是需要通過他的嘴巴將這件事情散播出去,讓那些想要觀望或者搞事的傢伙都跳出來,頂多算是互惠互利。」
「跳出來以後呢?」
譚大人笑著,手上用力,盛放花朵應聲落地。
孟珋哆嗦了一下。
但是譚旻卻依然平靜:「自然是出來一個打一個了,就像仙人們以前玩兒過的打地鼠遊戲似的,很好玩兒的。」
孟珋:……
突然覺得以後再也無法直視打地鼠的遊戲了呢。
不過譚旻並沒有在齊國都城停留太長時間,他甚至沒有等待著齊王君主立憲的結果,而是在孟珋能跑能跳以後,就施施然帶著人離開了。
搭乘火車,去了不少地方。
孟珋就跟著他在這個世界里瞧了許多。
瞧大壩,看大橋。
還有沒什麼實際意義的超大風箏,以及遇到水就會慢慢融化的冰船。
有些有用,有些沒用,但確實充滿了奇思妙想。
孟珋一開始覺得有趣,到後面就是驚嘆。
他經常拍照片,還死皮賴臉地從系統那裡磨來了個雲存儲,讓他可以講這些照片保存下來。
春去秋來,一葉落知天下秋。
他們的行程在周國草原上停下了。
這片草原如今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荒涼模樣,而是格外熱鬧。
此處礦產豐富,又建了風力發電,加上草原新城管理嚴格,對各家商人都一視同仁,便吸引來不少商隊來客。
原本只是幾座帳篷的地方,如今已經佇立了數座新城。
其中最大的便是曾經塔娜的部落,譚旻也是選擇了這裡下榻。
剛安頓好,譚大人就笑著摸了摸小童的發頂:「我這裡有人照顧,放你幾天假,回家去吧。」
小童歡喜地應了一聲,顧不上拿東西,啪嗒啪嗒就往外跑。
還是譚旻叫了人來,將他的應有之物收拾好,又取了不少點心零嘴包好了,叫來護衛給他一併送去。
這讓孟珋有些好奇:「那孩子的家在這裡?」
譚旻搖了搖羽毛扇,回道:「是啊,那孩子姓呂,他的曾祖就是周國呂家出身的呂元柏,還有這裡以前的族長塔娜。」
孟珋驚訝:「這麼說起來,他以後也會是族長了?」
譚旻笑道:「這個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塔娜給草原重新立了規矩,族長不世襲,全看民心,能者居之,呂家把這小娃娃送到我身邊來想來也是為了讓他多學些本事,以後能有出息吧,」聲音頓了頓,他嘆道,「只是不知我還能教他多久。」
孟珋心裡猛地一顫,手上動作微頓,轉過身時已經有了笑:「大人這是怎麼話說的,我看你身子康健,日子長著呢。」
譚旻也不反駁,嘴角微翹,扶著椅子站起身來:「是時候出去透透氣了。」
孟珋急忙過去攙扶,還讓人帶上兩個可以摺疊的杌子以備不時之需,隨後這一老一少便出了門。
相較於其他地方,在草原上確實要自在些。
沒有認出譚旻的官員前來阻攔拜見,也沒有遇到想要來拜師的年輕學子。
放眼整個草原新城,裡面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目的。
或是貿易,或是挖礦,總而言之都是行色匆匆,根本顧不及看旁人。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忙碌,模糊了很多虛禮,也讓譚旻難得能坦然在大街上行走。
一直到他們離開了城市,去往了外面寬闊草原,都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這讓孟珋有些感慨:「此處沒人認出大人,倒是比其他地方清凈。」
可是譚旻卻道:「估計城主早就知道我們來了。」
孟珋微愣:「他知道?在哪兒呢?」說著就開始左右看。
譚大人則是一面慢悠悠的在草原上溜達一面道:「呂家的孩子回去了的事情不是什麼秘密,而且你看我們這一路上,確實沒有人過來相認,但也沒有遇到其他事情,甚至連守城士兵都沒有阻攔盤問,想必是已經得到了吩咐。」
孟珋略想了想,發覺確實如此,不由得感慨:「他們倒是知道大人心思。」
譚旻笑道:「其實我的心思不難猜,就是怕麻煩,但是來麻煩我的人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和目的,讓他們不得不過來打擾,或者忍不住想要到我面前鑽營。草原卻不同,這裡的人原本就爽利,發展迅猛,對我無所求,自然就不會輕易來我這兒惹人煩了。」
孟同學沒想到,只是過城門沒人問這點小事就能產生如此多的彎彎繞。
他不由得在心裡對系統道:『我要是沒有譚大人的幫忙,一個人在異世界,恐怕活不過三集。』
系統:【一般來說,你能遇到像是譚旻這樣心裡能有十條盤山公路的人物的機會也不多。】
孟珋寬慰:『那倒也是。』
結果系統又補了一句:【但是按著你之前那種主動作死的做派,若是沒有譚旻約束,大概也就是一集就下線吧。】
孟珋:……
好氣,但是無法反駁,哼!
