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主角篇(三)(比霸道總裁霸道十倍的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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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琴嘴角的最後一絲笑意蕩然無存, 臉色陰沉下來。
自記事起,梁以璿幾乎沒見媽媽在外人麵前掛過臉。
印象中不管發生什麽,媽媽始終腰背筆挺, 帶著優雅端莊的微笑,喜怒從不形於色。
媽媽教她,這是一名舞者應有的脾性和姿態。
雖然邊敘的衝撞的確噎人,但媽媽此刻的反應也叫梁以璿始料未及。
她下意識地輕輕拉了把邊敘的衣袖。
梁以璿的本意是想讓邊敘別說了,但這一幕看在梁琴眼裏儼然成了另一種意思。
也或者,這下意識的舉動確實暴露了梁以璿在這件事上的立場傾向。
梁琴慢慢深吸一口氣,對邊敘點了點頭, 然後麵朝梁以璿說:“小璿, 媽媽對你很失望。”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一種熟悉至極的, 冰涼的窒息感牢牢包裹住了梁以璿的心髒。
有那麽幾秒鍾, 她甚至感知不到呼吸的存在。
“媽媽當初答應讓你回南淮, 是以為你能更適應南芭的風格體係, 比起留在媽媽那裏可以更快出挑。而不是想看到你跳了整整四年的群舞獨舞, 反反複複原地踏步, 至今拿不到一個主演, 還把心思花去了可笑的歪地方。”梁琴搖了搖頭,“小璿, 媽媽不強迫你做決定, 但你應該清楚什麽是正確的事,不要等自毀前程了才後悔莫及。”
梁以璿眼睫打著顫, 沒有說話。
“媽媽就說這些, 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梁琴恢複了從容的笑容,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指了指病房,“我先進去看你外婆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又被輕輕闔上。
四下安靜如初。
梁以璿卻覺得有什麽聲音在震動她的耳膜。
她杵在門外,眼神空洞地望著地上的瓷磚,耳邊一遍遍回響著媽媽剛才的話。
邊敘從最初聽完梁琴那番話的好笑,到神情漸漸凝固。
“梁以璿,”他看著她六神無主的樣子,“別告訴我,那種鬼話你也能聽進去。”
梁以璿茫然地轉過頭來,看了看他。
邊敘沉出一口氣,拉過她的手腕往電梯走:“過來。”
*
梁以璿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著邊敘進了電梯下了樓,等回過神,她已經到了住院大樓南麵的綠化區。
今天是個晴天,醫院綠化區的鬆樹被金色的陽光渲染得鬱鬱蔥蔥,空氣裏浮動著冬日難得的暖意。
梁以璿呆滯地望著眼前的綠化帶:“來這兒幹什麽?”
“給你曬曬腦袋。”
梁以璿不知是還沉浸剛才那出母女矛盾裏,還是懶得跟邊敘這張嘴生氣,淡淡問了句:“我腦袋怎麽了。”
邊敘也不知該氣該笑:“我也想知道你腦袋怎麽了,最近在我麵前不挺才思敏捷?聽到剛剛那種軟刀子割肉的話不反駁也算了,還能反思起來?”
梁以璿看著他,遲疑地重複了一遍:“那是……軟刀子割肉?”
“不然?”
梁以璿瞥開眼去,迷茫地望了會兒遠處。
是,媽媽從來沒對她發過脾氣,從小到大,對她的管教都是輕聲細語。
正因為媽媽看上去這樣平靜,從不像其他家長那樣對孩子動輒歇斯底裏地發火打罵,她小時候總覺得,她之所以會在媽媽麵前感覺到壓迫和痛苦,都是因為自己太脆弱了。
可原來這是軟刀子割肉。
是用最溫柔的表情,最文雅的話語,對她捅出最鋒利的刀。
梁以璿恍惚地點了點頭。
邊敘忽然窒住。
因為他發現,梁以璿或許是真的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今天他不在場,那麽梁琴拋下那些話離開以後,梁以璿就會一個人在那個陰暗的走廊無止境地自我反思下去。
但他不過隻是剛巧在場了這麽一次。
而梁以璿,可能已經度過了那樣的二十一年。
邊敘二十多年順風順水的人生,從沒有一刻像此刻這樣不寒而栗過。
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突然失去了言語表達能力。
良久的沉默過後――
“梁以璿。”他叫她的名字,叫出了,看到她像一潭死水一樣毫無生氣的表情,又哽住。
“你媽一直這麽跟你說話?”邊敘放輕聲問。
梁以璿默了默,走到路邊的長椅坐下來,低低“嗯”了一聲。
邊敘跟上前去,在她旁邊坐下,搬過她的雙肩,挑了下眉頭:“那行,我給你翻譯下,你媽不是在對你失望,她就是在用溫水煮青蛙的話術強迫你接受她的決定。”
“不是她說不強迫你,她就沒在強迫你,”邊敘輕嗤一聲,“如果她真的讓你自己決定,那句‘不強迫你’之後就不會有那個‘但’字,明白?”