而譚大人顯然沒有什麼目的性。
他在草原上轉了轉,然後就尋了處開闊地,也不管有什麼太陽了,直接讓人擺好了杌子,施施然坐下休息。
孟珋坐在旁邊,托著腮看周圍的景色。
然後就聽譚旻道:「其實算起來,我這輩子最想來的就是這裡。」
孟珋驚訝:「這裡是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嗎?」
譚旻看了看眼前的寬廣,笑著道:「終此一生,我沒有離開過幾次周國都城,也從沒見過真正的自在是什麼樣子。」
孟同學愣了一瞬,然後就意識到,眼前這人到底不是書本上寫的,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有欲有求,有喜有好。
像是這樣的少年英才,還能和譚御醫一口一個「三叔公和師哥各論各的」調侃,想來應該是個有趣的人。
偏就是這樣有趣的人,把人生都放在了同一個地方。
做的,是尋常人想想都頭疼的事情。
他一直堅持下來,不是他的樂趣就是那個,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是要吃夠了苦才能得到的,所以他忍了。
但是終究還是希望能有開闊和清閑的。
是了,誰不願意過這樣以天為蓋地為席的霍亮日子。
孟珋舉起羽毛扇,給譚大人擋了擋太陽,輕聲問道:「既然大人喜歡這裡的風景,為什麼不在歸隱之後到這來,而是去了鳳尾山呢?」
譚旻笑笑,輕聲道:「原因有兩個,一則是我大概是天生勞碌命,別管嘴上說的如何,終究還是舍不下太多,讓我徹底放手我也是不放心的。就像現在明明身在草原之上,見到這天高地闊,但是腦袋裡還是會時不時的想起朝堂事天下事。」
孟珋表示理解。
工作狂人嘛,事業心起飛的都這樣。
不過很快,就聽譚旻接著道:「還有個原因是,只有我人在鳳尾山,別人才會安心。」
孟珋不解:「大人,我不懂。」
譚旻倒也不介意和他說開:「世人多敬我,就有多怕我,我做過的事情不是秘密,我想要做成的事情也沒有避諱任何人,放在身邊能看到的地方才會放下心來。」
說到這裡,孟珋終於懂了。
這人就像是個大殺器,輕易動不得。
在自己手上自然是威震八方,可畢竟是個人,長著腿兒的,真的跑了怕是要急死。
不說別的,就像是周國,他們應該很慶幸譚旻是本國人,但恐怕也在後怕,萬一譚旻是別的國家的,自己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孟珋輕聲道:「怪不得之前譚大人說要遠行的時候,周國的公子和少將軍齊齊相送。」
除了敬重不舍,應該還有謹慎試探。
孟珋微微皺眉。
道理他都懂,就是有點不舒服。
可譚旻卻很看得開。
他笑著從孟珋手上接過了羽毛扇,溫聲道:「說起來,也是人之常情。」
孟珋便問:「大人不氣他們猜忌?」
譚旻笑了笑:「若是易地而處,我也會如此,甚至更加決絕。」
孟珋:啊?
譚旻:「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孟珋:……不愧是你!
譚旻見他不言,便輕笑道:「嚇到了?其實我也不妨告訴郎君,我啊從來不是什麼好人,算不上高風亮節,更說不上品行高潔,恰恰相反,我一直以來用的手段從來不比那些奸惡之人少。」
孟珋卻不贊同:「可你的目的從來都是為國為民為天下計的。」
譚旻輕呼出口氣,望著滿目蒼原,聲音輕緩:「目的自然是對的,我自問問心無愧,但是達到目的的方法有千萬種,我選擇的往往是最高效的那種,必然會帶來一些血腥味道,甚至很多時候,霹靂手段要用的比奸佞之臣還要嫻熟才可以。」
孟珋面露不解。
譚旻也不問他,直接說破:「好人往往會被諸多事情掣肘,很多事情你看那些大奸大惡之人就是能迅速完成,良善之人往往要遇到很多坎坷,便是因為這世間對好人的要求太高,行差步錯就會萬劫不復。我懶得去考慮那些,索性就比奸惡之徒還要狠也就是了。」
這話孟珋相信。
這人過往做的各種事情都證明,他把能算記得都算計了進去。
甚至連自己的名聲甚至性命一起往裡面搭。
背後血流成河,只為擁抱朝陽。
孟珋輕聲道:「您可能不是那些衛道士眼中的好人,但在我眼裡,您功在千秋萬世,一切自有評說。」
其實譚旻當真是不計較這些的。
在他第一次入刑部,第一次拿起刑具,第一次因為眼前的血肉模糊而吐了個天昏地暗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註定要拋棄一些東西。
個人的名聲,相較於黎民蒼生,確實是不值一提。
但,此時此刻,在蒼茫草原上,在烈烈驕陽下,聽著孟珋用還帶了些稚嫩的聲音對他說「功在千秋」時,譚旻還是愣了好一會兒。
隨後,他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弧度:「終究,我也只是個凡人,聽到郎君這麼說還是會歡喜的。」
孟珋急忙道:「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說,學長學姐……我是說,之前來的那些琅雲的人,都是這樣說,還有人專門寫書呢。」
譚旻輕聲問道:「提到老夫了?」
孟珋用力點頭:「對,好多人都很敬佩您。」
譚旻又沉默,然後才道:「郎君,能給我說說你那邊的事情嗎?」
「什麼事情?」
「隨便什麼,老夫想聽。」
於是,孟珋就搬了個杌子,坐在了譚大人身邊,開始將自己那個世界的事情告訴他。
沒有任何所謂的仙界加工,也沒有刻意的使用一些化名,而是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這人。
從衣食,到文化。
從高樓大廈,到宇宙航天。
譚旻一直笑著聽,遇到了聽不懂的,便主動開口詢問,每樣新奇的事情都能讓這位鶴髮老人露出孩子一般的歡喜笑容。
這樣的講述持續了好幾天,孟珋得空就去和他說說。
而這天過去的時候,剛進門,就看到譚旻在喝葯。
黑黝黝的苦藥湯子散發著草藥獨有的氣味,想來味道也不好,沉穩如譚大人也是一邊喝一邊皺眉。
孟珋心裡一「咯噔」,急忙上前問道:「您身上是有什麼不舒服嗎?」
一旁的護衛想要回答,卻被譚旻抬手止住了,隨後擺手,讓人都出去,然後譚旻才笑著拍了拍榻邊的軟凳。
孟珋有些忐忑的坐過去,伸手將葯碗拿到了一旁。
譚旻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含了兩片像是果脯的東西壓味道,然後才溫聲道:「沒什麼,可能是最近換季,天氣又涼了些,有點咳嗽,就燉了點鐘左送來的補藥。」
孟珋鬆了口氣,心也放下不少。
然後他就整理心情,又說起了有關於「仙界」的事情。
今天正好輪到了遊戲。
種類很多,從棋牌到電子,應有盡有。
譚旻有些能聽懂,有些聽不懂,但都不妨礙他的好奇。
嘴裡也止不住的輕嘆:「能這樣自在的將時間消磨在娛樂自己上,想來該是國泰民安才是。」
孟珋則是好奇:「之前的學長學姐來時,沒有跟你們說過遊戲的玩法嗎?」
譚旻回道:「是有的,打麻將,鬥地主,這些都有教,只是我這許多年來都是腳不沾地,無暇去考慮太多輕快事兒,更不要說玩遊戲了。」
孟珋一聽,就知道這是大忙人的日常。
沒辦法,當事業心提升到一定境界的時候,無論是摸魚還是娛樂,都不存在與對方的字典里。
不過現在是空閑時候,倒能補上這一環,還能讓面前的老人開心些。
於是孟珋便建議道:「不如,我們來鬥地主吧,撲克牌應該挺好找的,規則也簡單。」
譚旻倒是沒有異議。
曾經總是忙於公事的譚大人現在卻好像更願意接觸新鮮事物。
他便微微坐直了身子,問道:「鬥地主要幾個人?」
孟珋舉起三根手指。
譚旻左右瞧瞧:「三缺一啊。」
「從護衛里挑一個呢?」
「不行的,那些孩子們慣是怕我,就算打得好也會讓著我的,遊戲若是沒了公平就沒意思了。」聲音頓了頓,譚大人笑道,「玩不成倒也不妨事。」
孟珋卻道:「人,倒是有的,而且我篤定他打得好。」
「誰啊?」
「叫系統。」
系統:……???