或許是邊敘說話的樣子一如既往的理直氣壯,也或許是那句軟刀子割肉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梁以璿沒有爭辯地點了點頭。
“但我自己也有問題。”
“來,”邊敘點點頭,兩指並攏招了招,“我倒聽聽你能說出什麽問題。”
梁以璿垂了垂眼:“我確實在舞團原地踏步很久了,基本功考核回回第一,表現力就是不過關,我媽也沒批評錯。”
邊敘一噎。
聽見“表現力”這三個字,他就想起那次在南芭後台聽到的牆角。
用性|生活來提升肢體表現力?
簡直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好像已經能夠接受這件荒唐的事。
此刻讓他生氣的原因反而是――
“那確實怪你不爭氣,”邊敘繃著臉壓低了聲,從牙縫裏碎碎擠出一句,“暴殄天物,白給你用這麽久。”
“什麽?”梁以璿沒聽清,愣了愣。
邊敘歎了口氣,長腿交疊,懶洋洋地靠向長椅椅背:“說你白用功這麽久。”
梁以璿撇撇嘴,低下頭去。
“怎麽?”邊敘垂眼打量著她的表情,“自己怪自己有問題,我順著你說‘是’,你又不高興?”
梁以璿皺眉看他:“你幹什麽說我,你又不會跳芭蕾。”
“啊――”邊敘拖長了聲,“聽聽,你就拿現在對我這態度去對其他人,我看就沒人委屈得了你。”
梁以璿不作聲了。
邊敘手肘支著長椅椅背邊緣,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聲:“梁以璿,我發現你們有些人真是死腦筋,老喊著要做什麽正確的事,規矩的事,考慮這個人的感受,那個人的感受。先不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正確的事,你們這麽嚴密這麽周全,怎麽不去當法官?”
梁以璿噎了噎:“照你這麽說,不做正確的事,那做什麽事?”
“當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邊敘曲起食指,輕輕給了她額頭一記板栗,“傻子。”
*
梁以璿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閑情,跟邊敘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對著幾棵鬆樹心平氣和地散了兩小時心。
就算是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沒這樣稱得上“推心置腹”地聊過天。
而分開以後,在綜藝裏又像仇人相見,針鋒相對,更沒有好好相處過。
今天實在是難得又不可思議。
等到了飯點,兩人返回住院部,剛好看到梁琴準備離開。
大概是因為當著曹桂珍的麵,梁琴若無其事地跟梁以璿解釋,說她這兩天剛好帶學生在蘇市參加舞蹈比賽,早上是得到消息以後臨時坐高鐵過來的,下午還得趕回去。
梁以璿也不想讓外婆擔心,當什麽不愉快都沒發生,跟媽媽說路上小心。
梁琴離開後不久,邊敘的司機也到了,什麽考究的硬件設施都往病房搬,直接在床邊搭了張餐桌,座椅餐具樣樣精致,更別說準備的午餐。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在這裏住上十天半月。
因為午餐裏有專門給病人吃的清淡小菜和白粥,梁以璿也就沒對邊敘的做作發表意見,見外婆看得一愣一愣,跟她解釋說――邊老師這人生活比較有儀式感,到哪兒都不含糊。
吃過午飯休息了會兒,等一點半醫生上班,梁以璿陪著外婆去做檢查。
幾項檢查都得往不同地方跑,等結果出來又得去谘詢不同科的醫生,一下午一眨眼就過去,等忙完已經接近傍晚。
還好檢查結果沒什麽大問題,都隻是老年人常見的小毛病,梁以璿放下心來,陪外婆回到病房以後,回想著醫生說的注意事項,第一時間拿了便簽紙和筆記起筆記。
邊敘看她忙活一下午沒停,給她倒了杯熱水。
梁以璿頭也不抬地擺擺手:“你拿給我外婆喝。”
“下一杯就是了,喝著。”邊敘皺皺眉頭,把杯子塞她手裏,又給曹桂珍倒了一杯。
曹桂珍靠著床頭喝著水,瞅瞅陪了梁以璿一下午的邊敘:“小夥子,你今天工作也請假了啊?”
邊敘挑眉:“我不用上班。”
梁以璿在一旁補充:“外婆你不用管他,他自己就是老板。”
“哦哦,這樣子。”
曹桂珍看看兩人這一來一回,想了想,跟梁以璿說:“小璿啊,外婆腳有點冷,這醫院小賣部有沒有賣暖腳的啊?”