就這麼暴露了嗎!
可孟珋卻完全沒想過系統先生會不會暴露的問題。
他先是盤腿坐到了榻上,拉過榻桌,擺在自己和譚旻中間,然後點開了系統app的對話框。
隨便找了個東西墊在桌上,就把手機架好了。
系統現在還是懵懵的,所以對話框上一片空白。
直到他聽到孟珋在心裡和他對話:『你能操縱撲克牌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
『那就行了,等會兒你好好打。』
【所以,你是想用這種說心裡話的方式找我作弊嗎?】
『作弊,是要做的,但是目的不是讓我贏。』
【那是什麼?】
『讓譚爺爺贏,哄他開心,就算你把大牌都拿了也不許管他。』
【……哦。】
系統沒有異議。
雖然他不是人,雖然他沒有感情的配置,但是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孟珋身邊,自然知道譚旻一生辛苦。
對系統來說,他是真的不在乎所謂人類定下的善惡的。
畢竟人命在系統嚴重,也不過是各種代碼的混合體,區別只是完整還是碎片化而已。
在他眼中,萬事萬物,區分的只有「有用」和「無用」。
有用為一,無用為零。
譚旻做的事情都是有用的,哪怕中間有點波折,好在重結果的系統先生不在乎過程。
換句話說,在系統的標準里,譚旻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那麼哄一哄好人開心,他自然是願意的。
於是,當撲克牌放到桌上時,系統就操縱著撲克牌自己洗自己。
在外人看來,就是撲克無風自動,還會飄起來,很是詭異。
饒是知道系統身份的孟珋都被嚇了一跳。
反倒是譚旻,始終帶著好奇。
不知道是仙境濾鏡太厚,還是他的膽子大破天,現下瞧見這種超越常識的事情,他不僅不害怕,還覺得有些有趣。
而當打起牌來之後,就沒有人再注意「細枝末節」了。
孟珋原本的打算是,別管自己是地主還是農民,總歸要讓譚旻贏才好。
有好牌也不出!
可是,漸漸的他就發現,事情有哪裡不對。
為什麼,好的牌,都去譚大人那裡了?
動不動就通天順子:「不好意思。」
再不然就是一手好幾炸:「客氣客氣。」
說話越謙虛,戰果越慘烈。
直接把孟珋和系統給炸的七葷八素,一張牌沒出就原地認輸。
孟同學急忙在心裡問系統:『你是不是洗牌的時候動手腳了!』
回答他的是系統機械音都掩蓋不住的氣急敗壞:【我不是!我沒有!這種作弊方式不符合系統規則,我不會做的!】
孟珋:『……那這是怎麼回事?我倆一把沒贏啊。』
系統建議:【要不還是在手機上玩?我要給自己開外掛,嚇死你們!】
孟珋:『喂,你剛剛還說這是作弊不能做的。』
系統:【……哼!】
而就在倆人在心裡拌嘴的時候,頭一次打鬥地主
就在此時,譚旻將手上的牌全出了,臉上依然是一派平和笑容:
「四個二,帶兩張王,承讓承讓。」
孟珋:……
系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孟珋:誰會這麼玩兒啊!四個二帶倆王!
系統:除非,他就剩這幾張了
……
為什麼要和歐皇玩遊戲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w=
更新送上!紅包已發,本章繼續~
完結倒計時啦,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