梁以璿停下筆起身:“應該有的,我去買。”
“你在這兒,我去。”邊敘對她擺了下手。
“你是知道小賣部在哪兒,還是知道暖腳的長什麽樣?”
雖然梁以璿的擔心不無道理,但隻要長了嘴,還能辦不成事?
邊敘剛要開口說什麽,忽然看到曹桂珍衝他擠了個眼色。
他不太確定地“哦”了聲:“那你去。”
再轉頭看曹桂珍,果然見她點了點頭。
梁以璿離開了病房。
邊敘緩緩眨了眨眼:“您找我有事?”
“我怕小璿很快會回來,就有話直說了,小夥子,你不要介意啊。”曹桂珍對邊敘招了招手。
邊敘把椅子搬到床邊:“您說吧。”
“我啊,看小璿和她媽媽今天不太對頭,想問問你,早上她們母女倆是不是鬧了什麽不愉快?”
邊敘稍稍一滯。
曹桂珍畢竟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看個二十來歲小夥子的反應哪能看不出苗頭,歎了口氣說:“我就知道……是不是因為小璿在跟你談朋友的事啊?”
這老人家嘴裏的“談朋友”就是談戀愛的意思了。
邊敘的雙手慢慢交握了起來,否認之前,慢悠悠問了句:“您怎麽看出來的?”
“我是小璿的外婆,這點事怎麽會看不出。小璿從來是對誰都文文氣氣,沒有脾氣也不發火的,跟你講話像那個……像那個小刺蝟一樣,那肯定是不一樣。”
不知是這話戳中了哪根愉悅的神經,邊敘唇角帶笑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曹桂珍拍拍邊敘的手背:“那外婆跟你直說了,小璿也二十出頭了,我是不反對她談朋友的,但她媽媽那關確實是不好過,她今天如果跟她媽媽鬧不愉快,心裏肯定堵得慌。但這孩子吧,不喜歡被人看出來她傷心,就連在我這最親的外婆這裏都是這樣,學她媽媽,總裝得像沒事人。你不能因為她沒表現出來,就以為她不在意的,知道嗎?”
邊敘的笑意漸漸斂了起來,意外道:“她連在您這兒都不提一句傷心話?”
“是啊,這孩子打小就這樣,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曹桂珍歎息著說,“我記得小的時候,鄉下老家那邊有個跟她玩得很好的小女孩,當時兩人每天膩在一起的。後來有天,她聽到那個小女孩在背後笑話她沒有爸爸,一個人難受了好久。可是再看到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她也沒表現得不高興,還繼續跟她玩在一塊,就是臉色稍微冷淡了點。你說說,一般幾歲的小孩子心裏哪裏藏得住事……”
邊敘不知聯想到什麽,神色一僵:“那後來呢?”
“後來那個小女孩又在背後嚼她舌根,好幾次了,她實在受不了了,就跟人家說不做朋友了,打那之後不管那小女孩怎麽來給她道歉、賠禮,她都沒再理睬過人家。”曹桂珍說到這裏笑起來,“這孩子,忍的時候是真能忍,連我這親外婆都看不出她在難受計較,不能忍的時候又很有主意,下了決心就再不改了。”
……
*
梁以璿從小賣部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剛走到住院部樓底下,瞥見路邊樹下站了道熟悉的身影,她腳步一頓:“你怎麽在這兒?”
邊敘抬起頭,直直望著她,沉默一會兒,掐滅了指間的煙,丟進旁邊回收煙蒂的垃圾箱。
原來是煙癮犯了。
“我隻走開那麽一小會兒,你就不能忍忍嗎?”梁以璿皺了皺眉走上前去,經過邊敘身邊時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了過去。
下一秒,煙草味沁入鼻端,她踉蹌著撞上邊敘的胸膛,被他從正麵抱進了懷裏。
梁以璿怔得連把人推開都忘了。
或許是正麵的擁抱屬於情侶,而背後的擁抱屬於情人,邊敘從沒有這樣抱過她。
梁以璿呼吸一窒的同時,心髒猛地往嗓子眼跳。
愣了愣,她一把推開了他:“你幹什麽……”
邊敘不設防,被她推得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撞上樹幹,卻一聲沒響,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他一瞬不眨地看著她,像在看一樣碎掉的寶物。
梁以璿不懂他眼裏閃爍著的,這種類似內疚又或者自責的情緒從哪裏來。
她心下一慌:“你不會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把我外婆氣到了吧?”
邊敘搖了搖頭:“是我被人氣到了。”
梁以璿鬆了口氣,又不明所以:“……誰還能把你氣到?”
邊敘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盯著她眼裏那個倒影說:“一個……”
“不會說話……”
“又自以為是的……”
“混賬。”